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小燕子、紫薇、尔康、尔泰、永琪全部都在赶工,抄写《礼运大同篇》。乾隆的“一百篇”,把大家忙坏了。连金琐、明月、彩霞这些会写字的丫头,都被抓来帮忙。深更半夜,漱芳斋灯火通明,人人在写《礼运大同篇》。

可是,这些丫头写得实在太糟了。紫薇检查大家的成绩,真是不忍卒睹。

“明月,你不用写了!”紫薇叹口气。

“阿弥陀佛!”明月喊。

“彩霞,你也不用写了!”紫薇又说。

“谢天谢地!”彩霞喊。

“金琐,我看,你也算了!不用写了!”

“我去给你们做消夜!包饺子去!”金琐如获大赦,逃之夭夭了。

小燕子立刻停笔,满脸期待地看着紫薇说:

“你看我写的这个,大概也过不了关。我觉得,我也不用写了!”

紫薇拿起小燕子那张“鬼画符”,认真地看了看。

“不行!随便你写得多烂,你得写下去!皇上只要看了我们的字,就知道你有帮手!他会问你,哪一张是你写的!你非多写一点不可,你的‘真迹’越多,过关的希望就越大!赶快振作一点!写!写!写!”

“啊?非写不可啊?”小燕子脸拉得比马还长。

“非写不可!”

“这个‘鱼家瓢虫’怎么那么多笔画?”

“什么‘鱼家瓢虫’?”紫薇听得一头雾水,伸头一看,不禁叫了起来,“那是‘鳏寡孤独’!我的天啊!”

“你别叫天了!这些字,我认得的没几个!是谁那么无聊,写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伤脑筋,做苦工!写这个一百遍,能当饭吃吗?能长肉吗?能治病吗?真是奇怪!”小燕子说着说着,一不小心,一大团墨点掉在纸上,“哎呀!这怎么办?”

紫薇看看,把那张拿过来,撕了。

“喂喂!我写了好半天的!”小燕子急抢。

“弄脏了,就只有重写。”再拿起小燕子写的另一张,看看,又撕了。

“你怎么把我写的,都撕了呢?我一直写,你一直撕,我写到明年,也写不了一百张!”小燕子大急。

“那张实在写得太难看,皇上看了一定会生气,只有重写!”说着,又看一张。

“你别撕!你别撕……”小燕子紧张兮兮地喊。

话没说完,紫薇又撕掉了。

小燕子大为生气,嚷着:

“你怎么回事嘛?你的字漂亮,我的字就是丑嘛!你拼命撕,我还是丑丑丑!”

“你丑丑丑,你就得写写写!你快一点吧,再不写,就来不及了!”

小燕子一气,伸脚对桌子踹去,嘴里大骂:

“什么玩意嘛!哎哟!”没料到,踢到桌脚,踢翻了趾甲盖,痛得跳了起来。

“你怎么啦?”

小燕子苦着脸,抱着脚,满屋子跳。

小燕子交卷的时候,脚还是一跛一跛的。

“皇阿玛!我来交卷了!”

乾隆抬头,惊愕地看着小燕子。

“你的脚怎么啦?”

“我好惨啊!”小燕子哀声地说,“早知道,给您打二十大板算了!毕竟,二十大板噼里啪啦一下子就打完了,只有一个地方会痛!这个字,写了我三天三夜,写得手痛头痛眼睛痛背痛,最糟糕的还是脚痛,痛得不得了!痛成这样子,还是写得乱七八糟,我管保,您看了还是会生气!”

“你写字,怎么会写到脚痛的呢?”乾隆惊讶极了。

“因为一直写不好,紫薇说,这张也不能通过,那张也不能通过,拼命叫我重写,我一生气,用力踹了桌子一下,没想到,桌子那么硬,把脚趾甲都踹翻了!”

乾隆瞪着小燕子,见小燕子说得凄凄凉凉,诚诚恳恳,真是啼笑皆非。

“拿来!给朕看看!”乾隆伸手。

小燕子便做贼心虚地、胆怯地把作业呈上。

乾隆一张张地翻看着,只见那一张一张《礼运大同篇》,有各种各样的字体。有的娟秀,有的挺拔,有的潇洒,有的工整……只是,最多的一种,是“力透纸背,墨汁淋漓,忽大忽小,不知所云”的那种。乾隆心里有数,越看,脸色越沉重。

小燕子看着乾隆的表情,就知道不妙,一副准备被宰割的样子。

“你有多少人帮忙?老实告诉朕!”乾隆头也不抬地问。

“能帮忙的,都帮忙了!可以说是‘全体总动员’了!尔康、尔泰、永琪都有。连明月、彩霞、金琐都被抓来帮忙。可是,她们实在写得太烂,紫薇说不能用!”小燕子倒答得坦白。

“那些是你写的?”

