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府忙得人仰马翻,紫薇和尔康都陷在水深火热里,小燕子帮不上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天,她再也熬不住了,换了一身民间服装,梳着普通的头,带着小邓子、小卓子大步走到宫门口。侍卫赶紧一拦,行礼如仪。

“还珠格格吉祥!”

“别行礼了,赶快让开!我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一下!”小燕子说。

“回格格,北京在闹天花,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可是……我要去看紫薇格格呀!她现在一定好惨,我有事,她都守在我旁边,她有事,我怎么能不去呢?我要去帮忙!”

“回格格,学士府尤其不能去!那儿已经隔离了,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来!连额驸和福大人,现在都不上朝了!格格还是回去吧!”

“大家都不能进出,宫里吃的喝的从哪儿来?”

“宫里有自备的菜园,这些天,都吃自己养的鸡鸭,自己园里种的蔬菜,连猪肉,怕不干净,好多天都没吃了!”

小燕子急得跺脚:

“以前我住在大杂院,小虎子就出过天花,好几个孩子一起发,我也没有染上,哪有那么容易就传染?太小题大做了!这不是等于在坐牢吗?”

小邓子和小卓子赶紧去拉小燕子,一人一句的劝着:

“回去吧!我跟格格说,不能出宫,格格还不信!真的不能出去,谁都不能出去!”

“五阿哥说,四位太医,都留在学士府照顾东儿少爷,格格放心吧!”

“那……东儿现在怎样?已经病了快十天了,也没有人来报信!万一有个什么事,紫薇会哭死的……”越想越怕,“万一紫薇被传染呢?万一尔康也被传染呢……”

小邓子赶紧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东儿少爷长命百岁!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齐天大圣、猪八戒、释迦牟尼、天上所有救苦救难大菩萨……请保佑紫薇格格,保佑额驸,保佑学士府人人平安!”

小燕子这才惊觉自己又说了不吉利的话,赶紧跟着双手合十,对老天说:

“天灵灵,地灵灵,天上所有的菩萨,你们听小邓子的,千万别听我的!”

“走吧!格格!”两个太监拉着小燕子。

小燕子一肚子的气,无可奈何的往回走。

景阳宫里,永琪不知道小燕子去了哪儿,不愿进新房,就躲在书房练字。写着写着,知画怯生生的,慢吞吞的走了进来。永琪看到她,本能的就想避开,放下笔起身。知画看他起身了,而桌上笔墨纸张俱全,就坐到他的位子上,提起笔来,写了一副对子:“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永琪看到她写字,身不由己的站住了,伸头看着她写。等到她写完,他情不自禁拿起对联细看。不看还好,一看就佩服起来,心悦诚服的说:

“知画,你的字,是怎么练出来的?上次看你写柳字,这次看你写赵字,都写得这么传神,你几岁开始练字的?”

“五岁就开始练字了,写得不好,你不要夸我了,我会当真的!”知画微笑着说,笑容里带着点儿苍凉。

永琪放下了字,注视知画。心里,忽然浮起一股深深的歉意。这个知画,长得如花似玉,书念得比一般学子还多,家学渊源,才华盖世……嫁给了他,天天当有名无实的“福晋”,实在太可惜了!

“难道你以为我说假话吗?我真的佩服啊!”他由衷的说,歉然的一叹,“唉!知画,对于你的为人处世,对于你的忍让和包容,我真的佩服,也充满了抱歉。跟着我,实在让你受委屈了!”

知画的笑容一收,抬眼看着他,眼神幽幽的,眸子清清亮亮。她一语不发,忽然间,就用手捂着脸哭了。永琪一惊,顿时手足无措。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没有……是我失态了!”知画狼狈的说,“我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悲从中来……你不要理我,我平静一下就会好!我……我……”她越想越难过,泪不可止,急切中,发现手帕又不知放在哪儿了,就用衣袖擦泪,“我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想到爹和娘,教我念书、写字、作诗、下棋、弹琴……几乎应该学的,全都教了,我也很认真的学,可是,有什么用呢?就因为我有点儿小才华,才会被老佛爷选进宫……这对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现在,想再见娘一面,都好难!好多话,我很想跟娘说呀!我不能跟你说,不能跟老佛爷说,只能跟我娘说呀……”

知画一边说,眼泪一边掉,永琪瞪着她,知道她所有的委屈,都是自己造成,就更加歉疚,充满了犯罪感,也充满了同情。

“原来你在想娘啊!这不难,我明天就告诉老佛爷,马上派人去海宁,把你的爹娘都接进宫来,怎样?”

