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刘彻重复道:“尽孝道?”

“正是。”陈珏缓缓道:“自臣父蒙陛下信赖,接掌丞相以来,他时时不能安寝,尝对臣言恐不能真正为陛下分忧,臣自小便屡屡使老父操心,既然臣父有此烦忧,臣不能不试着为他分担一二。”

刘彻神色柔和了些,道:“这么些年来,你还是这样的性格,这般孝心,想来姑父知道后定也会心中安慰。”

内朝之议虽好,毕竟有猜度刘彻心意的嫌疑,但今日是陈珏父子献上又有不同,陈午对国家大事的确有些把握不过来,再加上陈珏从前就曾提过朝中不少养了许多闲人的事,正合刘彻心意,今日陈珏出这么个主意就太正常了。

思及此处,刘彻快慰地一笑,说道:“这封奏疏上署了姑父之名,倒也省事,岁首大朝之后再议此事罢。”

丞相说话毕竟比别人有分量,陈珏见刘彻默认了由陈午出头,心中底气更足,刘彻还要就细节与陈珏商议两句,外间恰好又有人求见,那人是一个外地的太守,今年可能调入长安,正是刘彻早先传召过来的。

刘彻皱了皱眉,道:“等忙过了这阵子,你再跟朕好好说说罢。”

听得刘彻这么说,陈珏点头答应了,缓缓退了出去,心中却知道他对这件事不会再插手。陈珏本就是为了陈午着想,才搜肠刮肚想出有内朝这么一回事,至于刘彻怎么选人填充他的小朝廷,那就不关陈珏的事了。

陈珏出了宫,先是往往官署换了一圈儿,从正要出门的主父偃那得知,大农令韩安国不在官署。

主父偃停了步,见陈珏看着他也不介怀,笑呵呵道:“全赖我们岁中不曾偷闲。这时候才能不像他们那般没日没夜地忙活,这时候还有工夫出去。”

陈珏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约莫着有了底,主父偃前些日子详查水患的平原郡诸事,八成恰好得了些仇家齐王的把柄。这阵子正全心运作。

主父偃作为刘彻提拔地天子亲信。一向跟陈珏相敬如宾。虽不亲密却也从无过节。因而他对陈珏一向客客气气地。陈珏也没有兴趣去管他谋划什么。只闲聊了几句。前脚主父偃才走。陈珏见无甚要事。后脚便也先回了家。

离侯府门口还有老远。陈珏便看见街口另一边有一骑迎风而来。那骑士在接近门口地时候本已勒马减速。朝陈珏这边看了一眼。便又重新打马朝陈珏这边走来。又调转马头与陈珏并行。

陈珏仔细一看。那骑士身材娇小。裹在厚重衣服中地人分明正是窦琬。窦琬此时轻愁满面。陈珏虽与她不相熟。还是勒了马。道:“大冷地天。有事吗?”说话间。李英和郭远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窦琬点点头。迟疑着道:“我是有事。”

见她冷得发抖仍不时打量周围。陈珏便猜得窦琬八成是瞒着窦婴跑出来。便道:“魏其侯寻不见你。这时定然忧急万分。”

陈珏本想回府请芷晴出面。但窦琬却误解他是要送她走。不由大急。道:“我地确有事告诉你!”

陈珏被她急切的语气弄得一怔。窦琬松了一口气,便低声道:“今日周阳侯来见我阿父。我恰好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陈珏听着,心中不由微微往下沉。暗道好险,多亏田画蛇添足多弄了这么一出,他真要是满长安散布什么窦琬是富贵命地谣言,刘彻对凡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才是把局面弄得一团糟。

按理说,窦琬本不应该跑来把这事说给陈珏听,她将所知的事情说完,声音更轻了,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重要不重要,你若是觉得有必要,便去提醒皇后娘娘一声吧。”

陈珏看清窦琬神色,在心中叹了一声,道:“这件事谢谢你,我都知道了,其实我等是天子之臣,周阳侯这般妄议实有不妥……”

窦琬听陈珏说得客套而疏离,只觉鼻子一酸,微笑道:“阿父早已经把周阳侯请出去啦,我也不曾把这件事当真,既然你已知道了,我这便回家去,想必阿父也等急了。”

陈珏闻言犹豫了一下,岁首前后长安多少有点乱,窦琬这样一个人他也不放心,便道:“芷晴你也是认识的,既然来了,你就进门坐一坐吧,我遣人替你传个信,稍后再派车送你回去。”

窦琬一怔,旋即笑道:“有劳了。”

陈珏和窦琬一前一后进了门,不想却得了个惊喜,韩嫣早已经在大堂上侯着他,陈珏浅浅对芷晴叮咛了几句,向窦琬点点头,便拉着韩嫣往书房去了。

一路走,陈珏一边道:“我还以为你晚间才能到,哪知一回来就看见活人了。”

韩嫣笑道:“不只,我已进宫见过天子了,当时他说你出宫有一会儿了,我才往你这赶过来,哪料到却是我先到了一步。”

韩嫣衣锦还乡,未回弓高侯府反而先来自己家中,陈珏却也不多问,只是南宫公主一事太过重要,陈珏才与韩嫣一起进了门,便忍不住道:“王孙,我有一事想问你。”

韩嫣洒脱地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问南宫公主是不是?”

