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赵九比离开的时候略瘦了些,一脸行尘,却笑容灿烂,跳下马疾步走上前几步,远远地跪倒给邱晨叩头请安。

他灿烂的笑容让邱晨的心情彻底松快起来,笑着摆手道:“罢了,罢了!什么时辰进的京城?”

赵九到底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带着身后两个小厮起身,笑着道:“回夫人话,小的是今儿未时末进的城,回府才知道夫人来了庄子上。小的想着夫人必定心里挂记着,就连忙赶了过来!”

看着赵九和身后两个小厮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邱晨笑笑,转身往回走,一边道:“既然回来了,就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了,你带他们两个先去洗洗……吃了晚饭,再过来回话吧!”

“谢夫人体恤!”赵九道了谢,拱手一揖,带着小厮们进了院子,候着邱晨进了后院,这才带着小厮一起,转身去自己的房间洗漱更衣去了。

赵九跟着邱晨进京之后,就是负责打理邱晨的庄子作坊,这庄子上常来常往,自然有他预留的房间,里边的物事用具也都齐全,倒是方便得很,不用准备什么。

赵九回过府了,既然一脸轻松,没有说府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孩子们自然就都还好……邱晨这么安慰着自己回了房间。

屋子里已经掌了灯,邱晨心情放松地洗了手上了炕,月桂转身从厨房里端来一盏银耳桂圆莲子羹,奉上来,邱晨倚着一只大靠枕,拿着银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今儿这羹炖的好,银耳炖的够糯……小喜这是从来到就开始炖着了?”

月桂捂着嘴笑道:“夫人可是猜错了……那莲子桂圆干和银耳可是都要水发的,前前后后没四五个时辰哪里做得出来……这是石青山家的得了夫人要来的信儿,就把莲子桂圆干儿都发上了,从午饭前,就入了钵子小火煨着,整整煨了一下晌呢!那石青山家的守着那个钵子不错眼珠儿,连蒸馍馍都搁眼前守着……”

邱晨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莲子羹。半晌,一盏莲子羹吃完,邱晨才抬眼,将空盏递到月桂手里,道:“去叫石青山家的过来吧!”

月桂刚刚已经知道自己冒昧了,正忐忑着要不要请罪,突然得了这么一句话,顾不得欢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应了一声,才道:“夫人,我也是看着石青山家的一向孝顺,才……”

邱晨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嗯,我知道,去吧!”

月桂见夫人并没有生她的气,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曲膝应了,捧着空盏转身出去,寻石青山家的传话去了。

邱晨漱了口,从碟子里拿了一只梨过来,用小刀子慢慢地削着皮。

含光在旁边小声地提醒:“夫人,您体寒,可不敢吃这个东西!”

邱晨白了她一眼,叹息道:“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哎,对了,我想起个好法子来。”

说着话,邱晨眼睛亮亮地吩咐含光:“咱们的桂圆蜜荔枝蜜可带了?”

含光疑惑地点点头,略带着些警惕地看着夫人,不知道夫人说着果子,怎么提起蜜来了?

因为夫人体寒,穆老先生说许多蜜夫人不能用,于是托人从千里之外的岭南寻了些桂圆蜜荔枝蜜,夫人吃着还好。如今吃的这些,还是侯爷从南陈带回来的,据穆老先生讲,因为南陈更往南些,故而南陈出产的桂圆蜜荔枝蜜比岭南的更好一层。

“快去拿来!快去,快去!”邱晨挥着手催促着疑惑不已的含光,一边回头,又从桌子上的果盘里取了一只苹果削起来。

等含光拿了一小罐桂圆蜜回来,邱晨已经削了满满一盘梨子苹果。

“夫人……”含光吃吃翼翼地询问。

邱晨之前拘于穆老头儿的种种约束之中,几乎都不敢碰水果。今儿,突然被她想起水果捞来,那个东西简单的很,关键是可以加入一些热性温性的水果、果蜜,就可以调和梨子等的凉性,既可以享受水果的甘美,又不虞担心身体受不住了。

因为她体寒,也因为她给昀哥儿哺乳,梨子西瓜等性寒的水果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了。如今断了奶,又能够调和水果的寒性,她就不需要再看得见吃不着了。

邱晨很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转眼又微笑起来。她这会儿心情好,实在是愁眉苦脸不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拗,非得问个明白……喏,我先问你,我为什么不能吃梨子?”邱晨笑着摇摇头,指着盘子里的梨子问道。

这个熟,含光 完全没迟疑,立刻道,“因为夫人体寒,梨子性寒,夫人吃了会身子受不住!”

邱晨笑眯眯地点头:“对,因为我体寒所以不敢吃性寒之物。可是,若是我们把它的寒性消了呢?”

