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无路可走

最近几天来,童雷心里那种“无路可去”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了——

家是不愿意回了,那里有太多罗恩的印记——她留下的衣服、化妆品、墙壁上大大小小的写真照、卧室浴室里的气味等等,一进家,他就感觉这些物件、色彩、气味变成了一只只手,有的会捏住他的鼻孔、有的会握住他的喉结、有的会拖住他的双腿,让他窒息、恐惧,甚至寸步难行。那个曾经是他心存向往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一个梦魇的巨大载体,让他望而生畏;

办公室他也不想去了,那里同样有一个人是他不想——或者说是“不敢”——面对的。自与秘书唐倩经历那一夜之后,他还未踏进过公司一步,一直靠着手机对公司事务遥控指挥。尽管唐倩说过什么“出于自愿”的话,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地坦然。唐倩是秘书,是无法避免与她通电话的,但仅仅是谈工作而已,听汇报——她说,作指示——自己说,说完了便立刻挂断电话。没有开头的嘘寒问暖,也没有末尾的礼貌再见,三下五除二就挂断电话,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之后他还是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开车在街上游**,像个游弋在人流车海中无所依着的游魂。

今天,当他继续在车流人流之中“游**”的时候,他接到了公安局刑侦队长何天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说想找他谈谈。何天的语气温和客气,似乎在努力地维持着什么。童雷没有心情往深了想,也正好想找个人说说话,便欣然应允。

见面地点在一家茶馆里。

一迈进茶馆的门,童雷就立刻感觉到这是个不错的地方,虽然面积不大,但装潢考究,里面摆满了大株的绿色植物,自然气息浓郁,满屋四溢的茶香清心明目,让人精神一振。

何天在一间包房里朝他招手。

其实也算不上包房,只是用绿色的竹子隔开而已,没有门,茶的香气和流水般的轻音乐自外面流淌进来。不过来此喝茶的人似乎都别有涵养,交谈声轻声细气,彼此只能看到对方嘴在动,却听不清楚一个字。

童雷在何天对面坐了下来,不自觉地叹了声,好地方呀。

何天已经沏上了茶,正在摆弄茶具,听了童雷的话松了口气,说,童总喜欢就好。

何天的话里明显带着讨好的意思,这与他之前的态度差距很大,童雷料到这应该与他近段时间的的调查进展不顺利有关系。他不以为然地笑笑,说,何队长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我还是那句话,鼎力支持。

唉。何天叹了口气,自我解嘲地说,我之所以这么频繁的找你就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的调查几乎没什么进展,进入了死胡同。

那就是说,何队长手里可利用的线索也就只有我这里了?

可以这么说。

不知何队长指的是于志芮遇害案呢?还是杜小瑶遇害案?

两个的情况差不多。现在看起来,两件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牵扯到很多案子,涉及到很多人,案子错综复杂、人形形色色,时间跨度有十几年之多。算是迄今为止我经手的最为复杂的案子了。不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童雷愣了愣说,知道一些。

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于志芮的死亡很大可能跟他姐姐于恬芮当年的遇害有很大关系,现在看起来我们也必须把两起案子联合起来才有侦破的可能。

你是要重新调查于恬芮的死因吗?童雷讶异地问道。

童雷点点头说,有这个意思。我看过当年那起的案子的卷宗,凶手虽然抓到了,但其中有很多疑点。当年警察把于恬芮遇害一案与系列锤杀案归在一起的做法的确很牵强。本来你们不都对当年警察的结论心存疑虑吗?何况为死者昭明冤情,将罪犯绳之以法也是我们警察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过这样做的话也未必会加大侦破的难度,反而会对侦破有帮助。

你是不是认为,杀害他姐弟俩的凶手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何天笑了笑说,看来童总有这方面的怀疑啊?

童雷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童雷摇摇头说,其实这两天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人会值得怀疑。我感觉这个凶手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存在,但又捉摸不到。

影子杀手?童雷竟然也有这样的感觉?何天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说,是啊,不论是怀疑对象,还是杀人动机,我完全想不通,现在对于破案我心里也是一点谱没有。

何天愁眉苦脸的样子让童雷不禁心生恻隐,他忙劝慰说,何队长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坛,以您的能力侦破案件是迟早的事。

借童总吉言吧。何天笑笑,字斟句酌地说,刚才童总提到怀疑对象,我不知道有个人你想过没有?

谁?童雷表情紧张起来。

你的未婚妻罗恩。何天避开童雷的眼神,低着头为两人斟茶。

她不是凶手。童雷口气坚决地说。

为什么?

童雷语塞。

童雷

看起来罗恩到底是不是凶手,恐怕童总也说不清楚吧?不过你先别紧张,就我们目前的调查来看,也无法判定她是杀人凶手,至少不能确定她亲手实施了杀人,但并不排除她是帮凶的可能。要说杀人动机吧,似乎也能说出个一二。就于恬芮遇害来说,她不想你的感情落于他人之手,所以杀人;对于于志芮的遇害呢,她不想当年的案底被揭发出来;杜小瑶呢,或许是不堪她的怀疑和纠缠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杀掉……

我说了,罗恩不会杀人。童雷怒冲冲地打断何天的话。

何天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轻笑了一下,说,其实你在几起谋杀案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只是你没觉察出来而已。她整天跟你生活在一起,自然知道你跟于志芮的接触。然后她暗中跟踪你,知道了于志芮的行踪,更重要的是发现了于志芮忘记带钥匙会越窗进家的习惯,于是她便充分利用这一点,在下水管道上做了手脚,导致于志芮坠足身亡。还有,她一开始知道于志芮的调查时没有立刻下手,是因为她不认为他的调查会有什么成效,而后来又选择动手是因为他发现于志芮的调查竟然取得了惊人的进展,发现了他手里掌握了某些足以让她致命的证据,所以她不能等了。她杀死了于志芮,拿走了证据。铜总觉得我分析的有道理吗?