陈珏微微苦笑道:“尚公主不同于娶妻,你老实说,对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想的?”韩嫣看了看陈珏,缓缓道:“陛下跟我提及这件事,实是在为我着想,匈奴人如今似是内乱之中,一旦他们卷土重来,我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必要常年领军在外征战,能尚南宫公主就再合适不过了。”

陈珏听了点点头,沉默着不说话。韩嫣崭露头角,将来引大军在外,若是不娶刘家的女儿,就算刘彻跟他再有情分、信任再深,恐怕也扛不住人言如

韩嫣认真地道:“更何况,南宫公主性子不似平阳公主,我也见过她几面,仔细想来,这样地婚事其实不错。”

见韩嫣主意已定,陈珏也不再多说,笑笑道:“陛下跟我说,你的喜事就在十月间,哪些要我帮忙还是跑腿的,你看着说。”

韩嫣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只管把你当小厮使唤。”

陈珏这边欣然从命,正用婚礼的几个流程取笑韩嫣,芷晴那边也正跟窦琬相对而坐,柔声道:“有日子不见你了,可还好吗?”

窦琬点点头,道:“我这般跑过来,还望你莫要笑我。”

芷晴看了看她,轻声道:“我笑什么?你这般有主意的女儿家,我见了就喜欢,单是你没有如周阳侯的愿,便与一般女子不同。”

说话间,阿如来禀报马车已经备好了,芷晴挥挥手是示意她下去,又接着同窦琬说话。

窦琬轻轻吁了一口气,笑道:“哪是我不俗呢?金屋之盟,或是你这样的幸福,本就是我们这些女子期盼着的神仙日子,我既也从小盼着自己地金屋,又怎么能亲手去打破金屋的传说,让天下女子失望?”

芷晴微微一笑,面色更加柔和,道:“我本是真心夸奖,怎么你倒来取笑皇后娘娘和我?”

窦琬摇摇头,道:“不是取笑,是羡慕。”

芷晴注视着一脸真诚的窦琬,不由地又笑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窦琬便起身告辞,芷晴亲自送了她出去,望着她的背影,自语道:“倒是个心思纯真地孩子。”

阿意见是陈珏带窦琬回来,正为了芷晴不开心,听着主人这样夸奖窦琬,她不由地睁大了眼,芷晴好笑地看看她,却也不说话,只是回屋等着陈珏回来。

时近黄昏,芷晴见陈珏从外间走进来,不由讶道:“今日没有留饭吗?”

陈珏听了答道:“王孙荣归长安,祭祖、还府不少事呢,哪能在这边多留?”

芷晴放下手中的活计,正色道:“田这回做事太过,但这么小家子气的法子,倒像是平阳的手笔,这么长久下去,阿娇姊姊早晚会吃亏。”

“那可不一定。”陈珏沉吟着摇了摇头,道:“平阳或者想学阿母,但陛下好不容易从这个漩涡里走出来,又怎么会重蹈覆辙?若我猜得不错,那些有来历的女子就算进了宫,陛下也不会多看几眼,所谓长公主引见,反而不如什么都没有的民女。”

芷晴想了想,道:“明知田在算计什么,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陈珏笑道:“我听说过一句话,叫不争是争,别的事不是有你帮阿姐看着吗?”

芷晴笑笑,又微皱了眉道:“韩将军是人中龙凤,这番他跟南宫公主结亲,岂不让你为难?”

“王孙能与我交心,跟旁人不同。”陈珏坐在榻上,摸了摸陈桓小脑袋上的软毛,道:“他从小长于未央宫,又不似我与陛下有亲,世事见得多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这些事他才不会胡乱掺和。王孙尚地是天子地姐姐,不是南宫公主,天子也不会把他算进去。”

陈珏思忖了片刻,眼睛注视着北边,道:“田睚眦必报,我恐怕这回是窦家要有事了,无论陛下将来用不用条侯周无忌,魏其侯府最好的结果也要受一回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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