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灿烂的照射着景阳宫的屋宇楼台。新的一天开始了。

景阳宫的宫女、嬷嬷、太监都已起身,忙忙碌碌的在新房内外出出人人。珍儿、翠儿,捧着洗脸水和水瓶进房去。正好,桂嬷嬷捧着红绸,上面是那条折叠好的白喜帕,笑吟吟的出门来。珍儿、翠儿就站住了,看着桂嬷嬷悄声问:

“桂嬷嬷,有没有啊?老佛爷那儿,可以交差了吗?”“当然当然,这还要问吗?你们快进去侍候!”桂嬷嬷眉开眼笑。

“是!”珍儿对翠儿笑着说,“都说五阿哥对还珠格格怎样恩爱,还不是……”

“你们两个少说几句!快去!福晋等着要梳头呢!”桂嬷嬷笑着骂。

桂嬷嬷一抬头,忽然看到小燕子像个雕像般杵在那儿,静静的看,静静的听,她赶紧请安,不禁得意洋洋了:

“格格吉祥!这么早就梳妆好了?”她笑吟吟的溜了新房一眼,“五阿哥和福晋,才刚刚起床呢!”

小燕子瞪了那喜帕一眼,桂嬷嬷就故意把喜帕放低,让那抹“喜红”映入她的眼帘。她脑中轰然一响,好像挨了一棒,一声也不响,转身就走了。桂嬷嬷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

“就算你吹了一夜乱七八糟的箫,这喜事还是照旧!谁是东风,谁是西风,你该明白了!”

桂嬷嬷就捧着喜帕,去慈宁宫复命了。

在新房里,永琪带着一脸的倦容,刚刚起身。知画还没梳妆,站在脸盆前,看着珍儿倒水进脸盆,她把帕子打湿绞干,双手递给永琪。永琪一惊,看了知画一眼,见她眼睛肿肿的,知道她也是一夜不眠,心里实在充满歉疚。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急忙说。

“丫头们看着呢!我得表演一下。”知画低语。

永琪只好接过帕子,擦脸。知画又从翠儿手中,接过漱口水,再双手捧给他。珍儿早就捧着水盂在等候,永琪漱口,把水吐进水盂里,珍儿捧着退下去。翠儿拿起永琪的外衣,帮他披上,知画就上来帮他扣纽扣。她的纤纤十指,一个纽扣一个纽扣慢慢的扣着,脸颊几乎依偎在他胸前。

“这清装,就是纽扣多!”她再接过坎肩,给他穿上,继续扣坎肩的纽扣。

房门开着,小燕子站在门外,瞪大眼睛看着。珍儿捧着水盂出门去,几乎撞在她身上。珍儿惊呼:

“哎哟!格格早!吓了奴婢一跳!”

永琪大吃一原,蟇然抬头,接触到小燕子的眼神,那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里面,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从来没有在小燕子眼中看到过的神情。那是动物受伤时才有的反应,充满了哀痛、迷失、无助和悲愤。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什么叫“伤害”,什么叫“痛楚”。他还来不及说话,知画已经对小燕子请下安去,歉然的拢着头发,拉着衣襟说:

“姐姐早!对不起……我起晚了,还没梳头呢!”

小燕子咽了口气,看着知画那件薄纱的衣裳,想说话,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正在这时,紫薇大步走来,看到这种情形,赶紧笑着帮小燕子找理由下台阶:

“小燕子说,昨晚,知画来拜见了她,让她很过意不去,今早,轮到她来给两位道喜了!”

小燕子这才接口,声音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是!我来道喜!五阿哥和福晋,恭喜恭喜!一千个恭喜!一万个恭喜!我不打搅你们梳头洗脸扣纽扣,你们慢慢来,我去练剑……”

小燕子说完,就掉头而去。紫薇情不自禁,给了永琪很不友善的一瞥,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小燕子说得对,如果你心里有她,你怎能和另一个女人宽衣解带进洞房?明知小燕子心都碎了,你就完全不顾她的自尊,一早就表演这种卿卿我我?她带着一脸的不以为然,追着小燕子而去。

永琪想追,知画的手,又上了他的衣襟,继续扣着纽扣。他只得呆呆的站着。

小燕子奔进房里,拿起她的长剑,再奔进院子,一阵乱舞,剑气如虹。紫薇、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都站在一旁观望。紫薇着急的喊:

“一清早,练什么剑?你这个身子,到底要不要保护好?把身子弄坏了,是别人吃亏还是你吃亏呢?”