“不像字的那些,就是我写的!像字的,漂亮的,干净的……都不是我写的!”

乾隆抬眼盯着小燕子:

“你倒爽快!答得坦白!”

“皇阿玛那么聪明,我遮掩也没用!紫薇说,只要皇阿玛一看,就知道我有帮手,逃都逃不掉,叫我不要撒谎!”

“哦?你不只有帮手,原来你还有军师!”乾隆看到一叠作业中,屡屡出现一种特别娟秀的字迹,不禁注意起来,抽出那张,问,“这是谁写的?”

“紫薇!”

乾隆一愣,仔细地看看那张字,沉吟。

“是那天被打的紫薇?”

“是!”

乾隆有点诧异,但,随即搁下,抬头严肃地看小燕子,声音蓦地抬高了:

“为什么找人代写?朕说过你可以找人帮忙吗?”

“可是……可是……您也没说不可以啊!您要我写这个一百遍,我觉得还是打二十大板来得干脆!”小燕子鼓勇说。

“好!现在你告诉朕,你写了这么多遍,它到底在说什么?”

小燕子深呼吸了一下,在肚子里默念了几遍,正色说:

“这《礼运大同篇》,是孔子对这个社会的一种理想境界,它的意思是说,天下是大家的,只要选出好的官员,大家和和气气,每个人能把别人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别人的儿女当成自己的儿女,让老人啦,孩子啦,孤儿寡妇都有人照顾!不要贪财,不要自私,那么,我们睡觉的时候可以不要关门,阴谋诡计都没有了,土匪强盗也都没有了!这个世界就完美了!”一口气说完,吸口气,看着乾隆。

乾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小燕子,惊奇不已。

“是谁教你的?纪师傅吗?”

“是紫薇啦!”小燕子笑了,“她说,讲得太复杂,我也记不清楚,这样就可以了!”

乾隆惊愕,这已是小燕子第五次提到“紫薇”的名字,他不能不注意了。

“这个紫薇,她念过书啊?”

“当然啊!念书,作诗,写字,画画,弹琴,唱歌,下棋……她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武功!”小燕子两眼发光,真心真意地、崇拜地说。

乾隆听到有这样的女子,感到非常好奇。可是,小燕子的话,不能深信。他想了想,对小燕子瞪瞪眼睛。

“好了!算你运气!字虽然写得乱七八糟,讲解得还不错,朕就饶了你!以后,你再胡闹,朕还会罚你写字!下次罚的时候,不许有人帮忙,全体要你自己来!”

小燕子呆了呆,叹了一口长气。

“这下我完了!希望孔老先生不要再折腾我,少说点话,少写点文章,使小燕子手也不痛,头也不痛,眼耳口鼻都不痛,是谓大同!”

“你在叽里咕噜,念什么经?”

“回皇阿玛!没有念经,只因为写了太多遍《礼运大同篇》,说话都有一点‘礼运大同式’!夜里睡觉,梦里都是‘天下为公’‘是谓大同’!”

乾隆失笑了,觉得终于找到治小燕子的办法了,心里不禁十分得意。

乾隆真正注意紫薇,还是因为皇后的缘故。皇后对于那个漱芳斋,似乎兴趣大得很;对于管教小燕子,似乎兴趣更是大得很。在乾隆面前,说东说西,每次都带着火气。

“皇上!这个小燕子,如果您再不管教,一定会出大事的!”

“你跟小燕子的冲突,真是永不结束啊!这宫里嫔妃那么多,每个都称赞小燕子,为什么你一定要跟她作对呢?”乾隆皱眉。

“我不是和她作对,而是必须让后宫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您难道没有听到,宫女们,嫔妃们,都在窃窃私语吗?”

“私语什么?”乾隆困惑。

“大家都说,小燕子和五阿哥之间,有些暧昧!”

乾隆一震,这句话听进去了,眼神立刻注意起来。

“怎么会有这种不堪入耳的话传出来?是谁在造谣言?”

