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鬼

唐墨呆呆地坐在凤凰树下,表情中带着一丝麻木,鲜红如血的花瓣不停地飘落,可地上的花却总是那么多,既不会更多一些,也不会更少。明天那些女鬼就要去折腾自己的身体了,她从来没想过有那么一天,她们会附在自己的身上,到处去游逛。每一个女鬼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据说,这样的附身没有副作用,可以完全体味活人的感觉。不像直接附身在活人身上,自己也会很难过。女鬼们显然把唐墨当成自己人了,什么话都和她说,这让唐墨心中的希望几乎枯萎,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死掉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哪里,如果被扔进冷冻柜里,那女鬼们还怎么用?

自己现在也是一个“准女鬼”了吧,唐墨自嘲地想到。

现在她知道,原来鬼也是要睡觉的,而且是白天睡,这倒是和传说相符。白天的阳光,她们很讨厌,许多女鬼都穿过那黄幽幽的洞口去了地下——她们喜欢那潮湿阴暗的地方。

还有几天,自己也会去那里吗?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你们通常所说的黄泉。”旁边一个女鬼忽然凑过来,在唐墨耳边轻轻说道。那些女鬼都在的时候,唐墨偷看那个洞口,等她们都睡了,唐墨便一直盯着看,这女鬼显然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好奇,这时趁别的鬼不注意,偷偷告诉了唐墨。

唐墨转头看那女鬼,她细眉大眼,鹅蛋脸,短发,看起来很清爽。这女鬼排行十三,下面的叫她十三姐,上面的叫她十三妹。她是一个很安静的女鬼,唐墨几乎没怎么听她说过话,她一直躲在角落里,很不引人注意。在历次冲突中,唐墨从没见过她,可当女鬼们到了休息的时候,她却自告奋勇出来陪唐墨,其实是看守她,以防她跑掉。

唐墨一直不愿意理那些女鬼,她们叽叽喳喳地聊天时,唐墨都是沉默不语。女鬼们也不以为意,反正木已成舟,唐墨早晚都得接受这个事实。

“以后你下去就知道了……”十三见唐墨不理她,嘴角撇了一下,自顾自地说着:“下面都是鬼魂,老多了,啥样儿的都有,但是都没有记忆,迷迷糊糊地,乱走一气。据说全世界这样的地方有好几处,很快它们又会从这里出去,然后重新投胎做人……”

唐墨失声道:“难道这里就是地府?”

“谁知道,反正就是这样子的。”十三摊摊手,叹口气:“不过我们是例外……”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嘴张开了,却只是长叹一声,呆呆地看着脚下的花瓣儿,不一会儿竟像是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你……”唐墨抬起手轻轻推了推她。

“哦,对不起。”十三微微一笑:“走神了。”她向周围看了看,现在树下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四个女鬼,其他的都去地下了。四个女鬼里只有曾梦是唐墨认识的,她倚在钢琴旁边,闭目打着瞌睡。

“你真的……很不想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吗?”十三忽然问道。

唐墨愣了一下,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去理她,有些赌气的样子。

十三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用手指在地上的花瓣里拨弄着,也不说话了。

唐墨感觉自己很累,但她睡不着,一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人了,她就很想大哭一场。她想爸爸妈妈,想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们,想他们知道自己死了该有多伤心,想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她还想起了向年。那种感觉腻腻的,又恨恨的,即想立刻见到他诉说委屈,又想抓过他踢上两脚。

说过要守护我的,为什么没有做到?

