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泊在西湖边的皇家船队,不管是乾隆、太后等人住的大龙船,还是阿哥、格格们住的画舫,没有一处有人睡觉,大家都是彻夜无眠的。乾隆下令,第二天一早就送走皇后,年轻的一辈,人人忘了曾经和皇后敌对,现在,居然个个同情她。

尔康帮福伦收拾了行李,回到画舫,紫薇正在唉声叹气。

“我刚刚帮阿玛收拾了行李,阿玛明天一早就动身……”尔康在感慨之余,还有深深的隐忧,“唉!真没想到,一趟杭州之旅,会演变成这样。这皇后中途被送回,也是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明天还不知道杭州的官员,要怎样议论呢!”

“尔康,我想跟阿玛一起,提前回去!”紫薇轻声说。

“为什么?”尔康抗拒的问。

“我的心情很不好,皇阿玛对我,这么失望,还动手打了我,我真的很难过。夏姑娘这个人,又牵涉到我娘的前世今生,让我不知所措。对于皇额娘,我也有很多同情,她今晚这一幕,实在太惨烈了!我想陪她回去,一路有个人跟她说说话,她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

尔康凝视她:

“你永远这么善良,皇额娘以前对你的那些行为,你都忘了?”

“都忘了!我一路看到今天,我觉得,如果历史要给皇额娘定位,她以前的种种,不会有什么痕迹,她今晚的所作所为,会肯定她的价值!她让我佩服,我们都做不到的事,她做到了,她使皇阿玛停止了册封典礼!”

“可是,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如果皇阿玛执意要带夏姑娘回宫,问题还是很多!老佛爷那儿,还是会天翻地覆!朝中的文武百官,还是会议论纷纷!”

紫薇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这是实情。乾隆虽然取消了在杭州的册封典礼,但是,带夏盈盈回宫,大概绝对不会改变的。

尔康就用胳臂圈着她,看进她的眼睛深处去。

“我知道,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想提前回去,你想东儿,想得不得了!”

紫薇深深点头。

“可是,阿玛走了,我肩上的责任更大了,你也一起走,碰到事情,我跟谁商量去?再有,我有一个直觉,夏姑娘这件事,恐怕你才是解铃人,皇阿玛虽然打了你,但是,你的话,对他才有一言九鼎的分量!再说,皇额娘被押解回去,你也跟着回去,似乎摆明了跟皇阿玛作对,这样不大好吧!再说……”他停住了,凝视紫薇,深情的,“我说了一大堆理由,实际只有一个,让你提前回去,我怎么舍得?不要,紫薇……除非迫不得已,我们千万不要分开!”

紫薇迎视着他的目光,感动至深,伸手环绕住他的脖子,把头靠进他的肩窝里,轻声的说:“我知道了!反正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我得跟你一路走!”

“是!”尔康也轻声的回答。

至于永琪的船上,小燕子可没紫薇那么镇定,她在船舱里用力的走来走去,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跺脚。船被她弄得摇摇晃晃。永琪在灯下握笔疾书,几次摇得他必须停笔。她一边走,一边嚷着: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皇额娘改邪归正,写了那么一大篇血书,皇阿玛居然不感动,还要把她赶回去!尽管皇额娘以前,做了好多坏事,这件事,实在做得够英雄……”

永琪抬头,忍不住更正她的措辞:

“‘改邪归正’用得很好,‘够英雄’这个词不通……”

小燕子用力一跺脚,船一歪,永琪的笔在纸上一画,把好不容易写好的一篇字全毁了。小燕子大叫:

“不要教我怎么说话,怎么用成语了,我快要爆炸了!”

永琪掷笔一叹,站了起来:

“我才快要爆炸了呢!写了半天,全被你毁了!你这样‘拼命’的走,拼命‘跺脚’把船弄得东倒西歪的,我不止快要爆炸,我都快要晕船了!”

“你好奇怪,这个节骨眼,你居然沉得住气,还在船上练字!”

“我不是练字,皇阿玛心情那么坏,我得想个办法让他分心,所以想连夜把浙江的海堤计划赶出来!”

“你不要想办法让皇阿玛分心了,你赶快想办法让他不要赶走皇额娘吧!”

永琪走上前去,揽住她,沉声说:

“这件事已经不能挽回了!皇阿玛的个性那么强,皇额娘逼得他走投无路,逼得他忍痛取消封妃,他心里的一股怨气,不出在皇额娘身上,还能出在谁身上?今晚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还好,皇阿玛还没有要她的脑袋!”

