初见

马车在四贝勒府门前停下,和吉里便率人上前伺候,又吩咐包衣奴才进府去禀告侧福晋。乌尔赫尼牵着我的手,跟着她走在布木布泰后面。

侧福晋?我们来跟侧福晋有什么关系?历史上哲哲不是皇后么?皇后就应该是嫡福晋,怎么会是侧福晋呢?我边走边想,过了府门,院子不大,两侧有院门通向两边的院子,前方正堂门帘子撩开了,一名穿着橙色服饰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小巧的把字头簪着金丝牡丹花,清秀慈爱的脸庞掩饰不住兴奋与喜悦,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等着我们走过去。

“奴才给侧福晋请安。”和吉里上前请安,那女子连连点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站着的孩子们,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喜悦:

“好好好,下去领赏去。满珠习礼,这一路上,照顾几个妹妹都幸苦了吧,快进屋,外头冷。”哲哲拉住满珠习礼,喜悦的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拉着满珠习礼缓步往屋里走去。

“姑姑,姑姑,我是布木布泰。”刚进屋,布木布泰就朝哲哲跑去,哲哲将布木布泰抱在怀里坐在南炕上,让我们在北炕上坐下,吩咐了身前的奴才去准备糕点食物,屋内的火炉子早已烧的红红火火的。

“这一路上可是辛苦你们了,这么多年没见,布木布泰都长大了?”哲哲轻抚着布木布泰的面颊满脸慈爱的微笑,转头看着我们:“这一路定是累坏了,我已经吩咐人将我屋里的西屋收拾出来了,布木布泰就和乌尔赫尼乌伦珠睡我那屋。”

“太麻烦姑姑了。”乌尔赫尼含笑着说道,拉着我有些踌躇,显得有些拘谨。

“哟,府里来了客人,哲哲你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啊。”正在此时,门屋外响起尖锐的女声,门帘子撩起来,穿着淡蓝色旗装的女人一副高傲的模样走进来,哲哲连忙放下布木布泰,福身向她行礼:

“贝勒爷说了,福晋您刚生完齐娜格格,身子不好,这些事情就不必麻烦您了。”

看着哲哲恭敬的模样,想必这位嫡福晋平日里定是相当苛刻了。我默默的呆在他们的身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满珠习礼连忙上前行礼,却被她佯装的笑脸挡了回来,坐到南炕上,嗑着松子,看着哲哲:

“这家乡来了人,是得好好聚聚了。”那女人的凤目微怒,抬眼看着哲哲:“虽然贝勒爷让你管家,可是毕竟你只是个侧福晋,如今便仗着贝勒爷给你撑腰,目中无人,待到将来,你岂不是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大福晋,今儿的事的确是贝勒爷吩咐的,过会子贝勒爷也会回来的,不信您可以问问爷。”哲哲轻声说道,一脸的恭敬。我扶额,就连我这个笨蛋都能看出哲哲是不愿与她争辩,只是一味退让,却不料这大福晋更加蹬鼻子上脸了,一个耳光打过来,我们在场的人就是一愣。

“哼!还敢拿贝勒爷说事!我就是要你们看看,在咱们大金的土地上,咱们女真人说了算!”她鄙夷的眼神从我们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大福晋此言何意,难道我们便要向你俯首称臣不成,大金汗好歹也会将我们待如上宾,而福晋却要我们一切听你的话,难道这大金国是福晋说了算?”我直剌剌的看着那大福晋,她这话说的连我都听不下去了,连忙出声反驳她。哲哲一脸惊讶的回头看着我,那福晋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她身子微颤,气的咬牙切齿,半天蹦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会叫的狗不一定能凶悍一辈子。”我反唇相讥,骂别人是狗,难道当真以为别人不会骂了吗。我面不改色,嘴角还故意勾起天真的微笑。

看着大福晋渐变的脸色,哲哲连忙上前劝解:“福晋莫气,她不过一个孩子。”

“哼!当真是一家人了!”大福晋跺脚,转身离开屋子,哲哲福身送走大福晋后,才回身看着我们,满珠习礼一把将我抱起来,捏着我的鼻头:

“我怎么没瞧出来咱们的乌伦珠竟然这般牙尖嘴利。”

