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怎么了?”宫平好奇地看着屋内,问自己的运。

“再衰弱的运,也不会被厄运消灭掉。”运回答,“然而事有例外,比如说像这里这种情况――那个杀意的根源、那颗带着恨的杀心,就在老人的附近。杀意一旦与杀心想结合,厄运就将变得无比强大,任何运都不再是它的对手。”

“你是说……”宫平看了看那个拿着书,几乎快睡着的家伙,又看了看在陪护**睡着的家伙,不敢相信这两个面相善良的人中的一个,或者说两个,竟然如此强烈地希望老人快快死去。

“你是说在他亲人的恶意诅咒下,这老人就要死了?”

“很快。”运点了点头,“不过应该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因为杀意和杀心虽然距离很近,但还没有真正结合在一起。否则的话,老人立刻就会死。”

“太可怕了。”宫平忍不住向后退,一直撞到墙上。

“也没什么可怕。”运说,“这是特殊情况。第一,老人的命已经相当脆弱,运也已经走向了灭亡;第二,老人已经没了自主意识,精神力降低几乎为零;第三,拥有杀心者整天陪在老人身边,不断释放杀意,累积达到一百天以上的时间。综合这三点,才会形成这种局面。否则,除非杀意与杀心合一,不然厄运再强也害不死老人。”

“杀心与杀意合一就可以让人死?”宫平还是觉得可怕。

“也不是。”运说,“杀意与杀心合一不是简单的事,比如你一直想让某人死,你的杀意就会附在对方身上,你的心中也就会产生杀心,想让他们合一,你就得有所行动,只有你亲手采取直接行动去杀对方时,杀心才会与杀意合一。不过这种时候,还要看双方谁的运更强一些,如果对方的运更强,很可能你就杀不了他。”

“你这么说,我多少还能接受。”宫平松了一口气,“不然人要害人,也太简单了些。只靠杀意就能害人,太可怕了!”

宫平不想再看这样凄惨的景象,蹒跚着回了病房,一头扎在**。他闭上眼,慢慢陷入梦境中。梦中,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蹲在他胸口,一直不肯离去,他挣扎着想醒来,却办不到。

早上醒来不久,医生护士就赶了过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宫平抬头看着这四个人,又见到了他们身后那白色的影子,也就是他们的运。其中一个护士的运比其他人都要清晰,也似乎更大一些。

宫平简单回答了医生的问题,并说昨夜是因为做噩梦受了惊吓,并没有其它原因,医生又给他做了一系列简单的检查后,发现他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这才离开。

当几人向外走时,宫平好奇地凝目细看,立刻,四团黑色的雾便在这四个人背后浮现,其中医生身后的那团最小,只有模糊的形状,看不出是什么,而且颜色斑驳,那个运从其他人要清晰的护士身后的黑雾最浓,已经有了要化成怪物的迹象,颜色相对而言要单纯一些。

宫平十分好奇,因为这与他昨夜所见的厄运大不相同,所以等医生护士走后,他就立刻向运发问。

“厄运是杀意的集合体。”运回答说,“命在世上生存,总会遭到其它命的嫉恨,这些嫉恨化成或大或小的杀意,以及次一等的恨意,它们不断地扩大着厄运,最终形成了这种特殊的集合体。昨夜的那个老人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自然也没有很多人憎恨他,所以他身上的厄运比较单纯,只来源于几个人,而且因为那几人渴望老人死去的意愿差不多同样强烈,所以杀意的颜色差别也不太大,看上去就像一个整体。”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解说了。”宫平只觉头疼无比。他不想当超人,也不想明白这些个杀啦恨啦的东西,只想能快快乐乐地生活,平平静静地工作,和王小梅在一起。

“你似乎对命运的安排很不满。”运说,“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吗?你可以通过我,随时知道周围有没有人对你心怀杀意,这样就可以避免像那位老人一样……”

“别说了,求你。”宫平用枕头捂住了头脸。运没说什么,自顾自地飘在一边,再不发一言。

一个小时后,运忍不住了:“喂,你知道吗?当你意外地得到了这种力量,可以见到运后,我就有了意识,同时也失去了在无意识状态下生存时,可以与他人乃至整个世界的运交流的能力。你创造了智慧的我,却也把我变成了孤独的存在。孤独,你明白吗?”