“那……”小燕子期盼的抬头看永琪,“如果你连夜赶出了那篇什么计划,皇阿玛一高兴,会不会原谅皇额娘?”

“谁都救不了皇额娘了!不过,你也不要急,等到我们回宫以后,大家再慢慢想办法!目前,皇额娘先回宫,比她留在这儿好!留在这儿,才是天天有危险,宫里比较安全。其实,皇额娘自己也知道的,她递交血书,就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她成功了……她牺牲了自己,达到了目的,她实在很了不起,实在做得……”他注视小燕子,不由自主,引用了她的语言,“够英雄!”

小燕子想笑,笑容才现,就消失了。

“好可惜!我刚刚才发现,我开始喜欢皇额娘,她就要走了!连容嬷嬷,我也有些喜欢了,她也……够英雄!”

永琪欣赏的看着小燕子,说不出心里对她有多么喜爱。那么不记仇的小燕子,那么善良的小燕子,那么心直口快的小燕子,那么充满侠义之心的小燕子!她真是上苍给他的瑰宝!是他这一生的至爱。他紧紧的揽住她,心里想着皇后,想着夏雨荷,想着令妃,想着夏盈盈,想着含香,想着宫里成群的嫔妃们,想着皇后所说:“宫里的女人,是最大的悲剧!”不禁心有戚戚焉。小燕子啊,他在心中起誓,我绝不让你成为宫里的悲剧!

第二天一早,福伦就带着一队官兵,启程押送皇后回宫。

尔康、永琪、紫薇、小燕子在马车前送行,晴儿代表老佛爷,也送来一些吃的用的,箫剑帮忙搬运行李,大家眼睁睁看着皇后和容嬷嬷,主仆二人,凄凄凉凉的上车离去。这也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皇后离开杭州,所有杭州的官员,没有任何一个来送行。宫里的人,也都避之惟恐不及。今天来送行的,对皇后依依不舍的,却是当初和皇后势不两立的这群年轻人。

“皇额娘!我给您准备了热茶,是用上好的茶叶泡的,我用暖炉热着,大概走两个时辰都不会冷。还有一包茶叶蛋,饿了可以吃。还有一些小点心,都拿到车上去了。”紫薇叮咛又叮咛,看到皇后面无表情,只得吩咐容嬷嬷,“容嬷嬷,你照顾着皇额娘,别让她路上饿着冷着,伤口要换药……你也要照顾你自己,知道吗?”

“紫薇格格放心!我只期望菩萨保佑,让我活得比娘娘长,我要用我一生所有的时间来照顾娘娘,饥寒冷暖我都会小心!”

“娘娘,老佛爷要我代表她,给您送行!她说,在这个节骨眼,她不好再让皇上生气,就不送你了!要你一路保重。她还说,让您放宽心,您回宫后,过不了多久,我们也就会回去了,等到我们回宫,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您明白了吗?”晴儿明示暗示,回宫再想办法,生怕皇后想不开。

皇后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目不斜视,只是一个劲儿的数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小燕子一个激动,把手里的一样东西,往皇后手里一塞,嚷道:

“皇额娘!你不要念经了,那个佛珠保护不了你!我送你一样东西,这个东西才能保护你!这一路上,万一有卫队不好,万一有人对你不礼貌,万一有人不听话……将来,我们回宫以后,万一皇阿玛又找你的麻烦,这个都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众人看去,原来小燕子塞给皇后的,竟是她的免死金牌。

“这个金牌,皇阿玛说过可以送人吗?”永琪惊看小燕子。

“没说过,可是,他也没说不能送人呀!”

皇后这才一退,把金牌塞回小燕子手中,深深的看着小燕子。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是生是死,我早就不在乎。这个金牌,还是你留着吧!来日方长,它对你比对我有用!”

“我要给你嘛,皇额娘,你就收下嘛!”

皇后说什么都不收,把金牌塞回小燕子怀里,上车去了。不管有多少叮咛,不管有多少的不放心,皇后在福伦的押解下,终于去了。

转眼间,车子和马队,就消失在尘土之中。

永琪等六人,目送车车马马,越走越远,大家依旧站在那儿,望着飞扬的尘土,感到一阵凄凉。

“没想到那么风光的来,那么凄凉的回去!”尔康不胜感慨。

“宫里的女人,是最大的悲剧!”紫

薇不禁引用了皇后的话。

箫剑看着晴儿,忽然激动起来:

“晴儿!你真应该离那个皇宫远一点!我看,皇宫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一走了之?”