知画拼命点头,泪珠点点滴滴继续掉,两只手东摸西摸,在口袋里找手帕。永琪走了过去,掏出自己手帕递给她,柔声说:

“把眼泪擦了,给桂嬷嬷她们看见,会以为我欺负了你……”

知画接过手帕擦泪,幽怨的再看了他一眼,哽咽的低低问:

“你认为,你没有欺负过我吗?”

知画问得温温柔柔,永琪却像挨了重重一棒,觉得无地自容了。是啊!他对她做的,是任何女人不能忍受的侮辱吧!娶了她,却不要她……他看着她,出起神来。

这时,小燕子愤愤不平的冲进房来,嚷着:

“永琪!侍卫都不许我出门,我要去看紫薇,他们不许我去,你快想办法……”

小燕子蓦的住口,惊愕的看着永琪和知画。

永琪看到小燕子突然进来,大吃一惊,不知怎的,就慌乱起来,抬头掩饰的说:

“我们在写对子……”

“又在写对子啊?”小燕子问,看到知画满脸泪痕,手里拿着永琪的手帕,四周连宫女、嬷嬷都没有,立即醋劲大发,锐利的问知画,“上次写了鸳鸯写了鱼,目的也达到了!这次又写了什么?怎么写得满脸眼泪?珍儿、翠儿没有给你准备水磨墨啊?还是你又有新招,要用眼泪来磨墨?”

知画一怔,抬眼看小燕子,好委屈,眼泪更是成串的滚落。

永琪听到小燕子口不择言,措辞锐利,生气的看她,声音大了起来:

“小燕子,你何必那么刻薄呢?知画只是想起她的爹娘,在这儿伤心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呀!你也可以有点同情心吧……”

小燕子一听,永琪居然护着知画来教训她,真是气到天崩地裂。这一阵,小燕子的日子,真如同在炼狱油锅里煎熬。她还陷在身世的悲哀里,陷在兄妹被迫分离的凄惨里,又陷在永琪再娶的痛楚里……偏偏这个节骨眼,东儿病了,她要担心东儿,担心紫薇,担心箫剑和晴儿,担心永琪变心,还要担心如何面对那个杀掉她亲爹的皇阿玛!在这么多的心事中,永琪不跟自己站在一边,帮她消除烦恼,却在这儿护着知画责备她!他变了!他真的变了!知画在一点一滴的征服他!这样想着,她的恐惧远超过她的愤怒,但是,她只会用爆发的方式,来掩饰她的恐惧,她立即跳着脚,对永琪大嚷:

“我刻薄?我没同情心?你这个小人!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没良心的混球!知画好可怜,她想起了她的爹娘,在这儿哭得伤心,你很同情吧!那么,我的爹娘呢?我想爹娘的时候怎么办?你以为我没想过,是不是?我天天在想,夜夜在想,我的爹,他死了,我的娘,她也死了……他们怎么死的?他们被人害死了……”

永琪大惊,急忙喊:

“小燕子!小燕子……不要说了!”

知画也上前,急促的说:

“姐姐!你跟我生气没关系,说话千万小心!宫里到处都是耳目……”

知画说着,往前一扑,要去蒙小燕子的嘴。小燕子看着她扑了过来,只当她要和自己动手,大叫一声:

“你想打架吗?你敢碰我!”

小燕子就抓住知画,一个过肩摔,知画的身子对着墙壁飞了出去。永琪一看,想也没想,就飞蹲过去,接住了她。知画可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吓得脸色惨白,倒在永琪怀里。这样一扑一摔一接之间,房间里“钦钦哐哐”,东西散落一地。明月、彩霞、桂嬷嬷、珍儿、翠儿全部冲进房,大家七嘴八舌,各喊各的:

“格格!五阿哥!福晋!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家一眼看到永琪抱着带泪的知画和怔在那儿的小燕子,就全部呆住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小邓子的大声通报

“皇上驾到!老佛爷驾到!晴格格到!”

