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无情的恨

西娅永远都不会料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就在她见到自己哥哥的第二天,罗伊德-克罗玛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刑了,听到这个消息的西娅差点晕厥过去。

可怜的少女悲伤了一夜,整整一个晚上,她都把脸埋在枕头里嘤嘤地哭泣,长久以来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不断在逆境中学会了坚强,但是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才不满十八岁的少女而已。

这样的年纪,别的国家和她一样的公主在干什么呢?

是一边受着家族的宠爱,一边活在童话里的生活吧,锦衣玉食,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偶尔会偷懒想要赖床睡睡懒觉,讨厌那些喋喋不休吹毛求疵的宫廷教师,和闺蜜一起安然度过的下午茶,对于未来的白马王子心怀憧憬,曾几何时,西娅也有过这样的生活,但是如今,这些曾经平凡的日常却被愈发恐怖的现实所覆盖,变成了虚无一般的记忆。

西娅有时候也会感到委屈,不满,声嘶力竭地想要发泄——为什么偏偏,偏偏要让自己碰到这样的事情,命运为什么这样的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但是当这样发泄过一通之后,西娅总会抹干眼泪站起来,她很清楚,如果自己拼尽全力地走下去,那么或许还有一丝的希望,但如果她选择了放弃,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一次,西娅真的有这种感觉。

仿佛希望什么的,真的一点也看不到了。

哭了一夜,西娅的精神状态处在非常糟糕的状态,她透支了体力,却沉浸于悲伤当中无法入眠,因为一闭上眼睛。哥哥那受折磨的可怕模样就会窜入她的脑海里,少女蜷缩着身体,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还未绝望。她甚至有些庆幸。这难得的一天早晨没有烦人的女佣和贵族过来打搅自己,但当她听到屋外广场上熙熙嚷嚷传来声音的时候。一时间还不太适应——她决定不去理会,直至那如巨浪般的欢呼声爆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外面似乎正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她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喊来了她的贴身侍女——那个曾在公爵府和西娅一起被送来的女人。

阿穆沙原本并不是西娅贴身的侍女,只是王宫中一名普通的女佣,只不过当初一起从王国里逃出来之后,便一直跟着西娅,辗转流连到今日便也生出了感情。阿穆沙有一个9岁的女儿,年龄自然要比西娅年长许多,很多时候。这个外表坚强内心却柔弱的小公主,就只有在阿穆沙的面前才会流露出她软弱的一面,久而久之,这便是一种信任与依赖。

但是今天。当西娅问起阿穆沙外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贯是知无不言的阿穆沙目光却在躲闪。

这让西娅的胸口没来由的一紧。

她的眼中还残留着泪痕,眼睛也因为哭了一宿而浮肿,西娅虽然有足够骄傲的底子,但是熬夜和悲伤确实是女性的大敌。她显得很虚弱,苍白的脸色纤柳般的身躯,但是她的眼神至少还是坚强的,她抓住阿穆沙的胳膊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吃痛,阿穆沙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她不敢挣开对方,只能犹犹豫豫地小声说道:“国王陛下他,他……”

“他怎么了?”

“他被带出去行刑了。”阿穆沙低着头说完,抬脸观察西娅的反应,她突然自己也吃了一惊。

那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再多苦楚也能咬牙坚持下来的公主吗?

西娅如遭雷击般地呆立了良久,良久,她突然惊醒过来,猛然地甩开阿穆沙朝着门外飞奔了出去。

“公主!”阿穆沙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只可惜声音再快,也追不上少女的步伐。

阿穆沙终于垂下了手,带着不安的目光目送着她的离开。

西娅此刻风风火火,天知道一个公主,只穿着睡裙,光着脚丫在那宽广辽阔的宫殿之中飞奔,她越跑越快,就连溢出眼眶的泪水也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幸运的是并没有人来拦住她,尽管有不少侍卫看见了她,却也因为她的大声呵斥而停滞不前。