晴儿一惊,看着箫剑,惶恐起来。

“你不是答应了我,要接受皇上的安排,到北京去吗?”

“那是迫不得已的答应,是被你感动的答应,是完全没有理性的答应,也是完全违背本性的答应!”箫剑烦躁的说,眼看乾隆对皇后的绝情,他心底的矛盾又起,去北京,做这个皇帝的臣子,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过这一辈子?

晴儿怔住了,呆呆的看着箫剑。小燕子一跺脚。

“哥!你跟晴儿难得可以说两句知心话,你嘴巴也甜一点嘛!已经决定了的事,现在又想翻案吗?你不止有晴儿,你还有我呢!”说着,就悲哀起来,“你看,我已经没办法逃了,注定是‘宫里的女人’了!”

“所以,你也是一个错误!”箫剑冲口而出,“就因为我当初心太软,才让你陷进这个错误!”

小燕子一愣,还没说话,永琪忍无可忍向前一冲,恼怒的看箫剑:

“箫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夫妻过得好好的,你不要来挑拨离间!你这是指着我鼻子骂,说我不好,说小燕子嫁错了人,请问你,到底我有哪点不好?”

“你最大的不好,就是有那样一个皇阿玛!”箫剑激动的嚷,“你看他朝三暮四,寡情寡义!我还在这儿一路保护他……”越想越气,有苦说不出,“我有气!我快憋死了!”

永琪瞪着箫剑,也越想越气:

“你嘴里尊重一点,你再骂皇阿玛,我不管你是不是小燕子的哥哥,我跟你翻脸……”

尔康急忙往两人中间一站,着急的喊: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我们现在有一大堆的问题,你们不要再起内讧了!”就一本正经的看着箫剑,话中有话的说,“箫剑,不是我说你,男子汉大丈夫,该放下的就放下!最忌讳要放不能放,要收不能收!”

“对!你说得都对!我自从认识了你们,就一路堕落下去,现在,哪儿还配称为‘男子汉大丈夫’?我早已弃械投降了!”

紫薇走过来,对箫剑柔声说:

“你不要自己跟自己战争了,为了晴儿,你说过,你什么都忍,什么都放弃!你忘了晴儿怎样抱病追你吗?人生,得到这样的生死知己,不是超越了一切吗?”

箫剑愣住。尔康就急急的说:

“来来来!我们大家研究一下,现在该怎么办?皇阿玛的事,我们不能不管,要怎么管,大家有主意没有?”

箫剑转身就走,一面走,一面大声的说:

“从今天起,你们对那个皇阿玛要做的任何事,都别拉扯上我!我不管,我也管不着,我去透透气!”说着,就大踏步的走开了。

“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晴儿一惊,生怕他哪根筋不对,又弃她而去,就忘形的追着箫剑喊。

转眼间,两人就走得不见踪影了。剩下永琪等人,面面相觑。

箫剑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晴儿的脚步匆匆,一回头,看着追来的晴儿。

“你不要追着我,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晴儿哀恳的凝视他,眼里,盛满了深情。

“我知道,你对于做官,恨之入骨。你这么恨这件事,我也不能勉强你!我那天追你的时候,就对你说过,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如果你真的如此痛苦,我就跟你一走了之吧!”箫剑站住了,凝视她,眼里带着痛楚。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跟我四海为家吗?”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晴儿义无反顾的说,眼中,顿时泪光闪烁,“箫剑,你知道吗?自从上次你几乎骑马走掉,我每晚都做噩梦,梦到我在大雨里追你,不停的追你……可是,你骑着马一直跑,都不肯回头,我一路追一路摔跤,最后,你的马还是跑得看不见了……我就哭着从梦里醒来,浑身都是冷汗!”

箫剑听到晴儿这样的告白,想到那天冒着大雨追马的她,想到她抱住他的腿,哭着求他带她走……他看得痴了,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哑声的、郑重的说:

“晴儿,你看清楚我,我没钱没势,我向往的生活,是无拘无束的流浪生活,你如果跟了我,就要把宫里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彻底抛开,你做得到吗?”