小燕子充耳不闻,剑舞得密不透风。明月、彩霞拼命劝阻:

“格格!好歹吃点东西再练剑!早餐我都准备好了,怎么不吃呢?”

“从昨天起,你就没吃什么!”紫薇哄着,求着,“这样吧!让彩霞去拿几个包子来,你先吃了,再练剑,好不好?”

小燕子一面舞剑,一面嚷着:

“空肚子才能练剑!吃饱了就练不动了!”她忽然跳起身子,发泄的大叫,“哇……我砍了你,我修理你……”一面大叫,一面用剑舞向一排矮树栽成的短篱。

一阵嘁里喀喳,只见树叶树枝像雪花般飞舞起来,叶片碎枝四射,打得小邓子、小卓子抱头鼠窜,纷纷躲避。一会儿,叶片碎枝飘坠落地,大家一看,一排短篱全部变成秃头。

小邓子、小卓子赶紧鼓掌,要让小燕子高兴,个个张大眼睛惊呼:

“格格好厉害!”

“好久没看到格格练剑了!太精彩了!好!”

珍儿、翠儿也围过来看。

这时,永琪讪讪的走了过来,对小燕子苦笑了一下,眼里有恳求有祈谅,有温柔有深情,有委屈有爱怜,柔声的说:

“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小燕子看到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憋死,持剑瞪着他问:

“扣子总算扣好了?这个清装,就是扣子多……”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又大叫,“哇……”就飞舞着剑,对着永琪直扑而来。

永琪大惊,喊:

“小燕子!你干吗?”

紫薇吓得花容失色,急喊:

“小燕子!别发疯呀……”

永琪眼见长剑已到胸口,急忙飞身而起,长剑从脚下掠过。小燕子持剑,又“哇”的喊着,再度上前来。永琪一蹿,从院中一座铜马的肚子底下穿过去。小燕子再刺,永琪左闪右躲,小燕子的剑,根本碰不到他。

“永琪,有本事!别躲!”小燕子边打边喊。

“我不躲,你就成寡妇了!”永琪嚷着,唇边依然带着苦笑。

“你不怕我成寡妇,怕别人成寡妇吧!”小燕子直刺过来。“我们放下武器,进房里去谈!”永琪央求。

“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谈!”

两人对话中,已经连续过了好多招,小燕子招招逼近,丝毫不肯放松。永琪眼看这种情况,她不刺他一剑,就不能泄恨,突然站住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真要刺我一剑吗?”

永琪这样一停,小燕子的剑已到他面门。永琪闭上眼睛,一股“你杀死我算了”的样子。小燕子的剑,停在他面门,看着他那张憔悴的脸,无法下手。心里的悲愤,又无法自抑。于是,她剑锋一转,在他胸前一阵飞舞,就像给矮树理发一样,嘁里喀喳,永琪那件坎肩上的纽扣竟然纷纷掉落。

小燕子伸手一接,八颗纽扣落进她的掌心。她抓起永琪的手,把纽扣往他手掌中一放,大声说:

“拿去给那位福晋!她对纽扣挺有学问,这扣子缝得不牢,恐怕要麻烦她慢慢的缝上去!再慢慢的扣起来!”

小燕子说完,拿着剑,转身就走。永琪怔了怔,急忙追上去:

“小燕子!小燕子……”

这时,桂嬷嬷从慈宁宫回来,笑嘻嘻拦住了永琪,请安说:

“五阿哥!老佛爷要奴才传话,请五阿哥和福晋去慈宁宫,跟老佛爷一起用早膳!老佛爷说,按规矩,今天新娘要回门,慈宁宫就算福晋的娘家吧!”忽然看到永琪衣衫不整,惊呼着,“这坎肩怎么回事?一个纽扣都没有!赶快去新房换一件!”