“退下!”她像一个真正的女王一样,凛然不可侵犯。

照理说这里的侍卫,其实并不是西娅的手下,他们听命的是另一个人,但是仅仅是这一声呵斥,他们犹豫了,退缩了。

“去报告大人吧。”有人出主意说。

西娅不去理会那些声音,更没有停下她的脚步,她一往无前,一如她靠着自己的双脚,孤立无援走过来的那两年。

但是还是有人阻挡了她的去路,那个人只是站在了城堡的大门口,傲然地屹立在那王城之下数十米台阶之上,俯瞰着下面芸芸众生。在西娅的眼中,他才像这个王国的国王——可恶卑鄙的窃权者。

她心急如焚,她想要冲过去——对方只有一个人,她这么想。

但是,当她跑到对方身边的时候,她却惊住了,因为底下簇拥着无数的人民,汇聚着人海的汪洋。他们是在响应他的号召?不,西娅意识到,这些人等待着的人是自己。

她忍不住地转过头望向那个自信从容的身影,他依旧带着笑,似乎对于自己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不管怎么说,西娅还是迟了一步,她的哥哥——曾经的国王罗伊德-克罗玛伊的公开处刑已经结束了,她看见了广场中心的那个断头台,她看见了那个身首分离的身体,再多的她已经看不清了,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的心在不停地滴血。

边上那个残忍冷酷的恶魔却再说:“这是你哥哥的意思,他让我事先不要告诉你的,不得不说这样做真是一步好棋,比起一辈子那样带着痛苦卑微的苟活,还是这种方式……”

“闭嘴。”

“嗯?”兰斯突然反应过来,他倒也不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气恼。反而笑了起来:“生气了?不过为行刑高声叫好的可都是你的子民哦,笑一笑,打一声招呼吧。”

“闭嘴。”眼泪不停地从西娅的眼中流出来,滴落在了地上。

“看来你似乎不怎么相信我。”兰斯耸了耸肩。遗憾地说道;“我们只是各得所需,我的公主。如果你要想反悔,我也不在意。看,这里汇聚都是你未来的臣民,随着你革命一路前行。现在你大可以向他们宣布,你现在要为了你被杀的哥哥报仇,让他们来杀了我……”

恶魔斜过眼睛,冷冷地下瞰。

有那么一个瞬间,西娅真的想要这么做,大不了和对方鱼死网破。

但是很快理智告诉自己,这么做除了让自己万劫不复以外。根本于事无补,这些民众参加革命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推翻国王的统治,自己要再去为一个暴政的国王平反复仇,向谁?兰斯说的没错。公开处刑的时候,这些民众都是不停叫喊的,如果她现在说出这种话,岂不是要立场鲜明地表示与所有人为敌了么。

西娅笑了,她努力地牵扯着自己的嘴角,让自己拼尽全力地笑出来,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干涸了,她觉得自己仿佛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天一夜里流干了,再要流的,那就是血。

自己的血,人民的血,还有敌人的血!

她微笑着,朝着底下暴起的人民挥了挥手。

“今天,我们处刑了一个背叛王国的罪人,作于亲属来说,我的内心十分的悲伤,但是作为一个王国的公主,未来的女王,惩戒罪人所流下的血是必要的,正义需要伸张,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哥哥,曾经的国王也不能赦免——我为新生的王国和人民感到骄傲和自豪!”她突然用尽全力,朝着底下的人群纵声喊道。

起先所有人都是微微的一怔,短暂的沉默过后,亚斯贝鲁德王国的人民用异常热烈的欢呼,响应着他们未来的女王。

“看来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这样的话我们还能够继续的合作下去。”兰斯用只有西娅能够听见的音量说道。

“不用了,”西娅眨着泛红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他,但她说的并不只是对着兰斯,而是继而对着广场上汇聚的人群,激昂的宣布道:“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我和这位兰斯洛特子爵已经相恋已久,是他一直在我身边支持我,才让我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在此,我要向大家宣布我们两个人的婚讯,婚礼就安排在明天我的登基典礼上一并举行!”