永琪、知画和小燕子,还没从自身的惊吓中恢复,又被惊得人人变色。永琪这才赶紧放下知画,急急走到大厅去迎接。知画慌忙擦净泪痕,跟着永琪往外走。小燕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可奈何的跟在他们二人后面,也走向大厅。

乾隆带着太后和晴儿站在大厅里。乾隆正在问:

“大家都去哪儿了?”

只见永琪、知画都急急的迎了出来,小燕子跟在后面,三人脸色都是怪怪的。知画泪痕未干,和永琪一起请安。

“皇阿玛吉祥!老佛爷吉祥!”知画还特地加一句,“晴格格吉祥!”

小燕子的情绪,还陷在天崩地裂般的悲愤里,看到乾隆,想起父仇,看到太后,想起这一步步的陷阱,真是气到快断气,偏偏还不能不行礼,不能不招呼。她沉重的呼吸,横眉竖目,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句谁也听不清楚的话:

“你们通通都吉祥,让我一个人去倒霉好了!”说着,马马虎虎的屈了屈膝。

明月、彩霞、桂嬷嬷、珍儿、翠儿跟在后面,急忙请安:

“皇上吉祥!老佛爷吉祥!晴格格吉祥!”

宫女、嬷嬷们就赶紧倒茶,整理椅子上的坐垫,端瓜子、点心出来。

太后看到知画面有泪痕,又看到小燕子铁青着脸,心里已经有数,眼光锐利的上下打量小燕子,皱着眉头问:

“小燕子,你为什么不梳旗头?你这身打扮,是要干什么?”

“我要出宫去看紫薇!侍卫拦着宫门,不许我出去!”小燕子说。

太后立刻发怒了:

“宫里三令五申,谁都不可以出宫,你还不知道吗?尤其紫薇家,怎么可以再去?还好你被拦下了,要不然,你准备让整个皇宫,都传染天花是不是?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到底知不知道利害轻重?懂不懂为大局着想?”

小燕子背脊一挺,冲口而出:

“我哪知道什么叫‘大局’?什么叫‘小局’?我只知道,宫里个个人,都贪生怕死……”

“小燕子!”乾隆勃然大怒,“你老毛病又发了是不是?你在对老佛爷说话!你看看你,横眉竖目,大呼小叫!老佛爷说的不错,这么多年,你一点进步都没有!反而更加嚣张跋扈,变本加厉……”

小燕子眼睛涨红了,瞪着乾隆,说:

“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们把我休了就算了,反正知画已经进门了,永琪有知画侍候就够了……”

“哦?搞了半天,是在跟知画怄气!”乾隆大声打断,眉头一皱,“我最讨厌爱吃醋会嫉妒的女人!妒妇是犯了七出之条!你知道吗?现在为知画吃醋,将来说不定还有知梅、知兰、知菊、知竹……你要吃醋到什么时候?永琪,他不是凡人,他是皇子呀!”

小燕子眼睛瞪得好大,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嘴里喃喃的说:

“哈!还有那么多?我明白了,明白了……”

永琪急坏了,生怕小燕子再说出不该说的话,就一步上前,急急说:

“皇阿玛、老佛爷请息怒!小燕子只是在为东儿着急,不能去看紫薇,她姐妹情深,难免心浮气躁,并没有在吃醋什么的!皇阿玛,你最了解小燕子,她每次一急,就口不择言!她绝对没有要冒犯老佛爷的意思……”

太后冷冷的打断了永琪:

“是吗?那么,知画为什么泪汪汪呢?”她看着知画问,“谁让你受委屈了?你老实告诉我,不要撒谎隐瞒!你说!”永琪着急的看知画。只见她带着笑,走上前去,勾住太后的手腕,甜甜的说:

“老佛爷,您误会了!刚刚我和五阿哥在书房写对子,谈到我从小练字的事,让我想起了爹娘,是知画一时控制不住,就掉眼泪了!这是实话,和小燕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自从我进了景阳宫,小燕子对我处处忍让照顾,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怄气呢?”

太后狐疑的看着知画。

晴儿不禁深深的看了知画一眼,再看了小燕子一眼。知画一脸的温柔恬静,小燕子却一脸的剑拔弩张。

乾隆被知画一句“写对子”引出了兴趣,扬声问:

“你们在写对子呀?”

