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鬼

校医院是一座南洋风格的老楼,出了校门过两条横道就到了,但如果斜穿校园的话,有一条小路可以节省一半的距离。唐墨搀着向年,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小路——在这样的深夜里,那条小路实在太危险了。

走大路就安全多了。看着校医院大楼灯火通明的急诊室,唐墨暗暗舒了口气。三人进入医院大厅,唐墨正想将向年扶到椅子上,忽听楼上一阵砰砰的脚步声,一人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唐墨抬头一看,竟是戴宁,她心中一喜,急忙叫道:“戴宁,过来帮忙,向年受伤了……”

717室的这些人,戴宁性格内向,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和向年的关系还说得过去。但戴宁只是扫了几人一眼,冷笑一声,飞快从唐墨身边跑过,几步就跨出门外,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这人真是的……”唐墨皱起眉头,她从未见过戴宁这副找揍的样子,正想埋怨两句,忽地楼上又是一阵剧烈的脚步声,这次不止一个人——李小鱼和两个保安,慌慌张张地出现在楼梯口,最后面一个警察看起来异常紧张,脚一滑竟从楼梯上滚下来了。好在医院的楼梯坡度较缓,他抓住栏杆爬起身来,大张着嘴四处观望一眼,手里的警棍举了起来,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李小鱼脸上表情本是惊惶愤怒,此刻乍然看见唐墨依偎在向年怀里,满脸关切——这样的表情他从未见过,他也从未想过唐墨这样泼辣的女生可以如此温柔的。一时间,他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连那保安摔倒都没注意到。他死死地盯着唐墨,一眼都没看向年,目光中满是疑惑和不解。可仅仅一瞬间,他忽然又平静下来,黑着的脸孔霎时古井无波,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短短的一刻,他的脸色竟像魔术一样,一息数变,让人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小鱼,向年受伤了。”唐墨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虽然她本不必如此,但人就是这么奇怪,你如果不在乎一个人,那你根本不必顾虑他的感受,也无需解释什么。可如果你在意他,便总会自觉不自觉地为他考虑。唐墨虽然从没答应过李小鱼的追求,可她把李小鱼当成好朋友,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她这辈子没有遇到过特别喜欢的人,或者时光让她告别青春,必需要承受社会责任的时候。如果这一路上一直都有李小鱼的存在,那么,她们走到一起将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世界有许多人都是如此相伴一生的。不是任何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真爱,很多人的婚姻是通过无数次的追求与大量精力的磨合,甚至是多年的暗恋与反暗恋,以及马拉松式的苦等……才最终或悲伤、或幸福地过完一生。

而且,还有一种恋爱叫“相亲”,也是青年男女们普遍使用的一种结合方式。

幸福,可能只是撞大运,悲伤,往往导致分道扬镳。

但不管如何,唐墨最后和李小鱼走到一起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毕竟他们“郎财女貌”,各方面都是非常合适的一对。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唐墨心中有了一种坚定,她心底深处已经知道,自己和李小鱼是不可能的。

如果李小鱼从没有说过那些话、做过那些事,只做好朋友,那该多好。

然而,男女之间,尤其是“男美女之间”,存在绝对友谊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但唐墨还是想试试,她不希望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是,此刻,她从李小鱼的表情里,完全看不透对方的想法。他站在楼梯上,俯视着唐墨,微一停顿便快步从楼梯上跑下来,喊道:“墨墨,你看到小海了吗?”

“苏小海?”唐墨摇了摇头:“我只看到戴宁从楼梯上下来,跑出去了,我叫他都不答应,还对我冷笑……”唐墨还没说完,便发现李小鱼的表情变得很古怪,忽地退后了一步,掏出手机,按了快捷键“1”,唐墨知道那是自己的手机号码。

“喜欢酸的甜,就是真的我……”唐墨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不解地问:“小鱼,这么近你还打电话,搞什么啊?”

李小鱼舒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不是你。”

“不是我?”唐墨声音高了起来。

“等一会儿再说,墨墨,这么晚了,你……算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啊?你没事吧?”

“我很好,可我没接到你的电话啊。”唐墨此时反倒不惊奇了,这种事情她遇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小鱼点点头,也明白大概又是鬼魂作祟,皱着眉问:“你说你刚才看到戴宁?”

“是啊,就是戴宁,我和向年都看到了。”从李小鱼出现的那一刻起,唐墨和向年就很有默契地分开了,两人一前一后地保持一步的距离。唐墨回头看看向年:“向年也看到了,怎么,有问题吗?”唐墨被李小鱼怪异的行为和表情弄得更加疑惑了。

“可戴宁还在住院部躺着呢,他正处于昏迷状态。”李小鱼说。

“不可能。”唐墨猛摇头,“刚才跑出去的绝对是戴宁……”她看向向年,向年点点头:“是戴宁。”

两个保安在门口晃了一圈,回转身说:“没了,不知向哪个方向跑的,肯定追不上了。”

李小鱼弯起食指,在下巴上弹了两下,紧咬嘴唇,皱起眉头,低头沉思。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唐墨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刚刚,苏小海把张海原刺伤了……”李小鱼声音低沉,抬起头看着唐墨:“很严重,已经进手术室了。”

唐墨张了张嘴,心里一阵疼痛,眼泪缓缓流下来,声音发颤:“小鱼,这是真的吗?”

