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殉情不易

属于萧氏皇族的韶华昭公主的葬礼,迟了那么多年终于到来,只是当初的那位公主早已连遗骨都不曾留存。而萧婧,终于也有机会送给自己一次独自一人的旅行。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没有做到的事,今天,终于有机会去做。

也是直到今日,她才完全摆脱了韶华公主留在自己身上的影子。摆脱一个身份,并非改换了面容和躯壳就能做到的,而是要从心底完全放下,再也不去牵挂和那个身份挂钩的所有人、所有事。

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夏昱。

为了陌先生的好意,她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三载光阴。

“不是现在。”夏昱离开前最后的嘱咐,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天意使然,亦成了陌先生留给她的遗言。在这世上,她唯一爱过得人是夏昱,唯一敬重过的人是陌先生,而他们,一不约而同留给了她相同的遗言。

她其实也想知道,经过三年岁月的洗涤,相随夏昱于地下的决心是否会被动摇。能活着是这世上最不容易的事,就连数百年前那位卫皇后,亦是失去所有记忆后才得以与少帝相守,只是她萧婧没有这样的福气。

她无福与心爱之人相守,亦没有勇气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寒风撩起雪花,冰冷地触在面颊上。这场雪下了足足半月,从帝都到边关再到阏于,始终没有停歇过。仿佛要将这三年中未曾下过得雪一次补足。

积雪已没过马蹄,连带着将道路一并掩埋,放眼望去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根本无从分辨方向和道路。

萧婧今天本是想去葛其布城拜望一下杨一刀的坟茔,这也是她为这次旅行计划的终点,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竟在这草原上迷了路。眼看天就要黑了,座下的马儿已经有些躁动不安,她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能落脚的地方。

偌大的草原上,竟连一处牧民的帐篷都看不见,难道是天命如此,要她葬身荒野么?

萧婧翻身下马,从马鞍一侧摘下酒囊,然后拍了拍马儿的脖子,笑道:“天意难违,你不必再陪我了,自己去吧!”她大力在马臀上拍了一记,马儿吃痛,登时向前方蹿出。然而它奔不多远,便又再度折回,冲着萧婧嘶鸣。

这匹马是萧婧离了皇宫后在集市上随便买的,并非良驹。只不过这一路上,它却是萧婧唯一的旅伴,一人一马间也算是相依为命。眼下这般天寒地冻,连马儿也知道在野外过夜无异于自寻死路,竟也不肯舍她而去。

如是这般反复数次,最后一次萧婧取了马鞭抽打,那马儿终是一去不复返了,不多时便成了茫茫雪原上的一个小黑点。

动物都有生存的本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马匹或能存活,萧婧自己却大抵不能了。

她拔掉酒囊的塞子,仰头大口饮酒。那酒初入口时冰寒刺骨,只觉一线冰凉自喉而下,冷得仿佛能将胸膛中跳动的心脏也冻结。然而缓得片刻工夫,血脉中便渐渐泛起暖意,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池子中似的,说不出的舒服。再饮得几口,越发觉得飘飘然起来。

萧婧的酒量素来不好,这些年来幽居宫中,虽然惆怅之时也常喝几杯,酒量却始终没练出来,倒是对醉酒的滋味多了些认识。如今头脑渐渐发晕,她知道自己是要醉了,于是一转腕将酒囊朝下,泼了些酒水在雪地上。

“杨……杨大哥,”她的口齿也越发不清楚起来,“来不及去……看你了,就在这里敬你!”她的脸颊袭上了不正常的潮红,一直蔓延到舒展开的眼角上。

“夏昱……”那个仿佛每天都用利刃刻在心上的名字,从唇齿间吐出时仿佛也鲜血淋漓,“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还在……奈何桥上……等我?”

萧婧再度仰头灌了几口酒,便将酒囊丢掉,伸展开双臂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转了几个圈,最后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便摔在雪地里不动了。

半梦半醒间,心里像是有把火顺着血脉一路烧过去,然而无论火烧的怎样旺,外界的寒意却越发地迫近。她处在冰与火的夹缝中,懒懒地不想动弹,睡意像只蝴蝶在眼前缭绕,只差一点就能抓到了……

萧婧睡得并不安稳,身子一忽儿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忽儿又像是浸于冰雪之中,并不是预想中舒适的睡眠。到得最后,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这倒还罢了,最要命的是额头竟疼得像要裂开了一样,逼得她不得不做出点什么举动来改变这一难熬的现状……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除了一片黑暗外什么都看不到。她茫然地闭了眼睛再重新睁开,然而情况仍没有任何改变。

难道死了之后就是这个样子的,还是……她作孽太多,所以要在地狱里受些苦?萧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尝试着用手在周围摸索。

身上似乎盖了被子,身下也是软软的,上面还绒绒的,像是动物的毛皮。萧婧可想不出十八层地狱里有哪一层还有这等刑罚,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触手之处温热光滑,像是……像是……人的皮肤!她身旁还有一个人!

仿佛是显她的惊愕不够多似的,下一秒,一只手准确地按住了她仍在摸索着的手。这下萧婧确定无疑了,躺在自己旁边的是个活人,而且……好像还没穿衣服!

耳边响起了奇怪的声调,萧婧虽听不懂,却能分辨出那是阏于话。这么说来,她还没有死,只是瞎了?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对方愣了一下,竟换了汉话道:“你是关内来的,怎么会走到这里来?”这句话萧婧听得分明,不止是个人,还是个男人!

萧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仍按在对方身上,便忙不迭地想要抽回手。手倒是抽回来了,但旁边那个人也因她这个突然举动扑了过来,重重压在她身上。

萧婧尖叫一声,双脚一阵乱蹬,也不知道踢中了对方哪里,耳边只听得一声痛呼,身上的重负便陡然去了。

萧婧狂乱地扯起被子抱在胸前,无意中却发现自己也是没穿衣服的。这一打击非同小可,她本就虚弱之极,这一下子更是直接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