想到这里她便一阵阵伤心难禁,想哭,却不想让这些女鬼看到,她强迫自己要坚强,便将眼泪硬是憋了回去。况且,鬼的眼泪也是虚无的、冰冷的,流出这种眼泪反倒更让她伤心。

她见十三仍在地上不停的拨弄着,划着,似乎很有规律的样子。

唐墨低下头仔细看去,心中一动,她似乎在写字。唐墨眯起眼睛,见她的手指飞快地在花瓣中搅动,反反复复地做着几个动作:能跑就跑……

唐墨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十三。十三咬着嘴唇,却不看她,手指的动作一下变了:别看我,保持以前的表情。

唐墨心中颤抖起来,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忍不住想要哆嗦。她太激动了,就仿佛茫茫大海中忽然看见一叶小舟:如果她能帮自己,说不定真的有机会逃命。

她很想立即拉过十三,求她带自己出去,但看她如此小心翼翼,显然有所忧虑。唐墨也不是傻子,立即明白暗里肯定还有人监视自己。可她是一个简单的人,做了鬼也是简单的鬼,心里有事就放不下,脸上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弱点,忙俯下身来,趴在地上,像是累了一样,很不雅观地做出这种难看的姿势。脸却悄悄顺着十三的方向转过去,见她停了一下,手指又动了起来:我是你师姐,九四界的,我叫冯礼媛。这里的女鬼都是杂牌子,我是你真正的陵大师姐。

唐墨心里一下子就记起来了,717自杀的女生里,确实有这样一个女孩儿。一个学校的师姐,感觉确实不一样,她看着十三的眼神立即变得亲切温柔。

十三飞快瞥了唐墨一眼,见她像个可怜的小狗,看着自己的眼神又亮又湿,十分无辜,心中一痛,又在地上划起来:小师妹,一有机会我就会放你走的。别怕,振作起来。

唐墨微微点头,也用手在地上划道:师姐,谢谢你,我还有机会吗?

十三的手微微一抖:尽力吧,虽然很难,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不要像我……

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无尽的虚空,眼中有浓浓的悲伤。

她一定很寂寞吧。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唐墨已经做了差不多24个小时的鬼,当这群女鬼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将成为真正的鬼。

她心中烦躁无比,感觉心脏里像被塞满了zha药似的,有几次她甚至希望干脆把自己点燃算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如热锅上的蚂蚁,将死不死的,太难过了。她仍然抱有希望,这是她能等下去的动力——有孙道人那样的高人,又李小鱼那样复杂的关系,还有向年,他曾说过除非他死,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唐墨坚信他的承诺。

现在,在女鬼内部竟然也出现了帮手,这个冯师姐显然是同情自己的,这让唐墨心中的曙光更加明亮了。她恨不得马上天黑,然后是死是活早点揭晓吧,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

时间就在唐墨的这种煎熬中缓缓的流走了,天色一点点的暗去,随着太阳的离去,夜色姗姗而来。女鬼们一个个从地下飘了出来,钢琴弹起,歌声唱起,凤凰树下又是热闹一片。

大姐,也就是凤凰花鬼,众星拱月般地被大家围在中央,她含蓄地笑着,白净的脸上微带着一丝病态的优雅,漆黑的头发随意地拢在一起,搭在胸前。她个子不高,但腿很长,使人看上去并不觉得她矮。而且她还穿着旗袍,越发显得她身材修长。她长的很清秀,但与这些女鬼相比,却并不算漂亮的,偏偏又很耐看。唐墨第一眼见到她,明明心里痛恨,想骂两句,竟也骂不出来——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女人。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看见大家都聚集过来了,她耸耸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小唐墨那娇嫩嫩的身子,嗯,找到了,在鹭香宾馆里,这些小家伙,挺会藏的嘛,这地方还真是难找,要不是我在她身上留下一丝魂儿,还真是个大麻烦。”

“大姐,现在就抢回来吗?”说话的是二姐,其实她年纪看上去已经三十多了,比这大姐要大许多,但这里算年纪不是按容貌算的。大姐已经死了一甲子了,是这里死的最久的一个。

“嗯,大伙修整一下,估计那些人不会白白让我们去抢,说不定又有什么手段呢,二妹,你领一半人去……”大姐话刚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眉头皱了起来,歪起头,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大姐,怎么了?”排行老二的女鬼问道。

“好像是脚步声。”大姐脸色变得严肃,只听一阵踢嗒踢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一声“不好”,向着红色大道里跑去,众女鬼忙跟了上去。十三有意落后几步,向唐墨使了个眼色,唐墨点点头,站起身来向她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