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让人无处可逃 (九)

夜上海——

十里洋场上霓虹灯最为华烁闪亮的所在。

无论时局怎样变幻,无论世事有多不顺心,进了夜上海,便如同进入了世外桃源,所有的俗世烦恼,便通通的消弭在这香鬓俪影,纸醉金迷当中了。

某包间的酒桌上,郭天达、金铨、秦海辉几人正喝得尽兴,几位浓妆艳抹的小姐伴在他们身畔,因为这三位在大上海可谓呼风唤雨的人物,故而连“夜上海”的老板都要陪着小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听说苏清邺这几天就要被移交法庭了,张彦山这次可真是够狠的!”秦海辉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说道。

“哼,可不是吗?他这次不仅要抢上海商业银行董事长的位置,更要将苏清邺至于死地,再没有比那只老狐狸更阴险的了!”

郭天达面前也是烟雾弥漫,在商界混了多年,他早已学会了明哲保身:“越是对小人越是要小心,不管怎样,这件事咱们都不要参合。”

“会长放心,咱们知道分寸,上次苏清邺的女儿找来,都被我打发了!”秦海辉笑着端起面前的红酒,在这风起云涌的上海,没点城府与精明还怎么混?

金铨道:“不过,毕竟苏清邺有原则坐得正,诸事倒也好交涉,如今换成张彦山那只老狐狸,只怕没那么好打交道。”

郭天达眉头一皱,这也是叫他最为头痛的一点,商会生意周转,难免需要向银行拆借,张彦山那只老狐狸,做什么事都妄图私利,是个十足的小人!

就在这时候,郭天达的属下从外面走了进来,凑近郭天达低语了几句,郭天达的脸色霎时一变,站起来对着两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有要事,恐怕得先走一步了。”

两人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相觑下满脸疑惑:“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叫郭会长如此火急火燎的离开?”

郭天达一直沿着“夜上海”的走廊走,到了南面的豪华包厢,将面前的门推开,只见两排军容整齐的近戎侍卫站在那里,一位军衔显得较高的年轻男人笑着走过来,与他虚一握手:“郭会长,您好,今天冒昧将您请来,还望见谅。”

那男人虽然面相斯文,言辞也客气,郭天达却无法放松,心中像是紧绷着一根弦:“哪里,既然是四少传唤,郭某没有不来的道理。”

何继楠依旧客气地请郭天达坐下,郭天达手里端着茶,不说话的时候,还能依稀能够察出空气的凝重。前方两列军队,直直地立着,从他这里看去,只能看到一线的肩章与帽檐,精锐而又冷肃。即便是他这样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犹是有些透不过气来。

素来听闻宛军治军严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郭某愚钝,不知道四少有什么吩咐,还望何副官明示。”因为叶智宸是坐镇南方的军方首脑,处事又向来雷厉风行,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开罪了他,故而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何继楠笑道:“郭会长不要紧张,四少久闻郭会长在上海商界的影响力,今天特意派我来,与会长谈一桩买卖。”

郭天达满脸错愕:“何副官不是与郭某开玩笑吧?四少少年英雄,在军中威望可谓震慑八方,什么时候,也对做买卖感兴趣了?”

何继楠将茶盏端起来,笑得眉清目朗:“郭会长有所不知,如今宛军正不断扩充实力,军备粮草花费颇多,无奈四少对商道并不精通,故而要找郭会长帮忙。”

郭天达道:“郭某愿闻其详。”

何继楠笑着说:“过段时间,四少要花三千万两白银从南洋运来五百万块铁林木,重新铺设一条上海到南京的铁路,用于运输军方物资。”

郭天达眼前果然一亮,啧啧叹道:“四少真是大手笔啊,此乃难得的壮举!如此一来,这条新铁路将成为远东最有名最有价值的交通通道!”

何继楠勾起唇来,一语道破:“所以——商会在上海至南京路两侧的大量地产,在不久的将来,定也是身价百倍!”

郭天达虽然亢奋,但是他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那敢问何副官,郭某应该做些什么?”

话说到这里,才算说到了正题,何继楠将手中的茶盏搁下,优雅一笑:“郭会长果然是个聪明人,四少确实需要郭会长帮忙。”

郭天达笑道:“何副官不妨直说,如果是资金方面,商会愿意出资一千五百万两,共同修建铁路。”

何继楠笑着摆了摆手:“郭会长误会了,四少早已将款项募好,他需要的并不是钱。”他看了看一脸疑惑的郭天达,继续说道:“其实四少的要求很简单,他希望以后上海商会所有往来款项,以及投资贷款,都能通过上海商业银行。据我们所知,近几年商会不少资金都存在外国洋行里,四少是个拥护民族经济的人,虽说郭会长是个生意人,但是这样的民族大义,郭会长不会不支持吧?”

郭天达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你回去告诉四少,这件事我答应了!”没有商人会推开到手的利益,何况,那还是一桩只赚不亏的大买卖!

