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离开了按摩院,走在大街上,运终于忍不住问宫平。

“没什么。”宫平边走边说,“只是觉得陈师傅很可怜。同时我也觉得,那么轻易就毁了别人一生的家伙,应当得到报应。”

“我对那个陈大冲可没什么好印象。”运说,“也许孤独一生是他应得的报应也说不定。”

“所以我才没有立刻动手。”宫平说,“今天我布下的局,令那个姓张的人一定会再来。而在这中间,我会问清陈师傅一切。”

“你真的会什么看相?”运这时又忍不住好奇地问。

“看相?”宫平笑了,“我从前在哪本书上看过,说有些好像会看相的人,其实是心理学家和推理高手。我只是推理罢了。因为那个残疾小姑娘的杀意,还有陈师傅的杀意,在外形上都带有一定的暗示,所以我根据王老板身上厄运的外形,推测出了那是谁的杀意――始终弯着腰、低着头,而且手像镰刀,我觉得这应该代表着农民。而因为法律政策的原因,建筑业不可能入侵农村,所以只能是城效。”

“厉害的家伙。”运感叹着。“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宫平自然明白运指的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向运坦白:“我要得到陈师傅的技术,还要成为一名出色的美发师。”

“为什么?”运更好奇了。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宫平说,“我不会再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可怎样才能在别人不会产生抵触情绪的情况下,在别人身边一点点剥离他的厄运呢?”

“我明白了!”运一拍额头,“我太笨了,怎么这么久也没想通这一点?是啊,美发师也好,按摩师也好,都可以在对方完全放松的情况下,在对方身边随意活动。嗯,对你来说,这确实是必要的技能。可,似乎只学会一种就好了啊?”

“最大可能扩展自己能力发挥的空间。”宫平说,“如果遇上了秃子,按摩技术就能派上用场;如果遇上了不喜欢按摩的人,美发技术就能派上用场。”

“不错。”运默默点头,突然吓了一跳:“等等,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似乎要杀很多人?”

宫平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高深莫测令运多少觉得有些恐惧。

“我的命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运在心中暗想着。

第二天,宫平照例先来到韩式发廊,为五个客人洗了头后,他暂时闲了下来,于是开始整理毛巾,收拾坐椅。

金善子看着他,越来越觉得有趣,忍不住慢慢走了过来,久久注视他。

“不累吗?”她问。

“这算什么。”宫平笑了笑,“白天在公司里才叫累了,无数的报表要处理,没有一刻轻松的时候。”

“公司?”金善子从来不知道宫平白天在干什么。

“一家经营化妆品的公司。”宫平仍然在笑着,

“什么化妆品?我们店里有吗?”金善子意外地被引起了兴趣。

“对我来说,我们的产品是无比陌生的东西,我最熟悉的全是电子报表和资料、合同什么的。”宫平说,“而且我们不过是小品牌,咱们店里怎么会有这种小品牌呢?”

“也是。”金善子笑了笑。“一会儿收工,我想出去走走,买点东西。陪我走一趟好吗?我怕自己拎不过来。”

“抱歉。”宫平尴尬地笑了笑,“收工后,我还有份工。”

“你缺钱吗?”金善子有些意外,同时心中也有些失落。

“不,不是钱的问题。”宫平抬头看了看表,“是我需要那份工作,就像我需要这里的工作一样。老板,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明天见。”金善子不无失落地回应。

“她好像对你有点意思?”离开发廊后,运半开玩笑地问宫平。

“她已经三十二岁了,是成熟的大人。”宫平说,“而店里那些年轻人,都还是孩子。虽然年纪有的已经不小,但心理上还是孩子。大人会喜欢孩子,会愿意逗弄他们玩,但不会真的爱上孩子。”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孩子?”

“我是吗?”

“从前的你或许是吧。”运说,“但现在的你……我不知道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还可以可以将你称为‘宫平’。你离过去的你已经越来越远了。”

“那不是很好吗?”宫平笑了。

来到按摩院,他见到陈大冲又恢复了原样――对他发着脾气,对客人陪着笑脸,和经理对骂。

“那个姓张的还会来。”在没有客人,两人回到休息室后,宫平平静地对陈大冲说。陈大冲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知道!”

“不想和我说说那件事吗?”宫平问。

“你他娘给我滚!”陈大冲拍了一下桌子。

“你打算怎么办?”宫平从被震开的抽屉中,隐隐看到了类似刀柄的东西,陈大冲一把将抽屉推回原位:“你小子别乱猜,什么事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那么激动?”宫平追问,“为什么弄把刀放在这里?”