李小鱼点点头,眼圈也红了。

“海原会死吗?”唐墨声音哽咽。他们这个小团体,从最初聚到一起,大家的感情一直很好。张海原性格开朗豪爽,任劳任怨,为人最好说话,她平时也没少欺负他。上一次张海原被鬼缠,差点无法回头,现在又被自己人刺伤,难道一次碟仙的游戏,真的会让他们这些人把命都搭进去吗?

“海原不会死,我不会让他死的。”李小鱼声音坚定地说道。

唐墨用力猛点头,哭着说:“小鱼,这是你应承的,你一定得做到。”

“我能做到。”李小鱼握着拳头挥了挥。

“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他?”

“不好说。”李小鱼叹了口气,低下头想了想,忽地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茫然地沉吟道:“怎么会是戴宁呢?我看到的明明就是苏小海,而且戴宁昏迷……如果你看到的是戴宁,那贾真真隔壁**躺的那个是谁?”

“真真……”唐墨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加浓了。

“糟糕!”李小鱼也大叫起来:“调虎离山!”

他掉头往楼上跑去,唐墨跟着往前跑了几步,回头看看向年,向年挥挥手:“我自己可以,你小心!”

唐墨点点头,随着李小鱼向楼上跑去。

“真真,千万别出事啊。”唐墨心里大叫着,紧随李小鱼身后跑到四楼住院部,贾真真的房门大敞着,但**已经没了人。李小鱼推开他隔壁的房间,本应躺在**的戴宁也不见了,**的人换成了苏小海。

“怎……怎么会这样?”李小鱼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小海。苏小海一动不动躺在**,身上盖着被子,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像……像死人一样。

李小鱼颤抖着手,缓缓掀开盖在苏小海身上的被子,刺目的鲜血,让李小鱼的头脑一阵眩晕,他心中的那一点希冀被无情的打碎。苏小海的胸口斜插着一把匕首,鲜血还在汩汩流出,他年轻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直直地睁着,带着无限的眷恋,最后一丝生命的色彩正在消逝……

“不——!”李小鱼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抓着头发大喊了一声,一直以来,他都是抱着一丝玩闹的态度在探索,想要寻求神秘的灵异之迷。可他从未想过真的会出人命,这样鲜活的、刚刚还一起说话的生命,就这样没了吗?

如果不是那次碟仙的游戏,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到处闹鬼,如果不是自己把苏小海从其他宿舍换过来……他此刻也许还在宿舍的**胡侃瞎聊吧!

李小鱼忽然觉得生命无常,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一种从心底涌出来的强烈自责和疲惫,让他有些不堪重负。他跪在地上不想站起来,头脑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双眼看出去到处是殷红的血迹。仿佛苏小海的血已经将整个世界都染红了。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你还活着干什么?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他才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吧……死了吧……”

“死了?”李小鱼嘴里嘟囔一句,眼神直直地看着苏小海的尸体,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苏小海胸口那把匕首拔了出来,仰天哈哈大笑两声,举起匕首向着自己胸口刺去——

那匕首闪着寒光,飞速下落,刀尖几乎已刺破李小鱼胸口的皮肤。但忽然之间,他竟刺不下去了,匕首变得无比的沉重,他咬着牙拼命往下压着,但匕首反倒逐渐抬高了。

“清醒点!”一个高亢的声音猛然炸响,李小鱼头脑中轰隆一声,眼前的血色瞬间消失,他那沉重的身体一下子轻盈起来。疲累和压力也消失不见。

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尺来长的刀子,苏小海和唐墨一左一右地抓着自己的手,拼命将那刀尖拉离他的胸口。苏小海的手已被割破,鲜血淋漓的。

“你……你不是死了吗?”李小鱼又惊又喜地看着苏小海,不等他回答,清醒过来的脑袋立即开始运转,恨恨地喊道:“妈的,差点又着道。”

唐墨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鱼,先把刀放下。”

李小鱼一松手,苏小海抢到刀子,顺着窗口扔了出去。

“我一直躲在床下。”苏小海有些羞愧地解释,又道:“戴宁有问题。我真的被吓到了,小鱼,怎么才能结束?我不想再看见鬼了,每天夜里……”他咬着牙,脸色铁青,连回忆都异常艰难。

李小鱼蹲下身子,抱住头,没有说话,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刺伤张海原的人竟然是戴宁。鬼魂竟如此难斗吗?

唐墨和苏小海对看一眼,又看看蹲在地上战栗的李小鱼,心中那一直高高耸立的信念忽然土崩瓦解,他们知道,李小鱼终于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