皇后深深凝视乾隆:

“恐怕不是谣言吧!臣妾那天,亲眼目睹,五阿哥、尔康、尔泰都在漱芳斋,一屋子

男男女女,毫不避嫌!听说,那漱芳斋夜夜笙歌,常常主子奴才,醉成一片!”

“有这等事?”乾隆心中,浮起了阴影。

“臣妾绝对不敢造谣!想这后宫,本来就是臣妾的责任!如果出了什么不名誉的事,会让整个皇室蒙羞!皇上不能不察!”

“朕知道了!”乾隆不耐地说。

皇后还想说什么,乾隆一拦。

“朕知道你为了后宫的清誉,非常操劳!朕劝你也休息休息,不要太累了!有些事,只要不伤大雅,让它去吧!像是前几天,你在漱芳斋,教训了两个奴才!其实,奴才犯错,要打要骂,都没什么关系,可是,那两个丫头,偏偏是令妃赏赐给小燕子的!你这样一打,岂不是又挑明了和令妃不对吗?”

皇后一听,才知道小燕子已经先告了状。而乾隆却一面倒地偏向小燕子,不禁怒不可遏。

“原来皇上都知道了!那么,皇上也知道尔康、尔泰和五阿哥动手的事了!”

“不错,朕都知道了!朕已经告诫过永琪和福家兄弟,也惩罚过小燕子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朕想,小燕子心无城府,虽然行为有些离谱,心地却光明磊落!后宫那些三姑六婆,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就喜欢搬弄是非!你听在耳里,放在心里,也不必太认真了!”

皇后气坏了,张口结舌。

乾隆看看她,想想,又说:

“朕也知道,尔康尔泰和永琪,情同手足,这是永琪的福气!他们和小燕子感情好,又是小燕子的福气!朕不愿用很多教条,很多无中生有的罪名,把这种福气给打断了!小燕子的操守,朕信得过!永琪,朕也信得过!至于尔康尔泰,更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小燕子真和他们走得近,朕便把她指给他们兄弟之一!不过,朕还想多留小燕子两年,所以,走着瞧吧!”

皇后忍无可忍地抬高了声音:

“皇上!你如此偏袒,只怕后宫之中,会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来日大祸,恐怕就逃不掉了!”

乾隆大怒,一拍桌子:

“放肆!你会不会讲一点好听的!”

“自古忠言逆耳!这个小燕子,来历不明,粗俗不堪,没有一个地方像皇上!明明是个假‘格格’,整个故事,大概都有高人在幕后捏造导演!皇上,你如此英明,怎么偏偏对这件事执迷不悟呢?”皇后越说,声音越大。

乾隆怒极,脸色铁青,重重地一甩袖子,喝道:

“住口!朕不要再听你的‘忠言’了!‘幕后高人’,你是指谁?令妃吗?你心胸狭窄,含血喷人,还跟朕说什么‘忠言逆耳’!你身为皇后,既不能容忍其他妃嫔,又不能容忍小燕子,连五阿哥和尔康尔泰,你也怀着猜忌!什么叫高贵典雅,与世无争,你都不知道吗?你让朕太失望了!”

皇后被骂得踉跄一退,抬头看着乾隆,又气又委屈又感到侮辱,脸色惨白,知道再说什么,乾隆都听不进去,只得跪安,匆匆离去了。

乾隆用几句话,堵了皇后的口,可是,自己心里,却不能不疑惑,尤其那句:

“听说,那漱芳斋夜夜笙歌,常常主子奴才,醉成一片!”

所以,这晚,夜色已深。乾隆批完了奏章,想了想,回头喊:

“小路子,你给朕打个灯笼,不要惊动任何人,朕要去漱芳斋走走!”

“喳!要多叫几个人跟着吗?要传令妃娘娘吗?”

“不用!就这样去!到了漱芳斋,也别通报,知道吗?”

“喳!”

夜静更深,万籁俱寂。漱芳斋的大厅里,几盏灯火,透着幽柔光线,一炉熏香,飘飘袅袅,氤氤氲氲地缭绕着一室檀香味。紫薇正在抚琴而歌,歌声缠缠绵绵,凄凄凉凉,穿过夜空,轻轻地**漾在夜色里。

乾隆只带着一个人,悄悄来到漱芳斋。

果然,隐隐有歌声传出。

乾隆神色一凛,眉头微皱。

漱芳斋的大厅里,紫薇浑然不觉,正唱得出神,金琐在一边侍候着,小燕子在打瞌睡。其他的太监宫女,都早已睡了。

金琐推推小燕子,低声说:

“大家都睡了,你也去睡觉吧!我陪着她!”