“什么刀?你看错了。”陈大冲转过头去,没那么理直气壮了,然后,又突然冲到宫平面前,一把揪住宫平的衣领:“听着,小子,别管闲事,明白吗?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接着当你的小白领去吧!”

最后,他又慢慢松开了手,垂下头去:“算我求你。”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宫平诚恳地说。陈大冲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退回床边坐了下来,心里的防线,终于崩溃。

“好吧,我告诉你。”他缓缓地说着,“也算是在我死前,留给别人一点有用的教训吧――我从前……是在道上混的,那时像我这样不务正业,靠勒索盗窃为生的人有不少,我们互相称兄道弟,学着小说里好汉的样子,不懂装懂地对别人讲着义气。那时我们不羡慕有钱的人,只羡慕书里的好汉,只愿意过那种什么也不想的逍遥日子。

“后来我娶了个老婆,一个挺普通的女人,那时我本应该珍惜、爱护她,好好过一过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可我没有。我是个混蛋,我没珍惜老天给我的幸福,当她大了肚子的时候,我还四处赌钱、喝酒、偷盗、诈骗……结果,她在干家务的时候摔倒,孩子就那么没了。

“那时,我还不知后悔,天天像使唤奴隶一样使唤刚流产的她,她没有一句怨言,一句都没有……我和别人打架受了伤,她就跪在我身边给我包扎;我赌钱输了,她就站在一旁任我拿她出气……我不配有她这样好的妻子,不配。

“后来,她跑了。和我的一个叫张新的兄弟一起跑的。我那个兄弟常到我家来,平时对我够义气,我也对他够意思,替他蹲了三个月的牢,结果我出来后,张新和她都不见了,问别人,才知道她跟张新跑了。

“那时我几乎要气疯了,不要命地和别人打架,发泄心中的怒气,结果受了不少伤。你看我的腿,表面看还不错吧?其实走路还成,但根本跑不了,站久了也不成。所以最后我才学了按摩的手艺,因为这活可以时常坐下来休息。我受伤之后,总能收到她寄来的钱,我想,这可能是张新和她觉得对不起我,想赎罪吧。不花白不花,我干脆什么也不干了,天天拿着她寄来的钱去玩。

“后来,过了大约有两年时间,有一次一个在外地混的兄弟邀我去玩,我就去了。晚上,他带我到暗场子里去乐,结果……结果……”

说到这里,陈大冲再说不下去了,他弯下腰,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凶悍的、五十多岁的老人,而像一个因犯了无法弥补的错误而伤心不已的孩子。

“那时我才知道,张新那个王八蛋,把她骗走后,就逼着她出去卖,拿她当成了自己的摇钱树!最后等她弄了一身病出来,又把她卖进了暗窑子里!”

陈大冲痛哭着,哽咽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她自从离开我,就一直后悔,可她觉得对不起我,没脸再见,所以她一直偷偷地攒钱寄给我,因为她知道我大手大脚惯了,手里又没什么积蓄……我是畜生啊!老天给了我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幸福,我却不知道珍惜,我却生生地逼走了她,她在外面受那么多的苦还想着我,可我呢?我不配当人啊!”

宫平看着陈大冲,眼睛已经湿润了。

哭了一阵后,陈大冲擦了擦眼泪,接着说:“我拿出所有的钱帮她赎身,可对方不干,于是我拼着和道上的朋友撕破脸,报了警。最后她被救了出来,我们也再不敢在那地方呆下去,于是辗转来到了这里。我打算好好和她过日子,把过去欠她的全补回来,可惜……

“她已经有了一身的病,很重的病。到这个城市没两个月,她就去了,留给我无尽的遗憾和悔恨。她在死之前,还惦记着我的将来,就是她逼着我,我才学会了这一门手艺,到现在,我用来养活自己的,也还是这手艺。我不想再娶了,因为我再也娶不到她了。我就一个人这么孤独的过着,算是惩罚自己吧。”

陈大冲抬头看着天棚,似乎在回忆她临终时的样子,许多之后,突然握紧了拳头:“这么多年了,我心里只有悔恨,却忘记了仇恨与愤怒,但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老天竟然又将他送到了我眼前!那个声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他!张新!那个混蛋畜生!”

他猛地瞪着宫平,低声说:“他会再来!而我,会为我老婆报仇!谁也不能阻拦我,谁也不能!”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报仇呢?不用刀、不用枪,也不用毒药,只要为他进行一次特殊的按摩。”宫平擦了把眼泪,看着陈大冲:“那样的话,你还坚持要自己动手吗?”

“你说什么?”陈大冲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