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鬼

每一年的国庆前夕,他都会来到这里坐一坐。时光一下子回到了许久以前,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和他相爱的那个姑娘,约会在这火红的凤凰树下。过了十月,对于凤凰花的等待,便只有越明年了。而这个时候,树下会铺上红红一层的花瓣,就像大礼堂的红地毯,热烈而嚣张,又带一点高不可攀的仰止。

树还是那棵树,只是粗壮了许多,枝叶也更加的繁茂。不知多少年前,雷电烧毁了它的容颜,但它执拗地发出新的枝芽,又经过许多年,终于恢复了曾经的美丽。这棵树获得了新生。而死去的人,此刻早已变成了白骨吧,或许连骨头也成了灰。

昨夜一场夏雨,有风呼啸而过,老凤凰树下的残花,积得密密麻麻——树繁花也多,花多了,落的便也多。

可他觉得这些花不再像大礼堂的红地毯了,他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大滩鲜血。

他就坐在这滩“鲜血”中,偷偷的将一炷香烛摆在树下,还有一方旧得看不出本色的手帕。然后,他伸出如树皮一般苍老的枯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那照片已十分老旧,是一张半身像,上面一个浅笑盈盈的女孩儿,年轻,靓丽,带着热情的惬意,有些腼腆,有些娇俏。她永远以这样一副模样,留在了他的心中。但只要将照片藏起,奇怪的是,他便再也不记得她的容颜。

有时候,他觉得她似乎仍在,而且和他一样,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改变着容貌。有时候他会想象着她成长的样子、成熟的样子、变老的样子、老去的样子……然后将她画在纸上,感觉每一张都很像,又每一张都不同。

想象是致命的,因为有各种可能,却永远无法求证。

医生说,他的心脏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或许,就快到那一天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如果死去了,是否还能见到她,她还是曾经的那个窈窕少女吗?他甚至有点期待了。人已经这样老了,对生活的希望还能有多少呢,有时候,倒是死亡的**更大一些。

他轻轻将那张照片放在香烛旁,苍老眼睛里,瞬间淌出两股混浊的泪水。

“今天是你的祭日,那一年,你和凤凰花一起落去了。今年,又是花谢的时候,可你在哪里……”

他仰起头,任凭昨夜的雨滴和花瓣一起落在他的脸上,无声呜咽……

良久,他低下头,嘴里又喃喃细语了一阵儿,然后收起相片手帕,蹒跚着,想要站起身来,却一个趄趔,几乎要摔倒下去。旁边一个中年人扔下自行车,飞快地跑过来,搀住他,喊道:“郑老,小心!”

他冲那中年人点点头,感激的一笑,只是脸上泪痕依然,他有些难堪地指指自己的眼睛:“迎风liu泪。”

那中年人略带责备地说:“您老还是歇着吧,有什么事往系里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还有,下学期的课我给您取消了,都多大年纪了……”

他点了点头,叹口气。

想教也教不动了啊!

发现当年的这个小弟子正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相片,他有些紧张地将相片往怀里挪了挪,故意转移他的视线说:“海生啊,你看看这些孩子,多么朝气蓬勃的一群啊!”

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小群大一新生,那群孩子意气风发地走在大桉树下,有五个男生和两个女生,都穿着统一的白体恤衫,拿着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体恤衫前面写着“摸金校尉”四个血红大字,后面则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画,要么是鬼怪,要么是墓园,还有金银财宝和古董。七个人的图案都不相同,但图案下都写着相同的小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七个青春期的男孩儿女孩儿,姿态飞扬跋扈,走起路来都一跳一跳的,速度十分快速,胳膊和腿摆动的幅度都很大。男生帅气高大,女生纤细漂亮,长的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只是怎么看怎么带着股邪气。尤其走在前面最英俊的那个男生,手里拎着一柄长长的铲子,脖子上挂着一条古怪的饰物,像某种动物的爪子,肩膀上还放着两盏玻璃罩灯,看上去怪模怪样的。左边那个女生身材曼妙,但看不到脸,因为她带着一张面具,跟鬼画符似的,只有两只乌黑闪亮的大眼睛,在面具后面炯炯发光,脖子上也挂着爪子样儿的饰物。在她旁边是一个略矮的、梳着大卷发的时尚少女,长的十分漂亮和气,只是手里却举着一杆招魂幡,这东西老辈人都认得,估计年轻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三人身后的几个男生中,中间那个又高又壮,差不多得有一百九十公分,扛着好大一个包裹,却一点也没有疲累的感觉,看上去很轻松。其他三个男生都拎着方便袋,里面白白的好像糯米团子。一个男生手里还摆愣着一把高仿手枪。

这一群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回头率是百分之百,甚至有人专门停下来看他们,嘻嘻哈哈地指点着。还有几个人跟着他们,询问着什么,但几个人脸上表情十分严肃,并不多说话,满脸傲气地在人群中穿过,大模大样地横贯整个校园,向着情人谷的方向走去!

“这群小家伙,这是干什么啊?”中年人和郑老对看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真是落伍了,完全搞不明白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什么。他们无法走进他们的圈子,不了解他们的思想,无法体味他们的兴趣爱好,所能做的,只是在大方向上指导他们不要误入歧途。而国家发展的脚步是如此之快,社会的前进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他们这老一辈教育工作者,不可能在任何事上都跟住学生的脚步。只是,不管再怎么发展,能让一群走在时代前端的天之骄子们把招魂幡拿来玩,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那摸金校尉又是什么,似乎是历史上的一种盗墓兵,连郑老这样博学的人也只有模糊的印象,他决定回去查查书,记得好像是源自东汉末年。

“唉,老了!”两个人又叹了口气。

中年人搀起郑老,踩着满地的残花,向着中文系的教学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