这样一耽误,小燕子已经进房了。紫薇瞪了永琪一眼,心里也是不平着,摇摇头,也进房了。明月、彩霞眼睛湿湿的,看了永琪一眼,都进房了。小邓子、小卓子拿起扫帚,开始清理一地的树枝树叶。

永琪握着一手的纽扣,看着大家的背影,有苦说不出。觉得那些纽扣,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烙得他手也痛,心也痛。

紫薇陪着小燕子,吃完早餐,实在挂念着东儿,不能一直陪着她,劝了她一番话以后,回学士府了。见到尔康,她非常感慨。男人,是不是生来和女人就不同?“痴情”只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不“滥情”就不错了,妄想痴情,更妄想专一!永琪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知画,完成了那条“白喜帕”的使命,不只打击了小燕子,也打击了紫薇。紫薇对“情有独钟”四个字,一直像是一种宗教般崇拜景仰着,虽然有一个到处留情的皇阿玛,总希望年轻的他们,体验过“生死相许”的他们,是与众不同的。看着尔康,她叹息的说:

“永琪也是……居然玩真的……”

尔康非常同情永琪,这件事,永琪实在情有可原,身不由己。他叹口气:

“你也要为永琪想,这件事,能玩假的吗?老佛爷把自己的心腹桂嬷嬷都派到景阳宫去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敢玩花样,小燕子的身世就保不住!”

“可是……永琪一定也为知画动心了,是不是?要不然,是不能勉强的!男女之间,情不到,心不到,怎么会上床呢?小燕子最怄的,也是这个!我最不了解的,也是这个!”她凝视尔康,“尔康,易地而处,你会不会和永琪一样?”

尔康想了想,坦白真诚的看着紫薇:

“没有易地而处,不可能易地而处,这种状况,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如果发生,我也没有永琪那么能干!”说着,想

到箫剑,就神色一怔,说,“我要到会宾楼去看看柳青!不知道箫剑是不是出城了?往哪个方向走的?我对他,也是非常不放心,就怕他根本没出城,还在等机会救晴儿!”

紫薇拼命点头,定定的看着尔康,忽然就走上前去,勾住尔康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尔康因这个举动而受宠若惊了,柔声问:

“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

“别怕!现在总算化险为夷了!我想,箫剑心思细密,不会那么傻,他知道他的任何行动,都影响到小燕子和永琪,就算他现在恨死老佛爷和皇阿玛,他也不会再轻举妄动的!”

“我不是怕箫剑轻举妄动,我是怕……我们这些人的命运!你看,晴儿和箫剑被迫分手,小燕子和永琪又变成这样,只有我们两个,还拥有幸福!看到小燕子和晴儿,我几乎为了自己的幸福充满了犯罪感!尔康……我们是惟一的一对了,我们会长长久久的,是不是?”

尔康把紫薇的手,紧紧一握。

“是!我们会长长久久!别难过了,哪有人为了自身的幸福充满犯罪感呢?人间,就是这样,老天没办法把‘幸福’这玩意儿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只能各人拥有各人的幸福!但是,我仍然坚信,晴儿和小燕子,都有她们的幸福!”

箫剑不在会宾楼,柳青把他一直送出了北京城,他一人一骑,走向了北方,走向了孤独,走向了天边。眼看着层云飞卷,大地苍茫,他越走越孤独,越走越怆恻。他很想策马回头,但是,他知道,除非他策划得万无一失,他再也不能轻举妄动。他的怀里,揣着晴儿写给他的信,那内容他早已可以倒背如流。

“箫剑,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希望你已经远离北京城了!从今以后,你将活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你说的,这是我们生命中最美丽的一段,你不后悔,我比不后悔更多,我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恩!终于,我的生命没有白活!为了小燕子和永琪,我们必须牺牲!牺牲,需要勇气和决心,我的勇气,来自你的勇气!所以,请不要用任何鲁莽的行为,破坏了比我们相爱更重要的事……我会照顾小燕子,你放心,时时刻刻,我心与你同在!”

晴儿一句“我的勇气,来自你的勇气!所以,请不要用任何鲁莽的行为,破坏了比我们相爱更重要的事……”不断萦回在他的心头,“为了小燕子和永琪,我们必须牺牲”更是他心底的声音。但是……但是……永琪娶了知画,小燕子的处境将如何?晴儿,我们的牺牲,是不是真能换得小燕子的幸福呢?