何继楠将事情办好了,便回去向叶智宸报告:“四少,那郭天达一听到有这样的好事,果然立即答应了!”

叶智宸坐在那真皮沙发上,因为此刻是背对着门口的,只能看到他那泛着光辉的肩章,以及一头浓密的短发。

性感的薄唇勾起来,头顶有明亮的灯光闪耀,映照出他英姿逼人的神采:“办得好!”

何继楠脸上毫不掩饰对他的钦佩:“四少这次可真是一举两得,既能抑制洋行扩张,又能帮到苏行长。”

叶智宸自那皮椅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旁侧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将桌上的军帽拿起来,冲何继楠一笑:“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走吧,我带你去瞧下一出好戏!”

“是!”

上海商业银行,外表看起来平静无波,实际上里面正上演着一场精彩的较量。

苏盛薇身穿华丽的锦织旗袍,脚踩着高跟鞋,骄傲地步入董事长办公室。

张彦山犹沉醉在自己阴谋得逞的得意里,他哪里能想到,自己前一刻还漂浮在至高的云端上,下一秒却被无情地踩入了深渊。

看到苏盛薇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银行有他设下的重重保卫,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乍然一慌,他冲门外大喊:“来人!”

苏盛薇唇角噙着妩媚的冷笑,缓缓地朝他走过去:“别叫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张彦山镇定下来,不将她看在眼里,冷哼道:“就你一个女人,能把我怎么样?”

“是吗?”苏盛薇冷笑着,下一秒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精致的金色手枪,上面镶着的水晶光芒涌动,此刻的她,整个人好似一朵盛开的黑玫瑰,冷傲逼人。

“张彦山,你以为自己机关算尽,我便拿你没办法了吗?”她将枪口对准他,美眸中凝满鄙夷:“我告诉你,唐旭尧以及吴梦岳,已经将你如何伪造证据陷害我父亲的事全部招供了!”

“啪!”地一声,装着证据的文件袋被扔在了张彦山面前。

张彦山瞪大了眼睛,疯狂下真的想要将证据撕毁,可是冰冷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强自镇静,又似在喃喃自语:“不,这不可能,一定是你施的诡计!”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张彦山尚未反应过来,便有数十位和荷枪实弹的卫兵涌入,他们沉默而又冷峻地望着他,叫他心里一阵发紧。

宛军的南大营便驻防在外滩不远,因着局势紧张,遇着宛军卫兵亦算是司空见惯,只是那样整肃地闯入这里,还都用枪对着自己,这怎能叫张彦山不惶恐?

看那些卫兵的装束,张彦山知道,那都是宛军的卫戎近侍,他们追随叶智宸,按常理不应该出现在上海,他不晓得自己捅了怎样的篓子,可是一想到叶智宸的名讳,便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儿是银行,军队还要抢劫银行不成?你们……到底有没有王法!?”张彦山看着眼前的情形,问的结结巴巴。

就在这时候,从那些卫戎后面,缓缓走进两位年轻男子,两人也都身穿笔挺的西装,其中一位面露不满:“四少,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说我们是抢银行的!”

一声“四少”骇得张彦山双腿一软,惊恐间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叶智宸笑得温雅如斯,可是那笑容,却仿佛千年寒冰一般,冻人彻骨:“这确实是诋毁了咱们宛军,你去,赏他几个耳光!”

“是!”

何继楠走过去,不由分说将瘫软成一团的张彦山拽起来,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刮子,他们常年在军中操练,几个耳光打下来,直将张彦山打得鼻青脸肿,跟猪头差不多!

苏盛薇想起他此前嚣张的嘴脸,只觉得解气,完美精致的脸孔上,似有无数妖娆的花瓣绽放,她冷笑着:“张彦山,之前你不是还说,你就是王法吗?”

张彦山嘴唇发乌,五官被揍得像是被挤在了一处,丑陋至极:“你……你和四少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盛薇尚未答话,叶智宸已经踩着军靴走近,将她亲昵往怀中一揽,黑眸中似有无数星辰在闪耀。

“都怪此前我将消息瞒得太好了,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他扬起的薄唇就好似无数柄利剑,自四面八方朝着张彦山招呼,张彦山面色惨白,险些晕厥过去——天!这次他死定了!

叶智宸压根不愿再看张彦山一眼,大掌伸向她的手,却触到冰凉的金属物,疑惑间低头,看到她手中的手枪,笑意霎时在他的黑眸里扩散开去。

“夫人,这手枪是送给你玩的,你倒真拿出来制人。舞刀弄枪是男人的事,对付这样的人渣,你只要告诉为夫的一声便好。”

苏盛薇脸颊一阵燥热,那模样与其说是恼怒,娇嗔倒还多一些:“谁是你夫人!”

叶智宸依然是笑:“除了你,还有谁?”下一秒,唇角的笑容一敛,交代何继楠:“这个人你带下去,一定要好好处置!”

“是!”

何继楠一个手势,便有两位卫兵上前押着张彦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