“我不困!我喜欢听她唱!”小燕子蒙蒙眬眬地说。

紫薇唱得哀怨苍凉: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

山水迢迢路遥遥。

盼过昨宵,又盼今朝,

盼来盼去魂也消!

梦也渺渺,人也渺渺,

天若有情天也老!

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风雨潇潇愁多少?

漱芳斋外,乾隆被这样凄婉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了,不禁伫立静听。

紫薇唱得专注,乾隆听得专注。紫薇唱得神往,乾隆听得神往。紫薇唱得凄凉,乾隆听得凄凉。紫薇唱得缠绵,乾隆听得震动。

紫薇唱完,心事重重,幽幽一叹。

窗外,也传来一叹。

小燕子睡意全消,像箭一般快,跳起身子,直射门外,嘴里大嚷着:

“你是人是鬼?给我滚出来!半夜三更,在我窗子外面叹什么气?上次没抓到你,这次再也不会放过你了!滚出来!”

小燕子砰的一声,撞在乾隆身上。

乾隆一伸手,就抓着小燕子的衣领。小燕子暗暗吃惊,没料到对方功夫这么好,自己连施展的余地都没有。她看也没看,就大骂:

“你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敢惹你姑奶奶,你不要命了……”

乾隆冷冷地开了口:

“朕的名字,需要报吗?”

小燕子大惊,抬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朕是哪条道上的,你看清楚了吗?”乾隆再问。

小燕子扑通一跪,大喊:

“皇阿玛!这半夜三更,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紫薇的琴,戛然而止,抬眼看金琐,不知道是该惊该喜。

片刻以后,乾隆已经坐在一张舒适的椅子里。三个姑娘,忙得不得了。拿靠垫的拿靠垫,端点心的端点心,泡茶的泡茶。乾隆四看,室内安安静静,温温馨馨。几盏纱灯,三个美人,一炉檀香,一张古琴。这种气氛,这种韵味,乾隆觉得有些醉了。

小燕子跟在乾隆身边,忙东忙西,兴奋得不得了。

“皇阿玛,你怎么一声也不吭,也不让小路子通报一声,就这样站在窗子外面,吓了我一大跳!”

乾隆笑笑,问:

“小邓子他们呢?”

“夜深了,大家都困了,我叫他们都去睡觉了!”小燕子说,“要让他们来侍候吗?”

“不必了!”

紫薇和金琐在忙着泡茶。

乾隆看看桌上的琴,再凝视忙忙碌碌的紫薇:

“刚刚是你在弹琴唱歌吗?”

紫薇一面泡茶,一面回头恭敬答道:

“是奴婢!”

“好琴艺,好歌喉!”乾隆真心地称赞,再仔细看紫薇,好一个标致的女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秋水,目若晨星。

紫薇捧了一杯茶,奉上。

“这是西湖的碧螺春,听说皇上南巡时,最爱喝碧螺春,奴婢见漱芳斋有这种茶叶,就给皇上留下了!您试试看,奴婢已经细细地挑选过了,只留了叶心的一片,是最嫩的!”

乾隆意外,深深看紫薇,接过茶,见碧绿清香,心中喜悦,啜了一口。

“好茶!”他盯着紫薇,“刚刚那首歌,你愿意再唱一遍给朕听吗?”

“遵旨!”

紫薇屈了屈膝,就走到桌前,缓缓坐下,拨了拨弦,就扣弦而歌。

乾隆专注地听着,专注地凝视紫薇。这样的歌声,这样的人!依稀仿佛,以前曾经有过相似的画面,这个情景,是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啊!

紫薇唱完,对乾隆行礼:

“奴婢献丑了!”

乾隆目不转睛地看紫薇,柔声地问:

“谁教你的琴?谁教你的歌?”

“是我娘……”紫薇警觉到用字不妥,更正道,“是奴婢的娘,教奴婢的!”

乾隆叹口气:

“怪不得小燕子总是‘我’来‘我’去,这个‘奴婢’这样,‘奴婢’那样,确实别扭,现在没外人,问你什么,直接回答吧,不用拘礼了!”

“是!皇上!”