小燕子怎会幸福呢?一整天,永琪和知画都没有回到景阳宫。晚上,乾清宫大宴宾客,永琪和知画,直接从慈宁宫赴宴。紫薇回家了,小燕子一个人待在景阳宫,第一次体会到“冷宫”的滋味。夜渐渐深了,永琪和知画都没回来,明月、彩霞铺床的铺床,点熏香的点熏香,一面向小燕子报告永琪他们的行踪。

“后来,皇上请了晚膳,嫁出宫的格格都来了,只有紫薇格格没到,说是东儿少爷着凉了,走不开!可是,福大人、福晋、额驸都来了!”

小燕子喉咙里堵着一个硬块,鼻子塞塞的问:

“很热闹是不是?既然是家宴,为什么没有人请我去?难道我不是格格了吗?”

“我听小桂子说,皇上也要格格出席的,但是,老佛爷说,格格才流产,身子不好,也不方便出席!”

“哼!”小燕子咬了咬嘴唇。

明月看了小燕子一眼:

“今晚,你就早点睡!天大的事,也留到明天再说!”

“别再吹箫了!”彩霞接口。

小燕子绕室徘徊,伸头对外面看了一眼。今晚,他当然还要在新房里睡。他们又会在新房里解纽扣,红罗帐里,不知是怎样的情景?她跺跺脚,越想越难过。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早知道,不如跟着箫剑一起走!为什么要留在宫里呢?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当永琪的妻子呢?她自问着。心底,也雷鸣似的响着答案:为了永琪,为了永琪,为了永琪……但是,永琪配吗?永琪也像她一样,在乎着她吗?

小燕子正在愁肠百结,房门一响,永琪快步进房来。小燕子一惊抬头,不敢相信的呆看着他。永琪看了她一眼,就对明月、彩霞说:

“你们先出去!等一下再来侍候!”

明月、彩霞有意外之喜,两个丫头就匆匆行礼出房去,并且,仔细的关上房门。

永琪就一步上前,紧紧的握住小燕子的手。小燕子心里一酸,用力要甩开他,他却死死的紧握不放。她瞪着他,眼眶不争气的湿了,声音哽着:

“你到我这个不祥的‘冷宫’来干什么?我又不会扣纽扣,又不会解纽扣……”

“可是……”永琪勉强的笑着,“你会‘剑刺纽扣’刷刷刷刷!一排纽扣全部落光光!”

“你心情很好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还能讲笑话!”她抽抽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忍着,我不哭,我不哭!

永琪笑容一收,深深的盯着她,眼睛里,是无尽的深情。他低声而严肃的说:

“小燕子……我没有跟她圆房!”

小燕子大震。

“什么?你没有……没有?”

永琪摇头,诚实的、认真的说:

“我没有!知画说,她配合我演戏,免得老佛爷起疑心……所以,我们就演戏给桂嬷嬷她们看,事实上,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只是和衣睡了一夜事实上,我也没睡着,因为……因为……有人吹了一夜的箫,听得我浑身冒冷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痛了我一夜!”

小燕子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无法相信,怔怔的说:

“我不信……我不信……我亲眼看到,桂嬷嬷捧着那条白喜帕。”

永琪就伸出左手的食指给小燕子看。只见食指上,刀痕鲜明。

“是知画提议这样做……我没经验,一刀划下去,割了好深一个口子,血一直流……你看!”

小燕子捧起那只手,看着,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怎么也待不住,跌落在他的手上。她哽咽的低问:

“真的?你没有……你居然没有……”

他长长叹息,眼光缠着她。

“小燕子,我心里只有你,怎么可能去抱别的姑娘?我躺在那儿就想,皇阿玛实在是个奇人!就这一点,我也输给皇阿玛太多了!”他顿了顿,再说,“这几晚,我大概都得留在新房,免得桂嬷嬷她们疑心,去打小报告,我不会做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她仰望着他,忽然觉得他那张脸,那么漂亮,他那双眼睛,那么明亮,他那个人,那么伟大!他是她的一切,他值得她爱,值得她受苦,值得她深陷在这个皇宫里,值得她离开哥哥,当爹娘的罪人!她想着,眼光也缠着他,说:

“知画居然配合你演戏?她怎么会那么好?我……我……”她心中一热,感激涕零而自叹不如了,“我误会她了,我那么小心眼,简直是用小人的心去想君子的心!”她想想,又担忧起来,“但是……你已经娶了她,总不能跟她演一辈子的戏,迟早,你还是要和她圆房的!”