宫平一言不发。于是运说个没完,把自己从有意识开始到现在对世界的感觉说了个遍。

宫平始终一言不发。

三天后,医生交待宫平办理出院手续,结清了诊费后,宫平拿着手里的银行卡,一脸的痛苦。三年的辛苦工作,如今全成了医院出具的各种票据,换成谁谁都会觉得痛苦。但想想很快就能再见到王小梅,他又觉得兴奋。

在离开医院时,正巧有一个喝毒药自杀的女人被送进来,宫平不自觉地凝目看了一眼,发现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女人身上,蹲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那怪物正把那女人的运撕成一片一片,不住地吞吃下去。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忙转过头去。

“你看,陪在她身边的男人哭得多伤心。”运这时在他耳边说,“可是,除了他之外,她的周围全是医生和护士,而她身上的厄运如此强大……”

“别说了!”宫平觉得这种事太过残忍,捂住耳朵跑出了医院。

“人类啊,多奇妙的东西。”运自言自语地解闷。“明明在心里极度渴望着她能死去,却偏偏要装出伤心挽留的样子。”

“你给我住嘴!”宫平忍无可忍了――他对别人和气,不代表对自己也一样和气,所以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向自己的运,想要好好教训它一下。

但这一抓没抓到运,却差点抓到从他身后经过的一位护士的脸,那护士吓得惊叫一声,然后怒目喝斥:“你干什么?”

“对、对不起!”宫平急忙道歉,“那个……”他想了一会儿,一指空中:“有苍蝇!”

“下次看着点,打坏了人你负得起责吗?”护士责备了他几句后,气哼哼地走了。

宫平长出了一口气,环视四周,见近处再没别人,便冲自己的运低声说:“你能不能……”没等他说完那句:“别烦我。”他就发现自己的左手有点不对劲,他抬起左手来看,刚到一半,就吓得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只见一个像是甲虫一样长着数条长脚的小怪物,就伏在他的左手背上,一动不动。

“这……这是厄运?”宫平吓出一身冷汗。远处有人看到宫平的异状,开始向这边走,吓得宫平一跃而起,没命地飞奔。

“跑什么,别人又看不见。”运在他身后飘浮着,面无表情地说。宫平没理它,一口气跃出医院,钻进附近一个公共厕所,左右看看没人,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运:“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把那个护士的厄运抓来了。”运说,“现在她的厄运在你的身上,如果不快点把它弄走,恐怕就会反过来伤害你。这种外来的厄运,我可对付不了。”

“天啊。”宫平忍不住哀叹,然后犹豫着,用右手去抓那个小怪物,没想到右手刚一接近那怪物,那怪物就立刻跳了起来,呯地一下飞射出去,如同一道黑色的流星,在厕所的窄小空间中乱撞了几下,便消散无踪。

“它死了。”运说,“要小心,别人的厄运是不能属于你的,强行拿过来,超过七天的话就会永远附在你身上,并且伤害你,而因为他并不是你的厄运,所以我也无法对付它,只能眼看着你完蛋。不过你的左手可以捕捉别人的厄运,右手则可以驱赶厄运,倒不用太担心这种事。不过被赶走的厄运找不到主人,就会自动消散这点,倒是挺有意思的。”

“这是好事吧?”宫平有些兴奋,“这么说的话,我一生都不会有厄运了对不对?”

