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之不改璂乐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被风刮起哗啦啦飞扬的旗帜,蜿蜒不见尽头的行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那被握在手中闪着明晃晃光芒的兵器。队伍在继续,几乎没有人说话,背后是他们的家乡,远方是他们的战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豪情万丈,势要封妻荫子,拜将登台,不教胡马度阴山,男儿拔刀是理所当然的热血沸腾,可更多的时候,男儿拔刀,是迫于无奈。

“老三,这不像你啊!”走在前面的福隆安忽然勒住缰绳,在某人头上拍了一记。

被拍的福康安伸手摸摸头,满脸无辜,非常不解的控诉,“二哥,你没事干嘛打我?”

福隆安在马上一个踉跄,“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套?这个不是你家小主子的必杀技吗?”他抚着额头,很是形象的睁大了眼睛,再眨一下,才裂开嘴似模似样的感叹,“就是这样子几下,多少人被瞬杀啊!”

“你说永璂?”福康安抽抽嘴角,联想到不久之前的那场送别,他只能默然。

缅甸来袭,战事告急,富察家临危受命,被乾隆钦点带领大清援军奔赴前线,比起这些富察家的小公子也随军出征真的一点算不上大事。乾隆因为五阿哥的事情‘卧病在床’,所以这次代替皇上来给大军践行的是三阿哥和已经出继的四阿哥,三阿哥被封了郡王,四阿哥出继后袭了爵位是履郡王了,都是王爷,身份尊贵。福隆安和福长安两兄弟作为这次出征的将领,是要在队伍前头等待两位王爷过来的。只是等他们见到这两位之后才发现,来的明显多了一个人,之所以说明显是因为在几匹高头大马中,那只小巧玲珑的马不想显眼也必须显眼。

马上自然是乾隆朝最为受宠的十二阿哥——爱新觉罗.永璂。此刻最受宠的十二阿哥有很严肃的事情要做,做这件事需要集中全身的注意力,所以福隆安行礼招手什么的他全部没有看见。永璂咬着唇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的路,两只手紧紧的握住缰绳,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师傅们平日里教导的话,腿不能夹的太紧,不要随便勒缰绳,还有什么来着?忘记了!忘记了,怎么办?

“十二弟,你其实不用这么紧张。”永璋看着都心疼,一大早进宫没见到‘生病’的皇阿玛倒是见到了穿着整整齐齐的十二弟。弟弟表情紧张的看着自己,仰着张嫩白的脸,软软的求自己带他一起,这怎么拒绝?三阿哥拒绝不了,这一招同样用在乾隆身上,只会更有效,乾隆答应的比三阿哥快了很多,一个晃神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似乎不小心的点了头。他想后悔,拿眼睛去看儿子,永璂正兴奋的拉着永璋蹦蹦跳跳的说话呢,儿子这么高兴,自己不能扫兴!含着血泪吞下说不出的拒绝,乾隆只能再度痛苦的目送着宝贝儿子远走,然后暗自偷偷咬被子,恨自己‘病’体欠安的太不是时候,不能随行。

“三哥不要说话,会摔下来的。”听见哥哥的话,永璂依旧紧握着缰绳,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坐姿,目光盯着青石板路,小身子贴着马背,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永璋温和的摇头,无可奈何的浅笑,“可是永璂,我们已经到了,不需要再走了。”

“啊咧……?”一心只看着路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在他面前可不是有三个他熟悉的人。福隆安对他挤挤眼睛,永璂赶紧回瞪他。在他们三个人身后是排列整齐的军队,那是即将开赴缅甸的清军。

照道理说,今日他们是来给将士们送行饯别,主打的是永璋和永珹,永璂算起来只是个路过凑热闹的,可抗不住的是永璂那认真的不得了的态度。他早就想好了,自己是去给大军鼓舞士气的啊,怎么能坐着轿子去,太没有气势了。所以永璂坚持要自己骑马,这一路上他骑的惊心动魄,永璋和永珹看的也是屏气敛息,小心脏**悠悠,连大气都不敢喘。永璂到底是怎么样才把骑马骑出了千钧一发,紧张万分的感觉的这两位当哥哥的估计是无从知道了,但他们至少知道,下次永璂怎么求也不能让他骑马!这太受罪了!