永琪一本正经的说:

“没有‘迟早’!我就和她演一辈子的戏!我想过了,老佛爷认为你的身世不如她,那么,将来如果有册封,你让给她!是我欠她的。至于我这个人,老早就属于了你,她只好让给你!”

“她肯吗?她愿意一辈子都这样过?”

“这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他把她的双手,拉到自己的胸前,“小燕子,我没办法……我的心里,全是你!在那间新房里,我绝对不会比你的日子好过,对我而言,每个时辰,都像一百年那么长!最糟糕的是,你的影子老在我眼前晃,我却得面对另外一个女人!你不能想像我的滋味,那是一种煎熬,一种苦刑呀!再加上你的箫声……你实在厉害,就有本事把我折腾得乱七八糟!如果你再不信任我,还跟我怄气,不爱惜身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种日子,我怎么继续下去呢?”

永琪说得那么温柔,字字句句,打进小燕子的内心深处。这一番肺腑之言,她都听进去了,听得泪眼模糊。一个激动之下,就痛悔的低喊:

“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好了!”

她抓起他的手,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慌忙抽手,一把就把她紧紧抱住,抱得那么紧,她不能喘气了。她的手,情不自禁的勾住他的脖子,两人紧紧的、紧紧的依偎着。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耳边,热气吹在她的发际。他在她耳边说:

“我不能再停留……我必须去那间‘新房’……你信我了吗?”

她拼命点头,双手却不舍的勾紧了他。

这样热情奔放的小燕子,让他的心跳加快,好想好想,跟她进红罗帐,好想好想,跟她共度春宵……但是,不行!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箫剑也不知道平安没有?想到箫剑,永琪才蓦然醒觉,别让这番牺牲,变成白费才好!他赶紧问:

“箫剑怎样?”

“应该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老佛爷很守信用,昨晚就放了他!”

永琪吐出一口长气来,如释重负。他再看小燕子,许多现实问题,一一浮现。

“还有一件事,那个杀父之仇,你必须彻底忘记!见到皇阿玛,还要和以前一模一样!上次挥鞭子那种事,再也不能发生,要不然,我们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为了我,点个头,怎么样?”

小燕子的脸,本来带着无限柔情,听到这话,顿时僵了僵,眼里闪出了矛盾和痛楚。

“答应我!”永琪低声而急促的说,几乎是在恳求她。

他这么好,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不要,生命都可以不要!她热烈的看着他,终于点点头。

永琪长叹一声,在她的脸颊上飞快的吻了一下,推开她,出门去了。再不走,他就舍不得走了!

小燕子仍然站在那儿,用手捂着被吻的脸颊,脸上漾起做梦似的表情。虽然,永琪走向了另一个女人的身边,她心里却涨满了被爱的感觉。回忆起来,她初恋的时期,稚气未除,是糊糊涂涂的。在他的一再表白下,都弄不清自己是他的梦中人。现在,这份感情才真正成熟了,她终于了解,什么叫做“生死相许”,什么叫做“天长地久”。这种爱情,那么炙热而强烈,温馨而酸楚,让她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在这一刻,杀父之仇也变得很渺小,伟大的,是永琪的爱!

景阳宫自从知画进门,就有了很多的改变,不只小燕子备感压力,就连宫女、太监们也没有好日子过。这天一清早,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照例在大厅中打扫,有的扫地,有的擦桌子,有的擦摆设,有的擦灰尘,忙得不得了。

珍儿、翠儿进房,翠儿看着四人,不满意的说:

“新房也要打扫哟!谁负责打扫新房?几天了,都没有好好的收拾!”

明月听到“新房”两个字,就为小燕子愤愤不平,没好气的抬头,一瞪眼说:

“新房?新房不是归你们管吗?我们是‘旧房’的宫女,只管‘旧房’的事!”

“是呀!”彩霞跟着接口,“这旧房可比新房多!又有格格房,又有书房,又有大厅,还有客房、厨房、院子……哪有时间管‘新房’?你们都在干吗?”