何天说这一番话的几分钟时间里,童雷身上发生了不小的转变:他的怒气消失了,抵触情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沮丧,甚至心灰意冷。

童雷的状态变化自然没有逃过何天的眼睛,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兴奋,而是继续给他让茶,表情语气平静。

沉默片刻之后,童雷长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话差不多都是事实。我的确在故意逃避,也一直刻意向你隐瞒一些事情,但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呀。你可能不知道,罗恩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我对她的爱,怎么说呢,我感觉她整个人都融进了我的身体里,我已经不能离开她了。我们从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儿开始就在一起了,算起来二十多年了。唉,按说我们的爱是根深蒂固的,应该是不会出差错的,可你不知道,其实我们爱的很辛苦。我累,她比我更累。而之所以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其实是我一手造成的。

童雷顿了顿,喝尽杯里的茶水后继续说,就是因为我的猜疑。

猜疑?

没错。童雷皱了下眉头,陷入回忆之中——

现在想起来,猜疑的根源应该做早起于十多年前发生在罗恩家的那场变故。只是一直以来我一直强迫自己不往那方面想。唉,不想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事实证明,它不仅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还发挥着魔力。就像一种进入身体里的慢性病毒,你可能无视它,但它却是一直在慢慢发挥着毒性,这是毋庸置疑的。

何天忍不住笑着打断童雷的话,说,你说的可够形象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童雷叹了口气,继续说,那年我上初二。有一天,罗恩的继父在家里洗澡的时候触电身亡。我见过现场,他的尸体都变成了一团酱牛肉。有人报了警,警察最后认定属于她继父属于意外身亡。但随后却是谣言四起,都说是她母亲害死了她继父,也有人说是她们母女合谋。我那时年龄小,跟罗恩的关系也好得不得了,自然不会相信她是杀人凶手的鬼话。直到后来于恬芮遇害。

听到童雷提到于恬芮的名字时何天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但他没有打断童雷的话,而是继续侧耳倾听。

童雷继续说,于恬芮的遇害现场我去过,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那一幕给我的冲击不小,现在我有时候回想起来还瘆得慌。在于恬芮遇害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做噩梦,在梦里于恬芮和罗恩的面孔交替出现,她们要么哭要么笑,最后我就会被她们的笑声或哭声吓醒。我现在偶尔还会做那种梦。

于恬芮最终被认定死于系列“锤杀案”,凶手也承认了,但这个结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完全接受的,这其中就包括我。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在潜意识里就把罗恩与杀人凶手连在了一起。就像你说的,我并不认为一定是她亲手杀死了于恬芮,但并不排除罗恩是帮凶的可能。只是因为我太爱她了,才不得不选择了逃避,逼迫自己决不能把罗恩当成杀人凶手来看待。而现在证明,我错了,我一直是自欺欺人。我对她的猜疑不可能掩饰干净,总会有不自觉地流露,而这些不自觉的流露就深深伤害了她。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才造成了现在跟她的分崩离析的局面。

童雷停顿下来,何天忙插上一句,这并不怪你呀?跟一个杀人嫌疑犯生活在一起,心里都会疙疙瘩瘩的……

不。童雷摇摇头,说,一直以来,我的感觉都是错误的,我压根就不该怀疑她,她不是杀人凶手。

何天眼前一亮,问,你怎么知道?

感觉。

何天苦笑一下,说,要知道,在犯罪学的角度来说,感觉这东西是最靠不住的。

童雷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她的痛苦都是我一手制造的,是我的猜疑造成了她的痛苦。这么多年来我们在一起,可因为我的疑心,她活得一点儿都不快乐。唉,她现在现在离我而却,其实是解脱了。这几天以来我也想通了,不要再解释或者追究什么,放手吧,不要再纠缠她了,她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所以,何队长……

童雷突然抬起头,眼神定定地望着何天。

何天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对视着童雷,问,什……么?

我郑重地祈求你,放过罗恩吧,别再调查她了,让她安静地生活吧。我向你保证,以我的性命向你保证,罗恩绝对不会是杀人凶手,她绝对不可能杀人!

何天哭笑不得,皱起了眉头,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童雷语气坚决,但接下来的话却理智多了——

我知道你们警察要的是证据,你也可能会说我是头脑发热。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我对罗恩的了解。因为对她了解,我才说出那些保证的话。我现在只想不要再有人打扰她了,只要你答应我,我愿意以任何代价作交换。

何天思索了片刻之后,问道,怎么个交换法?

我帮你调查凶手,你要我怎么做都行,我保证能做到,做好。

何天想了想,觉得童雷的保证对自己眼下的调查工作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便答应道,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你。童雷也逐渐平静下来,说,我这里还真有一样东西,应该能对和队长的破案带来帮助。

什么东西?何天眼前一亮。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于志芮遇害后那张重要的纸条不见了吗?

怎么,又找到了?

不是,是我能拿到另一张,几乎跟丢失的那张一模一样。

真的吗?在哪里?何天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童雷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能把冉芳手上也有一张相似的字条的事说出来。不能再把她卷进来了,太危险。他默默地告诫自己,然后说,具体的你就别问了,我保证把字条原好无损地交给你就是了。

何天看了童雷一眼,知道他还是想进行选择性的隐瞒,但想到当务之急是他肯把纸条拿出来,就打算暂不做其他计较了,便点了点头。 4号街老宅45 无路可走地址 html/12/12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