这段话,震惊的可不只有民众,就连兰斯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

他的印象当中可没有过这样的安排,很显然,是西娅临时自作主张加上去的,再搭配她刚才对自己明显暴露的敌意,兰斯很快的就反应过来:“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胁迫我吗?”

很显然,在兰斯一直以来的计划当中,他是不打算在这个国家出头的,他对于这个王国的需求只有人力物力的资源,再者就是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所以他在明面上扶持了西娅这个女王掌控了国家的秩序,暗地里又让库卡这个盗版公爵掌控暗流,而他自己只要退居于幕后,安心发展他深渊的领地就可以了。

但如果换到西娅的角度来看,兰斯就是一个包藏祸心不折不扣的窃国者了,之前西娅是甘愿被利用的,因为她一心只想着能够对公爵复仇,拯救自己的哥哥,所以兰斯的话她无条件遵从了,她甚至真的有想过,如果这个男人值得信任的话,她倒是可以考虑嫁给他,然后把国家移交给他,西娅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只想达成自己的愿望。

但是,现在希望破灭了,纯情溅落了一地,被摔得粉碎。

她突然意识到,兰斯想要操控自己获得这个国家最顶峰的权力,就跟当初的公爵是一样。一样的卑鄙,一样的不折手段,只不过这个男人比公爵更加狡猾,难缠,把她骗的团团转,逼到毫无退路了。

所以西娅干脆地就将他从幕后拉至人前。

你不是想要藏吗,那就让大家都来看看,你隐藏在面具下那丑恶的嘴脸吧!

西娅一瞬间想到的是,如果他意图想要像公爵操控哥哥那样操控自己,那么,她死也不会答应,要让所有的仇恨聚焦在他的身上,即便是像她哥哥那样死了,也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谋杀者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办法对于一个女性的急智来说,各方面都已经算很不错了,但问题是,兰斯的目的显然和西娅想的不同,而且他并不在乎这个国家,这些人类。说实在的,接下来深渊的魔潮过后,真正的战争打响,像亚斯贝鲁德这样的小国能否继续存在,都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要知道,光是当初的一个恶魔领主,就已经占尽了整个人类王国一半的领土。

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历来是兰斯不喜的,但是他却有点好奇,对方说要嫁给他到底是抱着一个怎样的心态?兰斯当然不会愚蠢到看不出对方眼中根本毫无遮掩的恨意,很显然,这个公主已经把她哥哥落难和处刑的事全都归咎在了自己的头上。

但即便是这样,她还这么说了,那就有些值得推敲了,她究竟想干什么?

西娅没有给兰斯太多思考的时间,在人声鼎沸的嘈杂声中,她转过身,飞快地踮起脚尖扑到兰斯的怀里,亲吻在了他的唇上,只不过少女的眼中没有任何爱恋,有的只是无尽的怒火和仇恨,这一次,恍若当初在公爵府的交换,但兰斯确实有些被动了。

兰斯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明悟,他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一直以来,西娅都是作为他在棋盘上布局的一颗棋子而行动的,但是现在,这颗棋子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且扰乱他的计划,这是报复的第一步,并且,兰斯不觉得到了这里报复就中止了,她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

但比起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兰斯更在意的是城堡大门对面张牙舞爪的延伸过来的影子,他伸手打了个手势,让埋伏在那边的维克托尔和拉文凯斯立即阻止菲欧娜的暴走。

真是命悬一线,兰斯心想。

这一吻吻得很深,很久,两个人真的像是相恋多年的恋人一样久久才分开。

王城之下的广场爆发出了一阵不亚于之前的欢呼和口哨声,兰斯看着西娅,用手抚摸着对方的脸颊,深情款款:“看来我确实有些小看你了,西娅公主,但是你这么做真的好吗,我已经可以认定你是在向我宣战了吧?”

西娅也微笑着回应:“是啊,但是在我死之前,也会一起将你拖进坟墓的,这就是我对你的爱喔,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