“应该如此吧。”运点了点头,但观其表情,不大像是确定的样子。

“好运啊!”宫平欢叫一声,将刚走进厕所的一个老大爷吓得差点失禁,宫平脸一红,灰溜溜地逃了出去,身后传来老人抱怨地声音:“现在的年轻人,在厕所里也这么不老实……”

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对宫平来说,没有什么比赶快回公司报到更重要的事了。现代社会竞争激烈呀,研究生都抢着卖猪肉,硕士生都跳楼自杀,博士都愁没人要,宫平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能有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易啊。

兴冲冲地跑回公司,令宫平泪流满面感激不尽的是――部门中自己的位置还被留着,只是由部门经理帮他请了长假。他想,也许因为他这样万事好说话的小帮工实在太难找了,所以上至领导下至同事,都不希望他被另一个不喜欢帮别人干活的人取代吧。

“果然,我开始走运了!”宫平一边在心里呐喊,一边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正当他想环顾四周,寻找王小梅的踪影时,一大群人疯跑过来,将无数报表和资料塞进他的怀里,放在他的桌上。

“宫平,你可算回来了,快帮我把这个弄好,老总急要!”“宫平,你没事就好,我不懂这种电子表,你快帮我改一下吧!”

诸如此类的声音,在从前一定让宫平欲哭无泪,但在今天,却像是仙乐一样美妙,宫平带着友善的笑容一一收下。

片刻,人群作鸟兽散。

“恭喜恭喜。”邻桌的同事伸过手来与他握了握,“大难不死,工作还没丢,你这运气,一般人真比不了。”

宫平笑着,看了看同事身后的白色影子。那影子不大不小,不清晰也不模糊,标准的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型。可宫平没敢嘲笑人家,想想从前的自己,好到哪儿去?

这时,他才腾出时间却寻找王小梅,他抬起头四下张望,想找到王小梅那张美丽的笑脸,却迎来了失望。王小梅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生面孔。

“王小梅呢?”他低声问邻桌,邻桌同事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她死了。”

“什么?”宫平如遭雷击般地愣住了,“死……死了?怎么会……”

“是自杀。”邻桌同事一边扫视着周围,一边小心地低声说:“这件事闹得动静很大。老总看上了她,可她好像不给老总面子,后来……小道消息称,老总用手段玩了她,后来没多久,她就跳楼自杀了。咱们那个老总,哼,这些年毁在他手里的女员工可多了去了……”

宫平再听不进一个字,一种愤怒在他体内蔓延。王小梅的那张笑脸在他心里闪烁着,忽明忽暗,他那颗一直不愿与人争斗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相反的力量,那种力量鼓胀着,令他全身颤抖。

他早知道,公司的总裁穆山是一个好色的人,公司内但凡漂亮点的女员工,他几乎都打过主意,更有传言说,有姿色的女员工中三分之二都被他宠幸过,但宫平只当那是个与自己无关传闻,而从来都是一笑置之。

可这次,他无法一笑置之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没了,一个曾关心过他――而且是自他工作至今,唯一一个关心过他的人死了。被污辱与损害后,死了。没人对她的死表示什么,她的死只是众人消遣时光时闲谈中的一句。

某种东西――某种原本不属于他,而在之前某一时刻降临他体内的东西,开始蠢动。这种东西开始破坏,开始生长。它破坏了宫平心灵中原来的某一部分,然后又以奇异的新形状,将由它造成的心灵空缺弥补好。

宫平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站起身,快步离开办公室,直冲进卫生间。在水龙头前,他努力压抑着痛苦与愤怒,揉着自己的脸,看着镜中的自己。

“再这样下去,你要疯掉的。”运提醒他。

“为什么,为什么?”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宫平痛苦地哭着:“为什么像她那样善良的人会……这世界是怎么了?”

“你想为她报仇吗?”运在旁边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我会的!”宫平猛地转过头,那狞厉的表情将运吓了一跳。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不再是它所了解的那个“命”,它发现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

“或许是那个雷,震动了他心中原本潜藏着的某种东西的禁锢吧。”运这样想着。“那种东西被这个女人的死所引发,就要窜出来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