“你娘现在在哪儿?怎么会把你送进宫来当差呢?”

“回皇上,我娘已经去世了!”紫薇黯然地说。

“哦!那歌词,是谁写的?”

“是我娘写的!”

“你娘,是个能诗能文的女子啊!只是,这歌词也太苍凉了!”乾隆感慨地说。

紫薇见乾隆对自己轻言细语,殷殷垂询,心里已经被幸福涨满了。此时,情不自禁,就暗暗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

“我娘,是因为思念我爹,为我爹而写的!”

“哦?你爹怎么了?”乾隆怔了怔。

小燕子在旁边,听得心都跳了。她的爹啊……见了她都不认识啊!

金琐站在一边,眼眶都湿了。她的爹啊……近在眼前啊!

“我爹……”紫薇看小燕子,看金琐,看乾隆,眼中涌上了泪雾,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依然带着颤音,“我爹,在很久很久以前,为了前程,就离开了我娘,一去没消息了!”

乾隆怔忡不已,看着紫薇,不禁怜惜。

“原来,你也是个身世堪怜的孩子!你爹有你娘这样盼着,也是一种福气!后来呢?他回去没有?”

紫薇低声说:

“没有。我娘一直到去世,都没有等到我爹!”

乾隆扼腕大叹:

“可惜啊可惜!所以,古人有诗说,‘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年少夫妻,最禁不起离别!当初,如果不轻言离别,就没有一生的等待了!”

紫薇看着乾隆,情绪复杂,思潮起伏:

“皇上分析得极是!不过,在当时,离别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毕竟,谁都没有料到,一别就是一生啊!不过,我娘临终,对我说过几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说着,有些犹豫起来,“皇上大概没有兴趣听这个!”

“不!朕很有兴趣!说吧!”

紫薇凝视乾隆,几乎是一字一泪了:

“我娘说,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苍,让她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则,生命会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乾隆撼动了。对这样的女人,心向往之。

“多么深刻的感情,才能说出这样一篇话!你娘这种无悔的深情,连朕都深深感动了!你爹,辜负了一个好女子!”

小燕子眼珠一直骨碌碌地转着,时而看乾隆,时而看紫薇,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喊了出来:

“皇阿玛!你认为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太傻了?值得同情吗?我听了就生气,等了一辈子,还感谢上苍,那么,受苦就是活该!女人也太可怜,太没出息了,一天到晚就是等等等!对自己的幸福,都不会争取!”

乾隆对小燕子深深地看了一眼:

“朕明白,你也想到你的娘了,是不是?你和紫薇,虽然现在境况不同,当初的遭遇,倒是蛮像的!”

小燕子一呆,紫薇也一呆。两个人都震动着。

乾隆深思地看看窗外,有些怆恻起来:

“身为男子,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男人通常志在四方,心怀远大,受不了拘束。所以,留情容易,守情难!动心容易,痴心难!在江山与美人的选择中,永远有矛盾。男人的心太大,要的东西大多,往往会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身边的幸福。这个,你们就不懂了!朕说得太远了!”调回眼光,愧疚地看小燕子,怜惜地看紫薇,“好久以来,朕没有跟人这样‘谈话’了!能和你们两个,谈到一些内心的问题,实在不容易!”注视紫薇,“紫薇,你这样的才气,当个宫女,未免太委屈你了!”

小燕子冲口而出:

“皇阿玛!你也收她当个‘义女’吧!”

乾隆瞪了小燕子一眼。

“你以为收个义女是很简单的事,是不是?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

紫薇吓了一跳,生怕小燕子操之过急,破坏了这种难能可贵的温馨,急忙说:

“格格有口无心,皇上千万千万别误会!紫薇能在格格身边,做个宫女,于愿已足!”

小燕子不服气地喊:

“孔子不是说‘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吗?皇阿玛,你把全天下和我一样遭遇的姑娘,都收进宫来做格格好了!”

乾隆看着小燕子,又惊又喜:

“你居然说得出‘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这种话!”

“我写了一百遍呀!”

“可见,这个有用,以后再写点别的!”

“皇阿玛,请饶命!”小燕子大叫。

乾隆笑了,紫薇笑了,金琐笑了。室内的气氛好极了。

紫薇看着乾隆,心里涨满了孺慕之情,对乾隆微笑说:

“皇上!您一定饿了吧!我让金琐去厨房给您煮点小米粥来,好不好?想吃什么,您尽管说!金琐还能做点小菜!”