“是呀!皇阿玛要不要看?我写得不好哟!”知画笑着说。

乾隆兴致来了,往书房就走。

“去去去!看看你们写的字!朕这几天,心里真烦!东儿的事,弄得大家都不安极了!朕平时也爱练字,这个练字,是修身养气的好方法,写着写着,就心平气和了!小燕子……你没事的时候,就跟着知画练字,说不定修养会好一点!”

乾隆一走,大家都跟着乾隆往书房走。

小燕子和晴儿,落在后面。小燕子听到乾隆这么说,更是气得快要死掉了。晴儿悄悄的捏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低说:

“那个什么‘小人’,什么‘大猫’的成语,别忘了!”

小人大猫,是小燕子初学成语时,把“小不忍则乱大谋”听拧了,不断追问:“小人怎样?大猫怎样?”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从此,他们就常常用“小人大猫”来取代那句“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的小燕子,当然了解这句成语,她看着晴儿,悲哀的说: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大猫’?如果我能够养‘大猫’,牺牲还有价值,要不然,我在做什么?”

晴儿深深看她:

“你还是有‘大猫’!你的‘大猫’就是永琪!为了他,什么都值得!”

小燕子凝视晴儿,见她形容憔悴,心中一酸,凄苦的说:

“晴儿!我养‘大猫’养得好辛苦,你养‘大老鹰’,更辛苦!”

晴儿悲苦的一笑,眼神盛满了思念和落寞。两人手拉着手,虽然不是“同病”,却彼此“相怜”。晴儿看着书房,低语:

“大老鹰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大猫好歹还在眼前啊!”

书房里的零乱,早已被收拾干净了。乾隆拿起知画的对子,看得眉飞色舞,高兴的念着对子:

“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扬声大笑,“哈哈哈哈!知画,好字!没想到你能写赵字!写字也罢了,这副对子,你从哪儿看来的?”

知画微笑的看着乾隆。

“皇阿玛!这种名句,人人都知道呀!”

“名句?”乾隆睁大眼睛,更乐,“哈哈哈哈!”就看着永琪说,“永琪,你这个媳妇了不起!这是朕十几岁写的对子,很多年没有人写过,朕都几乎忘了!”

“皇阿玛,”知画笑得更甜了,“不只对子,还有一本《乐善堂文抄》,我从小就拿来写,都写得倒背如流了!”

乾隆一听,更是心花怒放,赞美的说:

“好!好!好!太好了!好一个知画,不愧是陈邦直的女儿!朕终于明白,老佛爷为什么喜欢你了!”说着,一抬头,看到小燕子和晴儿落在后面,就招招手喊,“小燕子!过来!”小燕子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没听到他们在谈些什么,也不知道乾隆在乐什么。乾隆就问小燕子:

“你知道《乐善堂文抄》吗?”

小燕子怔在那儿,讷讷的说:

“什么糖?怎么焖?怎么炒?没吃过!”

乾隆顺手卷起一本书,敲在小燕子头上。喊:

“没吃过!你居然‘没吃过’!永琪,你赶快找一本,让她好好的‘吃下去’!”

“是!是!是……”永琪应着,赶紧对小燕子解释,“《乐善堂文抄》是皇阿玛的著作啊!皇阿玛很厉害,二十岁前,就写了这本书!”

“这样啊!”小燕子看他们一堂欢乐,显然知画比自己更赢得乾隆的心,顿时有种被孤立的感觉。不只孤立,面对乾隆,自己那身世之痛,就像针刺般的扎进心坎。她的眼珠一转,酸涩的说,“还好……皇阿玛是皇帝,上面没人管,要不然,这‘乐善堂’三个字,就大有问题,犯了大忌讳,说不定要砍头!”

永琪大惊,好急。晴儿、太后、知画各有各的紧张。永琪赶快打岔:

“小燕子,你又要发谬论了,别谈文字了,你又不懂……”

乾隆已经听进去了,困惑之至,问:

“为什么大有问题?你说!朕要听听你的谬论!”