与永璂一样,富察家三兄弟,福隆安和福长安是主将,小公子只不过是个陪衬。永璋和永珹前去说安抚军心的话,带乾隆的口谕以及圣旨,福隆安和福长安负责传达上级指示,接旨谢恩做保证。福康安百无聊赖的四处看,大军出征在即,乌压压的人群里夹杂着各家来送别的亲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抱小孩的拄拐杖的,可就是没有他想见的那道身影。他撇嘴,握紧拳头,死面瘫,不是迷路了吧?!

“皇阿玛派善保哥哥做事去了,瑶琳你找不到的。”

嫩嫩的声音直接穿透了他身上冰凉的铠甲也顺便把那股冰凉带进了他心底最深处,福康安回首就看见身边大口喘着气,额头和脸上都是布满细汗的永璂,他大惊,“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刚才在停马。瑶琳,我是来给你送别的。”把缰绳捏在手中,永璂扬起大大的笑脸。

福康安朝天翻了个白眼,不可否认的是,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从袖子中掏出一方素洁的手帕递过去,“停马不就是勒住缰绳,这你也能停的满头大汗?你不用特意过来的,皇上不是病了吗?你如何知道小爷在找善保?对了,你刚说善保怎么了?”

永璂侧头,接过手帕往自己脸上擦,瑶琳问了很多问题,但是皇阿玛是装病的这件事不能说。他嘟嘟嘴,决定一个个问题按顺序的回答。

“停马很难的,我前几天才跟师傅学会的。你是本阿哥的伴读,也是本阿哥的好朋友,本阿哥拿你当个弟弟看,你去战场本阿哥肯定要送你。瑶琳最喜欢善保了,找人的话肯定是在找善保的。皇阿玛说善保哥哥有特殊任务,不能说。”他掰着手指数着回答完了问题,才不赞同的皱起脸,教育满头青筋的福康安,“瑶琳,你以后问问题不要一次问这么多,这样不礼貌。”

小爷只是随口问问,没说一定要回答好吧?正常人都知道这种问题可以挑着回答的,你其实只要回答最后面的一个就行了好吧?结果其实你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了等于没回答是怎样?!什么叫小爷最喜欢善保?!福康安仰天翻白眼,自己真是傻,怎么觉得自己能从永璂那里挖到消息!

“你有没有听见本阿哥说的话啊?算了,你一向是不听话的,真的是好让人烦恼!”永璂叹气,瑶琳刚才有翻白眼,自己都看见了,他肯定是又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了,自己有个麻烦的弟弟!正在旁边和永璋说话的福隆安身上一寒,侧眼看去,十二阿哥在看自己?为毛那眼神里全是同情?

“小爷……行了,行了!”永璂说的很认真,想起挂在至今还挂在身上的那块玉,福康安心顿时软了下来,其实永璂说的不错,自己这个伴读当的一点儿也不合格。福康安赶紧摆手,“小爷知道了。”

永璂挺忧伤,瑶琳要走了,善保也有任务,福公公和多多都在皇额娘那里,前几天自己去看阿哥所的菜,那里已经重新变回了花坛。自己又是一个人了么?他张张嘴看向福康安,“瑶琳,你要早点回来啊。”

“好。”永璂……真是一点儿没变,自己初见他的时候也是这般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个宫里的透明人。福康安弯起嘴角,“你也要保重,小爷会凯旋而归的。到时候你可以去跟别人说,那个立了大功的将军是你十二阿哥的伴读,保证不丢了你的面子怎么样?”

好像很威风?永璂想象着那个场景,“瑶琳要立了大功才行!”

“哈哈,小爷去就是为了帮我大清固守河山,击退敌人的大功小爷先收了。”福康安大笑,片刻前的小抑郁一扫而空。

“不是这样的,打不过就逃回来,”永璂赶紧继续交代,“皇阿玛说了,打败仗不是耻辱,每个将军都有一败,瑶琳不能逞强,要听福隆安二哥和福长安大哥的话。”

“……”福康安气结,永璂,你真的是来送别的吗?老天,果然您还是把小爷收了吧。他正腹诽的气劲,身后忽然响起了说话声。

“老三,十二阿哥说得对。”

福隆安并着永璋等人刚好走过来,前面的话他们没有听清只听见永璂最后这句,福隆安却心中一凛,这正是阿玛和自己担忧的。这次出征本意是让老三历练的,可是老三年少气盛,建功心切,实战经验少,自负才名,就怕他到了战场之上不听指挥,鲁莽行事,又怕他遇到了小挫折便丧了志气,从此一蹶不振。

“败军之将未必不可言勇,老三,十二阿哥的话你记在心里,绝对不会有错。”

永璂笑眯眯的点头,“是啊,是啊,要记住。”

大军最终还是开拔了,福康安回头看,永璂被他哥哥扶着坐在马上挥着手臂。他笑笑,朝他挥挥手,果然永璂挥的更有力了,而那个人始终不见踪影。皇上派给他了特殊任务,是什么?他上次说皇上欠他一个承诺,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他心不在焉的抽着马鞭,心中思绪烦乱,直到福隆安停下马来拍他。福隆安耍完宝才一整面色,“老三,你在想什么?”

