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就是在这之后,他眼睁睁地望着那个被他背叛、欺骗、冷嘲热讽的洛潇,竟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替他挡了整整二十八道齐下的雷劫而最终殒落。

为什么——

不过分神片晌,突如其来的穿心一箭。

暗无天日的血海中只扫到了一袭迎着风猎猎飘扬的乌黑衣袂,一张苍白且俊美无俦的嗜血笑容。

一时之间,凤迟龄连痛都还没反应,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牢牢紧扣着洛潇那只被雷劫劈得焦黑的手,呆愣地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承受不住直涌上来的困意,轻轻阖上了眼。

早就该死了。

杀了这么多人,残害了这么多生灵,总有人会替天行道。

只是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看见这一幕。

他宁愿带着永无止尽的憎恶死去,化作厉鬼饱受炼狱煎熬,挺着腰板告诉阎王爷:他不会后悔,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体会前所未有的愧疚。

白驹过隙,日光荏苒。

许是天道莫名抽搐,竟让凤迟龄重生,时间又回到了百年前他刚当上魔界尊主的时候。

重新再来的一世里,凤迟龄彻底打消了“祸国殃民”的这个念头。

别人对他的评判辱骂一概视而不见,听若罔闻,过得算是相当的佛系、无所事事了。

唾骂也好,鄙夷也罢,都已经不甚在乎了。

前世留下的遗憾太多,而这一生,他只想对自己好的人好。

东煜国尚在,师尊也还活着。

杀人放火,暴戾恣睢这种事谁爱干谁干——

反正他不会再干了。

鉴于前世的凤迟龄直到咽气,都没有尝试认真看待过人界,眼下他想认真试试以他此刻的心境,遭受前世毁他一生之人的万般唾骂时,究竟还能够承受多少。

想当初他的心性可是脆弱到三道雷劫劈下来时,一口气都要生生被岔成三口来。

洛潇曾让他不要私自下山,有什么事可以一起前去;可这祖宗却非要和他唱反调,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听过就忘。第二日就溜下山野去了。

不差三日,璇昆山上就能听到来自山下那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噩耗——房契被人偷了,家养的牲畜死了,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养了十几年的娃不是自个儿……等等等等。

凤迟龄嘴上表示: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干。

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干。

有人察觉到了逢他必乱这怪象,就试着找人算了下,得知结果后就呼吁百姓一同拿菜叶,臭鸡蛋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他。

与前世不同,这次凤迟龄的脸皮果真是厚了不少。他虽没打算忍气吞声,却也没有要俟机报复的意思。

脾气没变,心胸却豁达了不少。

对于扔过来的锅子炉子以及鸡蛋壳,他一边掐指盘算着这户人家今天损失了多少枚鸡蛋,一边气定神闲地闪躲着。

实在是被逼的急了,有些气了,干脆口无遮拦地骂那群人几声泄泄愤,靠嘴炮轰他个几个时辰,也就完事了。

刘氏一家是他们自己作死,他让他凤迟龄出马降妖除魔,非但不道谢甚至还恩将仇报。

要知道他肯屈尊降贵的出手帮忙那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敢用石头砸他?

鉴定完毕:忘恩负义的一家口人。

不管了,那吃人鬼想吃就吃吧。

又过了几天,等洛潇知晓他又把山下搞得“鸡犬不宁”后,依然无可奈何。瞬间感觉自己又苍老了不少。

这孩子天性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关了。

久而久之,这些年来凤迟龄被关灵虚境的次数绝不少于百次。然而等放出来后依旧毫无起色,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上个月前,洛潇出游在外,回来后正逢灶台爆炸,黑烟滚滚,刺鼻焦味充斥在空气中,熏得璇昆山上无数活物拖家带口地往山下赶。

就连常年盘旋在山顶上空的仙鹤们都忍不住飞走了好几只。

即使是这样,凤迟龄竟还能丝毫无所察觉地躺在躺椅上乘凉。

他一袭水色,双手置在腹部,书卷遮面,双腿交叠,睡得挺香。

要不是气息尚存,洛潇差点以为他已经因窒息而归西了。

反正都鬼混了这么多年,估摸着一时还不会立刻翘辫子死掉。

想到这里,洛潇手抵唇前,重重咳了几声,叮咛道:“明日我去上官家宅邸查探一番,你不准下山,不准作乱,也不准靠近灶台,听明白了吗。”

凤迟龄道:“哦,正好上次吹埙吹到一半,明日我便继续……”

洛潇呼吸微微一滞,打断道:“你还是同我一起下山吧。”

与其让他吹那惨绝人寰的鬼东西,还不如放任他去炸灶台呢。

话音甫一落,凤迟龄缓缓将手拂与面具之上,似是要摘下。

洛潇立即蹙眉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