她死死的盯着他,拼命点头。

“我曾经说过,为了你,我愿意抛开心里所有的矛盾,不再挣扎,不再逃避……可是,我失败了!”他歉然而痛楚的说着,“我真的没办法回北京去做官,真的没办法做乾隆的臣子!当皇帝要‘仁’,当臣子要‘忠’,我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当一个心口合一,没有怀疑的忠臣!我只有一条路,带你走!”他深切的看着她,“晴儿,我可以把我心里最大的秘密告诉你吗?”

晴儿被他那悲苦的眼神吓住了,不住的点头:

“你有秘密?是!”她心头一跳,神色严肃,“我和你生死与共,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一直觉得你有心事……告诉我!”

箫剑四顾无人,就把晴儿拉到树下,低声的、沉重的开了口:

“那天,你去祭了我的爹娘,我爹,他的名字不是方淮,他的名字是方之航。二十四年前,他因为一首剃头诗,被乾隆下令斩首!我娘在我爹处死那天,用我们方家祖传的剑,抹了脖子!”

晴儿大震,踉跄一退,睁大了眼睛,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箫剑。

箫剑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于是,箫剑开始述说自己和小燕子的身世,那深藏在他内心的故事。他和乾隆的血海深仇,他对小燕子和永琪的无奈……他的种种种种。他细细的说,晴儿震惊的听,这才了解了许许多多自己从来不了解的事。当箫剑终于说完,晴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在震撼之余,只觉得爱他爱他爱他!这个背负着沉沉重担的男人,这个为了她留在北京,忍受煎熬的男人!她爱他,爱他,爱他!她凝视着他,轻声的喊:

“我这才知道,你身上一直压着多么沉重的担子!我也恍然大悟,你为什么常常要逃走?为什么身上总是带着哀愁。箫剑啊,这么长的日子,你怎么熬过来的?”

箫剑无语,只是深刻的看着面前这对痴情的眸子。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默默的看着彼此。过了好一会儿,晴儿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了,她温柔的开了口:

“听我说,小燕子和五阿哥已经成了夫妻,皇上有意栽培五阿哥当太子,小燕子将来是皇后的命……这样,你先父的死,阴错阳差,成就了小燕子成为国母,也是一种奇妙的因果。你就……千万不要破坏小燕子的幸福,这个秘密,绝对要咽下去,好不好?”

“我早就想通这一点了,要不然,怎么会允许小燕子和永琪成亲?我要说,老早就说了!”

“那么,‘报仇’两个字也就不提了!剩下的事,只是我和你!”晴儿的眼光,变得无比的坚定,“我终于明白你的抗拒,终于明白你的痛苦,我……跟你走!我们不回北京了!”

箫剑震动的直视着她。

“等到知画来,有人接我的手,我们就走!”晴儿继续说,“让我在这几天里,能对老佛爷尽最后的一点孝心。我估计,大概三天以后,我会收拾一些东西,我们挑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就从杭州逃走吧!”

箫剑激动的把她的手,紧紧一握,感到无法喘息了。爱上晴儿以来,这是第一次,他觉得眼前乍见光明。

“你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晴儿答得斩钉截铁,毅然决然。

“那么,我们悄悄的走,什么人都不要惊动!要走,就走得干脆!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

“是!我会在知画来了以后,再找机会跟你计划一切!”箫剑把她拉进怀中,死死的凝视她。

“一言为定吗?”

“一言为定!”晴儿说,紧张起来,看看四周,“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到船上去吧!”

“回去以后,不要露出任何痕迹来,知道吗?在尔康、永琪、紫薇、小燕子他们面前,也不能透露口风,知道吗?”

“你也是!”晴儿点头。

两人相对注视,眼里,都充满了紧张、信赖和义无反顾。一件即将翻天覆地的大事,就在两人这番倾谈下决定了。

在晴儿和箫剑定下逃亡大计时,紫薇和尔康,也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他们要到翠云阁,去访问那位夏盈盈姑娘。明知这样做,给乾隆知道了,一定会大大震怒。但是,眼看皇后作了这样的牺牲,紫薇就觉得,如果他们都不做什么,对不起皇后,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乾隆。做了,就算没有结果,总是努力过了,可以问心无愧。至于乾隆的“震怒”,一时之间,也

顾不得了。

在翠云阁那曲径通幽的花园里,在繁花如锦的小径上,紫薇和尔康见到了夏盈盈。盈盈带着满脸的惊讶,看着来访的两个人。她睁大眼睛,备战的说:

“哇!贵客光临,咱们这翠云阁真是蓬荜生辉!丫头说有客来访,我可怎么都没料到,居然是格格和额驸!”就大声喊,“丫头!赶快用最好的‘金丝银钩’茶叶,泡一壶好茶,送到亭子里来!”