“我们要管福晋的吃呀,穿呀,戴呀”珍儿嚷着。

“老佛爷把我们从慈宁宫调来,是侍候福晋的,不是清洁打扫的!这景阳宫的奴才不够用,还是怎的?”翠儿嘴巴更凶。

彩霞被小燕子宠惯了,哪里受过这个气,背脊一挺:“翠儿,你这话就难听了!什么奴才奴才,我们的主子,也没把我们当奴才!”

小卓子也愤愤不平,插嘴:

“就是!主子常常说,只有自己把自己当奴才,才是最没出息的奴才!翠儿,我看你,就是这种人!”

翠儿双手一叉腰,往前一冲,气冲冲的喊:

“你骂我没出息!你是哪根葱?你敢骂我?”

小卓子还没说话,桂嬷嬷进门来了,眼睛一扫,大声嚷:

“珍儿、翠儿,你们不干活,在这儿吵架?五阿哥和福晋都起床了,洗脸水呢?漱口水呢?早餐准备了吗?”眼光锐利的盯着明月、彩霞等人,一凶,“明月、彩霞,等会儿去收拾新房!小邓子、小卓子,这新房里,怎么连一盆鲜花都没有?你们去御花园采一点!福晋喜欢红色的花,那些黄色白色紫色的都免了!”

小邓子见桂嬷嬷盛气凌人,忍无可忍,往前一站说:

“桂嬷嬷!你搞错了,我们不是福晋的奴才,我们主子没有叫我们去采什么花花草草,你自己去!”

桂嬷嬷大怒,上前,举起手就要打小邓子。小邓子跟着小燕子多年,已经练了一点拳脚,一闪身就跳开了。桂嬷嬷用力太猛,打了一个空,就摔了一跤。

“哎哟!哎哟……闪了腰了……”桂嬷嬷按着腰,痛得站不起身子。

珍儿、翠儿赶紧去扶。小邓子不禁得意起来,笑着说:

“跟着主子这么多年,功夫也学会了一点点……”

小卓子、明月、彩霞全都笑了起来。桂嬷嬷站稳身子,不禁怒不可遏,指着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四人怒喊:

“你们给我站住!掌嘴!”说着,就近给了彩霞一巴掌。彩霞来不及闪,被打了一个正着,气坏了,捂着脸喊:“你又打我!那天过来布置新房,你也打我!你看我们景阳宫的人好欺负,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跟你这个老太婆拼了!”

彩霞就扑到桂嬷嬷身上去。桂嬷嬷尖叫:

“反了!反了!珍儿、翠儿!你们站着不动,是要我被人打死吗?”

翠儿上去拉彩霞,明月就上去拉翠儿。彩霞和明月只得放开桂嬷嬷,和珍儿、翠儿扭打起来。桂嬷嬷乘机脱身,气势凌人的对外大喊:

“小顺子!小豆子……赶快去慈宁宫叫人,这个景阳宫的奴才,全体造反了!再不教训,就无法无天了……”

小邓子挽袖子,怒冲冲大喊:

“你还想搬救兵,我先教训你!”

小邓子扑上前去,小卓子见闹得不可开交,急忙拉架:“不要呀!小邓子……不可以这样,快住手,快住手……”

这样一场大闹,就惊动了小燕子、永琪和知画,全部奔进门来,见状大惊。小燕子大喊:

“住手!通通给我住手!”

太监、嬷嬷、宫女全部起身,这个旗头歪了,那个旗鞋掉了,大家狼狼狈狈站稳,急忙对永琪、知画和小燕子行礼。

“五阿哥吉祥!格格吉祥!福晋吉祥!”

小燕子看到永琪和知画一起从新房出来,心里依旧有几千几万个不是滋味,又见满屋零乱,更气,再看到彩霞脸上的手指印,气上加气,大声的说:

“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你们真没用!又被欺负了是不是?彩霞,脸孔红红的,还有手指印!谁打你了?”

彩霞还来不及说话,桂嬷嬷挺身而出:

“格格!这个景阳宫,规矩实在不太好,奴才们又顶嘴又偷懒,新房都没人收拾!如果传到老佛爷耳朵里,大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奴婢只好帮格格教训她!”