小燕子就振振有词的说了:

“‘乐善堂’三个字怎么写,我不知道!我听起来,是‘落散糖’!这花也‘落’了,人也‘散’了,吉利吗?这个糖,能吃吗?”

乾隆

怔住了。太后大怒:

“小燕子的话,才是能听吗?什么‘落了,散了’?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晴儿知道小燕子指的是“文字狱”,生怕再说下去,会把真相都说出来,急得不得了,赶紧接口:

“皇上!别听小燕子的,她一向就有这种本领,把很好的词,解释得乱七八糟,您可别认真!”说着,拼命对小燕子使眼色。

“就是!皇上总记得她的‘羊缝鹰围’‘蜘蛛死了还会生’……”永琪跟着呼应。

大家急着解围,小燕子却好像没听到,扬着头,挑战似的看着乾隆:

“我说的是实话!任何文字,硬要歪歪曲曲的解释,全部不能听!假若要砍头,人人该砍头!就拿‘乾隆’这两个字来说,也大有问题……”

永琪一把拉住小燕子,把她推到身后去,吓得一身冷汗。“你少说几句,好不好?”永琪压低声音说,“连‘乾隆’都敢乱掰?”

乾隆越听越惊,大声问:

“‘乾隆’两个字,又有什么问题?永琪,不要拦她,让她说!”

小燕子就挣脱永琪,大声说:

“‘乾隆’听起来,像‘钳龙’两个字!你想,这一条‘龙’,被‘钳子’钳住了,还能做什么?不是动都动不了吗……”

小燕子话没说完,乾隆大怒,手中那卷书,对着小燕子的脑袋砸了过去,怒喊:

“满嘴胡言!简直是个没教养的丫头,气死朕!”

小燕子来不及闪躲,被砸了一个正着。又听到乾隆说她“没教养”,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对着乾隆,冲了过去,大喊:

“我没教养?我的‘教养’都被你毁掉了!谁来教我?谁来养我?我是在街上长大的,我吃剩饭剩菜长大的,我……”

永琪一看,这还得了,伸腿一绊,小燕子急冲的身子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永琪再急扑过去,扶起她,着急的问:

“摔着没有?”他紧紧的看着她,想借眼神让她了解事态的严重性,柔声的说,“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不经过大脑,走路横冲直撞,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把别人弄得心惊肉跳摔痛没有?赶快起来检查一下!”

小燕子坐在地上,看着永琪,挫败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晴儿惊魂未定,也奔了过来,搀起小燕子,在小燕子耳边飞快的说:

“小人大猫!小人大猫!小人大猫……知道吗?”

小燕子站起身子,颤抖着,情绪激动,拼命压抑着自己。

知画和太后都看得呆住了。乾隆摇头,大大一叹,说:

“唉!看到知画的字,心里才有几分欢喜,都被小燕子破坏得干干净净!”说着,就走了过来,细看小燕子,声音忽然变得感性而困惑,“小燕子,你是怎么回事?以前,你是朕的‘开心果’,每次朕不高兴的时候,你都有办法让朕开怀大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开心果’变成了‘负气包’?每次看到朕,就红眉毛,绿眼睛……还故意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来让朕生气,你……是因为知画吗?”

小燕子把头一低,眼泪夺眶而出,滚落在衣襟上。她哽咽着,没头没脑的说:

“我是小人……我养大猫……为了大猫……只好当小人……”

乾隆听得糊里糊涂,抬头看众人,愕然的问:

“朕听不懂她的话,你们听懂了吗?谁能帮朕翻译一下?”

太后摇头,知画摇头,永琪心知肚明,不能说破,只能跟着摇头。晴儿恻然的垂下了眼睛。

太后就叹着气,走过来,拉住乾隆说:

“我看,这小燕子的话,根本不需要懂!皇帝,走吧!咱们带着知画,去御花园散散心!”就看着知画喊,“知画,陪咱们走走去!”

“是!”知画清脆的应着。

“晴儿!走吧!”太后再喊。

晴儿匆匆看了小燕子一眼,只得应着:

“是!”

知画和晴儿,就陪着太后、乾隆走了。

永琪赶紧送到门口去。

眼见乾隆带着知画走了,小燕子走进卧房,失神落魄的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永琪跟进房来,关上房门,再关上窗子,走到她身边,挤在她身旁坐下。她看他一眼,吸吸鼻子说:“你怎么不去御花园散心?又跑到我这儿来,你不怕桂嬷嬷告状?”