含光的脑子一时转不回来,愣怔了一下,才迟疑道:“不寒了……自然就没有妨碍了!可是……”

邱晨挥手果断打断她的‘可是’,接着道:“我让你拿桂圆蜜荔枝蜜,是因为这两种蜜性温热,正常人吃多了会上火,体热之人则最好不要吃这个。我们就用这热性的桂圆蜜将梨子的寒性消了去,不是正好不热不寒,性平滋补,吃了就没有妨碍只有好处了!”

含光眨着眼睛,一时回不过神来。

邱晨看着被她念叨呆傻掉的丫头,忍不住失笑起来,抬手在含光眼前晃晃,邱晨笑道:“天下万物跟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性子,有的偏热,有的偏寒,有的性子平和不寒不热。人生病就是身体阴阳气血失调,我们用药治病,就是用药性之偏纠正人体之偏。梨子虽然性寒,却润肺生津,止咳化痰。咱们用桂圆蜜的热性调和了梨子的寒性,让这两者皆变成性情平和之物,我们就可以放心,不用怕被它们的热性、寒性伤了身体了。”

“嗯,傻丫头,听明白了?”邱晨说完,对含光笑笑问道。

含光眨着眼睛看着邱晨,好半天才点点头,认命地一手抱了蜜罐子,一手端了邱晨削好的水果,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哝:“为了吃梨子,说出这么一大通用药之法来……夫人还真是……”

邱晨正说的口干舌燥地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突然听到含光的嘟哝,一口刚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儿喷出来,却一滞之下呛进了喉咙,猛地咳嗽起来。

含光已经走到门口,恰好碰上出去传话回来的月桂,耳后听得邱晨的咳嗽声,含光不敢回头,端着东西从月桂身边挤过去,匆匆往厨房去了。

月桂疑惑地瞅瞅瞬间跑远的含光,疑惑地嘟哝着:“这是怎么了?怎么跟有人追着似的……”

说着,也没多想,只匆匆回头示意了石青山家的一眼,加快脚步进了屋子,赶上去,轻轻地替邱晨抚着后背,听着邱晨咳声缓和了,连忙拿了茶杯递到邱晨手里。

邱晨接过茶喝了一口,又轻轻地咳了两声,这才彻底平静下来,抬手抚了抚散落的几缕发丝,朝月桂摆摆手示意道:“无妨了。”

月桂这才退开一步,垂着手看着邱晨喝了两口茶,完全恢复过来,这才开口回报:“夫人,石青山家的在门口等着了。”

邱晨点点头,吩咐道:“你去炕柜右手第二个抽屉里,把那个金玉满堂的匣子拿出来给我。”

月桂答应着,转身从炕尾的炕柜里拿了匣子出来,按照邱晨的示意放在炕桌上,转身走到传石青山家了。

石青山家的眼睛有些微微红肿,脸色倒是还算平静。进屋来,规规矩矩低着头垂着眼,在炕前跪下叩头请安。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一边示意月桂,一边温和道:“罢了,起来吧!”

月桂上前扶了石青山家的一把,石青山家的倒也没执拗,顺势起身,垂手站在炕下。

“你看来是知道我罚你家男人了……”邱晨缓缓开口,石青山家的愣了一下,飞快抬头看了邱晨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原来虽然不是我的人,但接触过之后,我是把你们当成我的陪嫁看待的。”邱晨顿了一下,垂了眼道,“你们夫妻加上两个孩子都是忠厚本分之人,做事也尽心尽力的,我将庄子交给你们管着很放心……有什么事情,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不妥当,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的人。但我交待的事情,不言不语就改了……或者当面答应,转身就应付了事……”

石青山家的听得愣住,脸色渐渐惨白下去,噗通一声跪在邱晨面前,流着泪叩头道:“夫人,我不知道这些事,我不知道他犯了这么大错……”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俯身下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行了,别磕了,起来吧!”

石青山家的到底又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这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邱晨示意月桂拿来一块湿帕子,给石青山家的擦了脸,又示意着月桂在炕沿下按了个脚凳,让石青山家的坐了。

月桂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石青山家的和邱晨两个。

邱晨道:“说起来,石青山或许觉得想着替我省银子,会觉得委屈……”

石青山家的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夫人已经足够宽厚了!”

邱晨瞥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哭的眼睛红红的,目光却并不闪烁,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这件事自己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也就道:“你是个明白的,以后不能万事不管,也要替你家男人把着些,别再让他犯糊涂才行。有什么事,做不了主、觉得不妥的,骑马往城里跑一趟,也不过一天就打个来回,别怕这小麻烦最后惹下大麻烦……到时候,什么情分也没办法念了。”

石青山家的连连点着头答应着。

邱晨脸上带出一抹笑,转了话题道:“听说你们家老大给你们添了孙子?”