“快放下来,会勒到她的。”哲哲过来将我接下,放到地上:“这就是乌伦珠啊,跟阿丹珠姐姐一样美丽,你额吉可好?”她轻抚着我的面庞,关怀的问着。

看来,若不是我刚才出声帮她,恐怕她都忽略我了吧。我点点头,回应着都还好。布木布泰在一旁看着我,眼里竟然有些吃味,一个人闷闷的坐着,不多说话。

随后哲哲才告诉我们,那位嫡福晋乃大金汗大福晋乌拉那拉氏阿巴亥的姑母,皇太极的长子豪格,次子洛格与皇长女齐娜的生母。

府里的包衣奴才们将我们带来的衣物搬到了哲哲的屋子,西跨院里中了花花草草的,邻接西跨院的是四贝勒府的花园,花园过去便是一些小福晋和包衣奴才们住的地方了。

哲哲的屋子非常简朴,明间开门,设有南北炕,一进门的炕首开了灶,置了口铁锅,正烧着水。右拐第一间乃东暖阁,哲哲的屋子,西边的小炕设佛龛,哲哲的侍女呼吉雅推开了西屋的门,让奴才们将东西放进去。西屋的南炕上设的是木架子床,旁边的炕上置了柜子和炕桌。

“这大金跟蒙古就是不一样,连睡觉都要在这么高的地方。”布木布泰拍拍暖炕,然后坐上去。托娅和苏墨儿安置着带来的衣物。此时明间里传来包衣奴才行礼的声音,哲哲的声音也随后响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在明间里响起,交流之间用的也是女真话。我站在窗前,斜角望着门缝,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呼吉雅端了托盘进来,福身行礼,将托盘里的点心跟松子放到炕桌上。

“呼吉雅姐姐,是四贝勒回来了么?”我看着呼吉雅,好奇的问道。

“格格怎么知道的,贝勒爷刚从汗王宫里回来呢。”呼吉雅福身行礼,转身出去,布木布泰两眼放光,跳下炕朝外头跑去。

“布木布泰见过姑父。”布木布泰走到皇太极的面前,蹲下行礼,换来哲哲满意的笑容。乌尔赫尼拉着我从西屋出来,朝着那个端坐在南炕上的男人走去。

他穿着石青色的右衽袍子,腰带上缀着碧绿色的玛瑙,左右各配蓝白不同的佩帉,腰上挂着鼻烟壶,佩囊和打火石,脚下穿着鹿皮靰鞡鞋。骨节分明的手掌撑着膝盖上,拇指上带着翠绿的玛瑙扳指,冷峻的脸上,一双眸子格外的深邃,双唇微抿,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布木布泰,眼神微微瞟向我们,看的我立马怔住脚步,后背一凉。

皇太极,清太宗皇太极!我看着他的眼眸,心脏微微的抽痛,小小的紧张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的眼神好可怕,就是被他那么一看,我已经手心冒汗了,从我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觉得恐惧……发自内心的敬畏。

“姑父。”乌尔赫尼拉着我向皇太极行礼。他微颔首,接过呼吉雅送上来的热汤微抿,放到炕桌上:

“何时从科尔沁出发的?”声若洪钟,浑厚中略带低沉。那双深邃的眸子从我身上扫过,我不自觉的就往乌尔赫尼身后藏了藏。

“我很可怕么?怎么这个丫头却躲起来了?”他伸手指着我,眉头微蹙。

“爷,小孩子认生呢。”哲哲在一旁打着圆场,伸手让布木布泰走到她身边:“这是布木布泰,布和哥哥的小女儿。”

“布木布泰,倒是和你一样,是个美人坯子。”皇太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打量着布木布泰满意的点头,然后转头看看乌尔赫尼:“这便是侧福晋的亲眷么?”

“是呢,侧福晋早上还差人来问话,问他们到了没。”哲哲笑着答道。

“嗯,今日歇歇,明日便差人送乌尔赫尼到汗宫里去。”皇太极点头颔首,恰逢此时屋外想起幼子的声音,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屋子里。

他傲气十足的眸子盯着我们这一屋子的人,嘴角微微上翘,走近皇太极的身边。

“八哥府里头好生热闹,我算是来着了。”那少年大咧咧的到北炕坐下,拿着备好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姑父,早上我们被他拦着了,还出言不逊!”布木布泰指着那个男孩子大声叫嚣着。皇太极看着那少年,眉头微微蹙起,缓缓道:

“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不过是路上遇见了,说了些话,没有出言不逊。”我忙出来打着圆场,听见那少年叫皇太极八哥,这少年肯定是□□哈赤的儿子。布木布泰不过是哲哲的亲眷,何必跟□□哈赤的儿子过不去呢。