“小爷什么都没想。”福康安扭头,拍着马屁股继续走。

福隆安沉下脸,“小三儿,哥哥跟你说过,打仗不是开玩笑,如果你一直是这个状态,哥哥不会让你上阵杀敌的。”

“二哥,我真的……”福康安摊手想辩解,却见自家二哥根本没理会自己,而是挥手指向前方,“老三,这是什么?”

顺着福隆安的手臂看过去依旧是长长的行军队伍,福康安不情愿的道,“是大哥的先锋营。”

“我们要去做什么?”

“军援西南,击退缅甸!”福康安朗声回答。

“你说的对,”福隆安放下手臂,看向自家三弟的目光里多了份严厉,“你现在是个出征的将士,你身上背负着的是大清的安危。你以为这是什么?要是以前的你,一定已经兴奋的说了好几套作战计划,求着我和大哥让你带队。三弟,心里有事没关系,但是不要带到战场上。”

“是,我知道了。”

二哥说的他都懂,却还是忍不住的去想那个人,真是见鬼了,自己只不过和他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为什么要想他?管他的死活,他现在帮皇上查清了真相,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自己这个富察家公子怎么入得了他的眼?他愤愤不平,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最后干脆抽马狂奔起来。

福长安诧异的看着弟弟策马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茫然的回头询问的看向二弟,福隆安摆手,“老三大概是思春了。”

“……”福长安眼角抽搐,默然的转过头,二弟的话十分里有九分是不可信的,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天空是湛蓝的,四周是空旷的山,只有一条大道曲折的通向前方,估计着行军的速度,大哥他们到这里大概正好是用饭时间吧。福康安翻身下马,找了棵树把缰绳随意在上面绕了几个圈散散的拴着,自己靠着树坐下来。真不像是自己,富察家小公子何曾为了什么事这样挂心?似乎自己一遇到那个人就变得不正常,想想自己在那人面前的样子,真是丢脸!

双手蒙住眼睛,自从上次的五福晋事件之后那个人就不见了踪影,皇上既然派了任务给他,跟自己说一声也好啊,居然就这样走的无声无息,“混蛋!”

“混蛋在骂谁?”

“你管小爷……”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在他面前笑容满面的不正是那个消失了好几天的混蛋?想也不想的一拳出去,“小爷揍死你!”

“奴才可是为了小公子才向皇上讨了监军的职位。”接住挥过来的拳头,善保笑着将一封圣旨从怀里掏出来晃晃,“小公子以后请多多指教。”

“……这个是皇上给你的承诺?”福康安冷着脸收回手看善保。

善保点头,“恩,小公子铁了心的要去战场,奴才既然留不下小公子,只能跟着去了。”

“你胡说什么!小爷又没让你跟过来。”扭过头去,嘴角越调越高的弧度不给某人看见,福康安莫名的觉得心跳加快了不少。

“是,是奴才死皮赖脸的要跟着小公子。”善保从善如流,在福康安身侧坐下来一同看天空,“这辈子都跟定了小公子!”

“……”福康安回头看善保,还是那张笑脸,可自己偏偏能看出来那张脸上的郑重和极力掩饰的紧张。这句话什么意思?他想问却又觉得问出来才是傻子,自己明明是懂的。说起来真是好难得才能见到这个人也会紧张,福康安忽然笑起来,也学着善保的姿势仰头看天空,“一辈子可是很长的,你要说到做到。”

“那小公子呢?”

“小爷从不食言,自然是一言九鼎,保证不会不要你!”

“那就好。”善保转过头,笑意更显,“啊,公子你很热吗?怎么脸这么红?奴才去给找点儿水吧?”

“……”凑到自己面前那张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脸真是该死的可恶!刚才的紧张都是假的,自己一定是看错了!福康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往外吐,“不好意思,小爷后悔了。”

善保站起来,真的去拿水袋,眼角眉梢的笑意无声的散开。小公子,现在后悔太迟了,奴才已经下定决心了,所以这辈子,小公子还是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