小燕子瞪着桂嬷嬷,爆发了:

“景阳宫的规矩不好,轮到你来多事吗?”她指着门口,“你马上去!走走走!去告诉老佛爷,我不许你再进景阳宫!看老佛爷是休了我,还是废了你!”

永琪急忙上前,看着小燕子,委婉的说:

“小燕子,一清早,干吗跟宫女嬷嬷们怄气?忍一忍不好吗?”

桂嬷嬷就走到知画身边,委屈的说:

“福晋!奴婢还是回到慈宁宫去吧!这儿的事,奴婢管不来……”

知画看看四周,心中早已了然,她叹了口气,不温不火的说:

“桂嬷嬷!五阿哥昨晚忙了一夜,看奏折,写计划!到现在早餐还没吃呢!边疆问题,国家大事,黎民百姓,五阿哥样样要管!你们居然在这儿搞一些鸡毛蒜皮的战争,吵得五阿哥不能休息,实在太丢脸了!”说着,就走上前来,对小燕子请了一个安,“姐姐,早!”

听到永琪昨晚在忙“国家大事”,小燕子脸一红,觉得自己也是“鸡毛蒜皮战争”中的一员,不禁汗颜了。

“哎呀哎呀!别叫我姐姐,叫我小燕子就好了!我和紫薇,结拜了半天,还是叫名字!”就看着永琪问,“边疆怎么了?皇阿玛没放你假?这种时候还要看奏折?”

“皇阿玛存心考我呢!”永琪对小燕子笑笑,解释着,“都是缅甸的问题,缅甸的老国王死了,新国王猛白继位,有些蠢蠢欲动……云贵总督刘藻是个读书人,带兵有问题,缅甸边境的大姑碟、小姑碟……”说到这里,看到小燕子一脸的糊涂,知道这么复杂的事,她一定听不懂,就住口了。

小燕子很关心,急忙问:

“这大姑爹跟小姑爹怎么了?吵架啦?”

知画一笑,从容的接口说:

“大姑碟,小姑碟都是地名,是边境的两座城市!”

小燕子脸孔又一红,顿时,充满了挫败感,自言自语:

“地名?哪有这么奇怪的地名,大姑爹小姑爹?还大婶婆小婶婆呢!”

知画再一笑,立刻丢开了这个问题,走上前去,亲自帮彩霞扶正旗头,和颜悦色,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说:

“彩霞,不要难过,桂嬷嬷脾气急,心眼是好的!都是为了我,口气才那么坏!护主心切嘛!明月,你也别生气,还有小邓子、小卓子……大家分什么景阳宫、慈宁宫呢?都是一家人嘛!来,到我房里来,我准备了一些小礼物,这两天忙着大宴小宴,一直没时间给你们!”又对桂嬷嬷和珍儿、翠儿招手,“你们也来!我也有礼物给你们哟!从今以后,看我的面子,谁也不许吵架,知道吗?桂嬷嬷,不是我说你,彩霞、明月都是小辈嘛,你多宠爱她们一点,少指责她们一点,不就皆大欢喜吗?”

知画说着,一手牵着彩霞,一手牵着桂嬷嬷,就往大厅外走去。

明月、小邓子、小卓子还在犹豫,不知是跟着走好,还是不走好。

“怎么?”知画回头一笑,“还在生气啊?总不是跟我生气吧?不拿我的礼物,我会很难过的!”她的笑容,灿烂如阳光,“来来来!都来!”

明月、小邓子、小卓子见知画如此放低身段,再也无法坚持了,嘻嘻一笑,跟在她身后去了。转眼间,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知画走了,大厅里剩下永琪和小燕子。

两人对看着,小燕子就低低的问:

“昨晚,忙着看奏折?”

“是!”

“她也陪着你看奏折?”

“是!”

“想必,也和你一起讨论,一起研究吧?”

永琪愣了愣,觉得小燕子的语气中有些酸意,却不能不诚实的回答:

“是!”

小燕子瞪着他,心想,所以她知道“大姑爹,小姑爹”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想必,讨论研究之余,端茶奉水裁纸磨墨都是她吧!看奏折的时候,也一定头贴着头,身子靠着身子吧!她想着想着,眼眶一红,一甩手,掉头就出门去了。

剩下永琪,呆呆的站在那儿。他茫然伫立,一脸的无辜和无可奈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