“是吗?”乾隆摸了摸自己的胃,“你不说,朕不觉得,你一说,朕才觉得真有点饿了。”

小燕子急忙接口:

“皇阿玛不说,我也不觉得,皇阿玛一说,我也饿了!”

金琐笑着请安:

“我这就去做吃的!”

金琐便兴奋地、匆匆忙忙地奔去了。

于是,乾隆在漱芳斋吃了消夜。

乾隆吃饱,精神又来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亢奋,看着紫薇说:

“我听小燕子说,你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格格就是这样……皇上您知道她的,她就会夸张!”紫薇脸红了。

“我夸张?皇阿玛!你已经看过她的字,听过她的琴……”

“朕还没试过她会不会下棋!”

此时,小路子哈腰进门,甩袖一跪,提醒说:

“万岁爷,已经打过三更了!”

乾隆一瞪眼:

“三更又怎的?别拦了朕的兴致!你去外面等着!”

“喳!”

结果,乾隆和紫薇一连下了四盘棋。

第一盘,乾隆赢了,可是,只赢了半颗子。乾隆的棋力是相当好的,他简直有些不信。第二盘,乾隆又赢了,赢了一子半。第三盘,乾隆再度赢了,赢了一子。

乾隆兴趣盎然,瞪着不疾不徐的紫薇:

“这样下棋,你不是很累吗?”

“跟皇上下棋,一点都不累!”紫薇慌忙应道。

“怎么不累?你又要下棋,又要用心思,想尽办法让朕赢!你这样一心两用,怎么不累?可是……朕觉得很奇怪,你故意输棋,朕不奇怪,朕奇怪的是,你用什么方法,输得不着痕迹,而且就输那么一子半子的?”

紫薇的脸孔,蓦然绯红,佩服无比地喊:

“皇上!我哪有故意输棋,是您的棋下得好,您有意试我的高低,故意下得忽好忽坏,声东击西,弄得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哪里还能顾得到输几子!我拼命想,别输得太难看就好了!”

乾隆大笑了。

“哈哈!看来,我们都没有全心在下棋!现在!朕命令你,好好地使出全力,跟朕下一盘!不许故意输给朕,听到没有?”

“听到了!”

两人又开始下棋。这样一下,就下到天亮。最后一盘,两人缠斗不休,乾隆数度陷入长考。等到一盘下完,已经是早朝的时候了。数完子,乾隆输了,也只输了一颗子。乾隆大笑,推开棋子,站起身来。

“你赢了!好好好!朕终于碰到一个敢赢朕的人!”注视紫薇,心服口服,“你这个围棋,也是你娘教你的吗?”

“我娘会一点,我有一个教我念书的顾师傅,教了我几年!我娘把我像儿子一样栽培!”

乾隆兴致高昂:

“这棋逢敌手,酒遇知音,都是人生乐事!紫薇,朕改天再来和你下!”

这时,小邓子、小卓子、明月、彩霞进门,一见到乾隆,全体跪落地,惊喊:

“皇上吉祥!”

乾隆见到四人,这才一惊。

“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了!”

紫薇惊呼:

“皇上!别误了早朝!”便回头喊,“金琐打水来!小邓子、小卓子,快去皇上寝宫拿朝服来!明月、彩霞,拿水来漱口!”

立刻,房里人人忙乱。

小邓子奔到门口,和令妃娘娘撞了个满怀。一屋子人,纷纷行礼,喊“令妃娘娘吉祥”。

令妃进门,看到乾隆,呼出一大口气。

“皇上!可让臣妾吓坏了!到漱芳斋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奴才们快把整个皇宫都翻过来了!”

“是朕的疏忽……和紫薇下棋下得忘了时间,怎么一晃眼,就到这个时辰了?朕的朝服……”

“臣妾带来了!”善解人意的令妃,急急把朝服捧上。

紫薇绞了帕子,给乾隆擦脸,又倒了水来,给乾隆漱口。看到朝服,就本能地接过,令妃早就一步上前,两人帮皇上更衣。

一阵忙忙乱乱,乾隆总算弄整齐了出门去。令妃率众跟随。

紫薇、小燕子、金琐追到门口,屈膝喊道:

“皇阿玛好走!”

“奴婢恭送皇上!”

乾隆走了几步,又情不自禁地回头,再深深地看了紫薇一眼,这才带着众人,浩浩****地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