丫头们答应着,匆匆跑开。

尔康和紫薇,看着夏盈盈,只见她穿着一身飘逸的,鹅黄色的衣裳,站在柳树下面。嫩绿的柳枝,轻拂着她那松松挽起的头发,淡淡的脂粉下,是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她身材纤细,腰肢一握,站在那儿,亭亭玉立,简直像一幅画。她那对乌黑的眸子,黑得发亮,带着种大无畏的孤傲,直视着他们。那对眼睛,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无波,却莫测高深。两人面对这样的盈盈,都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

“夏姑娘不要忙!我们突然造访,实在冒昧,希望夏姑娘不要见怪!”尔康说。

盈盈看着紫薇,率直的问:

“你就是夏雨荷的女儿?”

“不错!”紫薇有些惊讶,“你已经听过我娘的故事了?”

“皇上都告诉我了!”盈盈答得坦白,“没想到,那晚,一时心血**,夜游西湖,居然因为一首曲子,让皇上‘错爱’了!”

“错爱?”紫薇睁大眼睛,“皇阿玛连‘前世今生’的疑惑,也跟你提过吗?”

“是!我一再告诉皇上,我绝对不是夏雨荷,无奈皇上有他的看法和想法,我想,皇上对你娘,是真的不能忘情吧!”

尔康凝视盈盈,终于有些了解乾隆对她的迷恋了,他困惑的问:

“你确定你和紫薇,不是一家人吗?难怪皇上错爱,你的神韵,和紫薇也有若干相似的地方,都有一股遗世独立,飘然出尘的雅致。”

“额驸夸奖了,我和紫薇格格,哪儿能够相提并论?我可以确定,我和紫薇格格,不可能有任何牵连。”盈盈脸色一正,锐利的看两人,“我想,格格和额驸到这儿来,不是研究我的长相韵味,是有话要说吧?”

“不错!你知道皇后被送走的事吗?”尔康就直接开口了。

“整个杭州城,都在谈论这件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盈盈背脊一挺,脸色冰冷的,“原来,两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这样,你误会了”,紫薇急忙接口,诚恳的看着盈盈,声音里带着恳求,“我们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都没有!我是来这儿,请求你帮忙的!”

盈盈看看尔康,看看紫薇。

“请求我帮忙?我能帮什么忙?”

“夏姑娘,”紫薇深深的看着盈盈,“我听皇阿玛说,你是个奇女子,知书达礼,才华洋溢!我今天再仔细看你,更对你充满了奇怪的感情。我不知道人类有没有鬼神,有没有超越生死的力量?皇阿玛相信你身上,有我娘的影子,我娘一生,除了等待就是等待,是个苦命的人!我看夏姑娘,眉清目朗,充满自信,比我娘有福气多了!这福气,可能是进入深宫,封为‘贵妃’的命。也可能,是自由自在,生活在山水之中,得到一个神仙美眷的命……总之,你不是我娘,也千万不要做我娘!”

盈盈注意的听着,听到这儿,忍不住冷冷一笑,有力的说:

“紫薇格格名不虚传,好口才!兜了一大圈,要我放弃皇上,放弃‘贵妃’的地位,留在杭州的山水之中,等我那个现在还‘不存在’,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神仙美眷’!是不是这样?”

紫薇被她这样一堵,一时之间,堵得说不出话来。

尔康急忙往前一步:

“夏姑娘不要生气,紫薇的意思是说,皇阿玛对你的感情,有一大部分,是建筑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这样的感情,不会让你害怕吗?”

“害怕?”盈盈一愣。

是呀!有一天,皇阿玛会发现,你有你的个性,你有你的思想,完全不是他梦中的那个女人,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在深宫里,那可是一个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宫里,像皇后这样的女人,比皇后还苦命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你敢把自己的未来,赌在这样虚幻的缘分里吗?”尔康振振有词。

盈盈挺直背脊,语气铿然的接口:

“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理由,去分析给你们的皇阿玛听?只要皇上不要我,就算我真是夏雨荷的影子,也没有用!换言之,如果皇上要定了我,你们认为,我有几条命,可以拒绝皇上?一个像我这样的风尘女子,皇上的‘珍惜’,是多大的惊喜,你们明白吗?”她抬眼看紫薇,“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很可能像你娘一样,对这位皇上,动了真情!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相遇相知?我应该放弃吗?听说你和额驸,也是冲破很多难关才结合的,当初,有人劝你和他分开吗?你听了吗?”