石青山家的听到这个话题,知道已经把前事掀过去了,心下一松,也连忙笑道:“是,是,七天了。生下来时才四斤二两,跟只小猫崽儿似的,如今已经胖了一圈儿,昨儿称已经有六斤二两了!呵呵,特别能吃,嗓门儿还大,一哭起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说起小孙子,石青山家的真正放松下来,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

邱晨耐心地听着她说完,笑着道:“能吃嗓门儿大,是个结实有力气的……”

说着,将桌子上的海棠富贵匣子拿起来,递给石青山家的。

石青山家的懵懵地打开匣子一看,匣子里放着一套银质脚镯手镯项圈儿,明显是给小孩儿的礼物,连忙起身就要跪下谢赏。

邱晨摆摆手道:“你们家男人今年没了月例银子,日子难免难过些……”

石青山家的还是跪下去,诚心诚意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一边回话道:“夫人不用替我们担心,不说之前积攒的还有些,自从跟了夫人,我们两口子和老大都有月例银子,还有庄子的份子钱,两年也攒了些,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两三千银子了……”

“你还真是实诚!”邱晨睨着她,忍不住失笑着感叹起来。

“今儿没这事儿,我也想着跟你说件事,你那二小子也十五了,听说也学会了识字算账……我要在长清县开家药铺子,有心让他过去……嗯,他能识字算账,却没有接触过药物,如今急着用人,你那小子是个可用的,先放到仁和堂当学徒……嘱咐他好好干,好好学着,能入了医药一行干好了,以后有的是出息!”

“嗳,嗳,我回去一定好好嘱咐那小子,让他好好干好好学,必定不能辜负了夫人的厚待!”说着话,石青山家的又跪了下去,连连磕了几个头,道,“谢夫人栽培!谢夫人厚待!”

邱晨叹息着,抬手拉了她一把,石青山家的顺势起身。

邱晨道:“以后别动不动就磕头,我看不得这个!”

石青山家的连忙曲膝应了,虽然眼睛仍旧红红的,脸上却已经是一派喜气洋洋。

看她如此,邱晨也跟着轻松了:“回去跟你男人说,你们家两个小子都是可用的,让他多带带你们家老大。”

石青山家的又是一喜,下意识地想要磕头,却又想起邱晨刚才的话来,连忙换成曲膝应下。

看着石青山家的捧了匣子喜滋滋去了,门帘子再次挑开,邱晨还以为是月桂进来,没想到走进来的是秦铮。

放下手中的茶杯,邱晨就要下炕,却被秦铮伸手止住:“你别下来了,我自己就成!”

说着话,秦铮将自己身上的棉袍子除了去,随手搭在屋角的衣架子上,月桂也紧跟着进来,端了温水过来伺候着秦铮净了手脸,又奉上一杯热茶来。

邱晨看看秦铮,转眼吩咐月桂:“摆饭吧!”

月桂答应着退了下去。

邱晨这才看着秦铮问道:“去了哪里?”

秦铮看来是真渴了,一口气喝了茶,放下茶杯,转眼看着妻子关切的目光,凝视了片刻,才缓缓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知道你做了这许多事!”

秦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太多的感叹,邱晨有些意外地愣怔了一下,失笑起来:“哦?我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被她这么一说,秦铮神情缓和下来,嘴角和眼睛里也渗出些些笑意来:“开沟挖渠、修路、挖井、种植果树……”

随着秦铮一项项说出来,邱晨的眼睛也越睁越大,等秦铮一项项数落完,邱晨已经瞪大了眼睛,愣怔了片刻,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惊讶道:“不让你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做了这么多事……呵呵,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厉害!”

说着,偎在秦铮的肩头,揽住他一条手臂,拿手指戳戳秦铮的胳膊,小声道:“你今天突然发现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儿,是不是特幸福?”

等不到秦铮的回答,邱晨转回身,面对着秦铮,捧了他的脸,端详道:“哦,幸福傻了,幸福的无以言表了!”

秦铮终于忍不住失笑起来,伸手将妻子拥进怀里,正要笑着说什么,月桂引着丫头们端了晚饭走进来……

邱晨吓了一跳,连忙从秦铮怀里脱出身来,转着脸不敢看那些丫头们。

月桂也吓到了,还好反应够迅速,顿住脚步挡住了后头的小丫头,略停片刻,听到秦铮的轻咳之声,这才垂着眼,双手捧着菜送到炕桌上,然后垂着头退开一步,看着小丫头们的裙裾和脚鱼贯而入,听得杯盏碗筷放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小丫头们又退了出去,她才垂着头,恭声道:“请爷和夫人用饭!”

说完,都紧张的忘了等爷和夫人示意,垂着眼,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了两个人,秦铮转头看着避在自己里侧,脸朝着屋角无声坐着的妻子,头低低地垂着,那样子活脱脱一幅受了委屈之后,羞臊难当的羞窘模样儿。

秦铮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静的只剩了两个人的呼吸,却仍旧不见妻子转回身来。

他靠拢过去,凑到妻子耳畔低声道:“人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