“让她去告吧!一天到晚像防小偷一样,我累了!”他就去拉小燕子的手,柔声说,“对不起,上次用花瓶敲你的头,刚刚又绊你一跤……我是太急了,被你吓得快断气了!”

小燕子撅着嘴说:

“在你断气之前,我早就被你打死、绊死、气死、整死了!”“我们这种生活,怎么过下去?”他痛楚的说,“我每天都心惊胆战,充满了犯罪感,充满了无可奈何!”他紧握了她一下,盯着她,“你要振作起来,理智一点,不要再让我担心,我需要你帮我撑下去……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忘掉仇恨吗?怎么见了皇阿玛,每一句话,都绕着文字狱打转?”

小燕子低着头,心里千回百转,都是难言的痛楚和矛盾,就默默不语。

永琪弯腰去看她:

“还在生我的气?”

小燕子把身子转开。

“不要再跟我生气了,我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

小燕子抬头了。

“你的日子有什么难过?我看你开心得很!有人陪你看奏折,谈国家大事,写对子……晚上,还和你灯下谈心,慢慢解纽扣……”

“你又来了!你明明知道我和她没事,你还这样说,我的一片心,你一点体会都没有,你太过分了!”

小燕子委屈,自卑,伤心:

“我过分,我刻薄,我不会说话,我也不会写对子,好不容易弄懂了鸳鸯和比目鱼,又有什么‘落散糖’,我只懂花生糖、米花糖、芝麻糖、核桃糖……就没听过‘落散糖’!我到处闹笑话,她那么好,什么都会!你有她就够了!事实上,你也越来越喜欢她,连皇……我不叫他阿玛,我怎能叫他阿玛呢?连这个瞌睡龙,也越来越喜欢她!她那么可怜,动不动就眼泪汪汪,想爹娘……”越说越气,声音颤抖,“好像世界上,只有她有爹娘……”

永琪瞅着她,满眼的苦恼和无奈。

“你要我怎么做?告诉我!她和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不能假装她不存在!做不成夫妻,总可以做朋友吧?如果你认为也不行,那么,你说!要我怎么样?不跟她说话?不跟她见面吗?”

“你在逼我,我能够要你怎么做?一切都只能看你的良心!”

“我对你问心无愧!”他冲口而出。

小燕子一震,立刻尖锐的问:

“对她呢?问心有愧,是不是?”

永琪睁大眼睛看着她,痛苦而诚实的说:

“确实有一点!”

“我就知道,”小燕子嫉妒得快发疯了,“现在,她在你心里,已经比我重要了!你每晚睡在她房里,你对她还充满了歉意!那你对我呢?”

“对你也充满了歉意!”永琪还是痛苦而诚实的,“我觉得我已经被劈成两半了,每一半都有一大片伤口,而且是血淋淋的!我也会痛,而你,一点也不能体会我的痛苦,只会跟我生气,再故意曲解我的话!”他也一肚子委屈,“就像刚刚,我说过她比你重要吗?”

“你就是这个意思!”小燕子站起身子,把他往门外推去,她那种“叛逆的、冲动的、不能忍气的”基本个性,再度发挥,“你走!你走!以前,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你完完整整是我的!现在,你承认了,你已经变成两半,我只有半个你,还是血淋淋的!这样的半个你,对我来说是不够的!你走!免得你对她充满歉意,你就和她圆房去!把那半个你,也给她吧!”

“我这样掏心掏肺的跟你说,你一点都不感动,不谅解,还赶我走,你简直不可理喻!”永琪瞪着她,生气了。

小燕子更气:

“你少跟我四个字四个字讲成语了,你知道我书念得不多,存心笑话我!管你鲤鱼黄鱼鳝鱼比目鱼,我就是‘不可鲤鱼’,你跟她去比目鱼吧!”

小燕子说着,已经把永琪推出房门外去了。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门外,永琪也砰的一声,把脑袋往门上重重的一靠,痛苦不堪的自语:

“我怎么办?我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我真笨!”他重重的敲了自己的头一下,“我怎么会让自己掉进这个陷阱里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