紫薇震动着,睁大眼睛,看着盈盈。半晌,才点点头说:

“我明白了!如果你动了真情,请你……忘记我们来了这一趟,我说什么,大概都没有办法改变你!至于我们为什么不去说服皇阿玛,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试过了,也失败了!为了你,皇阿玛和皇后反目,为了你,皇阿玛和老佛爷敌对,至于我们子女,个个都遭殃,我还挨了皇阿玛一个耳光!如果我们能说服皇阿玛,我们就不必来这儿了!”

盈盈顿时怒上眉梢了,大声起来:

“你们说服不了皇上,就来说服我?因为我地位卑贱,听了你们的话,应该羞愧得无地自容,马上退出这场游戏,是吗?”

紫薇泄气极了,说不下去,瞪着盈盈:

“算了!到这儿来,不过是我们走投无路下的一条路!现在,我承认我们来错了,对不起!我们告辞了!”

紫薇拉着尔康,就向门外走。盈盈大声的喊:

“等一下!”

紫薇站住了。

“什么叫‘走投无路下的一条路’?皇上有那么多嫔妃,多一个又怎样?为什么要排斥我?因为我出身风尘?因为我是青楼女子,是吗?如果我是名门闺秀,八旗子女,就不一样了?是不是?”

紫薇迎视着盈盈锐利的眼光,也挺直背脊,老实不客气的说了:

“是!我相信你身不由己,也相信你至今玉洁冰清,但是,天下人不会相信!你跟了任何人,都不会有人去追究你的出身,跟了皇阿玛,你会名满天下。没多久,你就会被天下悠悠之口批评得体无完肤,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你会觉得生不如死!”

紫薇几句坦率的话,如同一盆冰冷的水,对盈盈当头淋下,把她打倒了。她忍着内心的伤痛,冷然的抬高声音:

“哦?原来格格处处都在为我着想!”

尔康听到这儿,忍无可忍,往前一迈步,大声的说:

“紫薇的分析,字字句句,都是实情!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好,紫薇说的,还不完全,我帮她补全!皇阿玛如果娶了你,姑且不论你出身青楼,你的年龄,也足以做他的孙女儿!南巡,为的是考察民生疾苦,结果,娶了一个年轻的贵妃回去,文武百官和老百姓,要怎样评论皇阿玛?是!我们不止为你着想,我们更为皇阿玛着想!他的名誉和声望,对你而言,都没有丝毫意义吗?他是一国之君呀!他不是默默无闻的小老百姓!他不是可以为了一段感情远走天涯的人,他有责任,有许多无可奈何呀!”

盈盈大为受伤,眼中燃烧着火焰,怒视紫薇和尔康。

“我知道了,反正,我配不上一国之君!你们说完没有?说完!就请出去!我们这个‘青楼’,只怕玷污了格格和额驸的名誉,说不定,明天全杭州都知道额驸和格格驾临翠云阁,到时候,大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不用威胁我们!”尔康大怒,“我们来这儿,就没有考虑过后果,你现在是皇阿玛的新宠,可以一状告到皇阿玛那儿,我和紫薇都没好日子过!你去告状吧,我们走了!”说着,他一拉紫薇,往花园门口走去。

紫薇和尔康走了几步,紫薇回头,再度凝视着夏盈盈,真心真意的说:

“对不起!我们不是来跟你吵架的,闹成这样,完全不是我的本意。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如果……你跟定了皇阿玛,你就排除万难,跟皇阿玛回宫吧!千万不要跟他说,等个一年半载再进宫,那样,你就真的变成我娘第二了!还有我一点也没有轻视你的出身,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高贵’两个字,即使在皇宫那样的地方,我也很少看到像你这样的女子!我不后悔来这一趟,我更加明白,皇阿玛为什么为你着迷了!其实,你一点也不像我娘,我娘是柔弱的,你是刚强的!”

紫薇说完,跟着尔康离去了。

剩下盈盈,震动的伫立着,深邃美丽的眸子,逐渐被泪水浸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