“乌伦珠!你怎么向着外人啊!”布木布泰指着我,不满的叫到。那少年向我投来质疑的目光,一撩衣摆子朝我走来,站到我的面前,再看看皇太极:

“八哥,我早上跟人去涉猎来着,岂料在城外遇见了八嫂家的亲戚,有点小误会。”

“什么误会啊,明明就是你……”

“好了布木布泰!”哲哲拉住还想争辩的布木布泰,微微摇头,再侧首看着皇太极:“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贝勒爷不必当真,再说这小十五也不知是妾身的家眷啊。”

“是十五玩闹惹得祸,八嫂莫要袒护。”说话的是另一个男孩子,穿着锦缎的右衽袍子,头戴白色的毡帽,消瘦俊逸的脸上略呈苍白。他捂嘴轻咳,抬步进入屋子,眸子一凛,直视那叫小十五的少年:

“我让你过来跟八嫂的侄女道歉,你却在这里扯着杂七杂八的东西。”

小十五明显一愣,微微颔首,走向布木布泰:“早时间多有得罪,对不起了。”

“小十四未免认真了些,不过是些孩子玩闹罢了。”皇太极伸手差人送来手炉,拉过那个叫小十四的少年,将手炉交给他:“你身子未好全,这些随行的奴才们也太过轻率了,竟然连个保暖的物件儿都不带上。”

“八哥莫要动怒,这随行的哈哈珠子们还小,还有不懂的。”他俊逸的脸上这才露出笑意,在皇太极身侧坐下眼睛从我们一行人身上瞟过,眼神最后停留在布木布泰的身上:

“这便是八嫂的侄女了吧,到和八嫂一样美丽,宛若天人。”

布木布泰的脸上微红,竟害起羞来。我看着这少年,片刻失神,脑子里在对他们一一入座。他们唤皇太极八哥,皇太极亲昵的称呼他们为十四十五,清□□□□哈赤有十六子,较为有名的便是长子褚英,次子代善,五子莽古尔泰,八子皇太极,十四子多尔衮,十五子多铎。

我身型一颤,望着眼前这两位少年失神,心头更是百感交集。

面前这个病恹恹的小十四,便是日后大清大名鼎盛的摄政王多尔衮,他的传奇一生,他的故事被无数人撰写,尤其是他跟孝庄太后之间的风流韵事。我无法平复此时激动的心情,我也无法言语此时看见的种种情形,尤其是他看着布木布泰时的眼神,仿佛周遭的人渐渐隐去,只留下他们。

历史如期上演,他们终究会相遇。我熟知他们的命运,难道我要看着他们走上那条不归路么?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化解?还是只做一个局外之人……

我渐渐退到西屋,陪着托娅她们安置着屋子,可是眼神却不经意间飘向明间站着的众人……我的到来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让我纵观他们一生的故事么?故事既然开始,那我的故事又是什么呢,那个曾唤着我名字,带我来到这个时代的男人,他又在何处呢?

晚上,皇太极在府里头为我们开了宴席,皇太极与满珠习礼他们一桌,哲哲陪着我和乌尔赫尼一桌。只因满珠习礼与吴克善宠溺布木布泰,破例让她与他们同席。

“你怎么不爱说话,我倒也不想听你说话,你一开口,我就得肝儿疼。”宴席散后,多铎站到我的身后,突然开口说道,眉毛一挑,负手站到我的面前:“你不是同她们一道来的么?怎么看他们与你这般生疏,你是宰桑—布和的小女儿么?”

“难不成只有宰桑—布和①的女儿才能来到大金么?难道大金的门,只对科尔沁左翼开放么?”我眼眸微抬,绕过他的身子往后院走去。

“哎哎哎,别走啊。那布木布泰太过高傲了,我不喜欢,我挺喜欢你的,你安安静静的,高傲在骨子里。”他故意跟上我的步子,侧头看着我:“我明儿个接你去汗宫里,我带你见我额涅②。”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我跟你又没关系。”我依旧我行我素。他咧嘴一笑,眉宇间到与多尔衮有那么几分相似:“对了,十五阿哥,你那么多哥哥里,你跟谁最亲近啊?”

作者有话要说:①宰桑-布和:宰桑是取汉语“宰相”的谐音,系部落首领的参谋和助手。而布和才是名字,他是孝端文皇后哲哲的长兄,庄妃和宸妃的父亲。

②额涅:满语,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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