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识相的人

铜钥匙用黑色的塑料袋包着,开了门,一股熟悉得令人辛酸的老屋霉味扑面而来。

傅恩奇深吸一口气,将代表家和父母的味道深深吸入肺腑,环顾屋内,虽然简陋,但干净整齐,因为采光充足而格外亮敞。

傅恩奇放下牛仔包,在灶上拿着小瓷碗,直接在水缸里舀水喝,清凉甘甜十分解渴。

傅恩奇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拖着一张老旧脱藤的躺椅来到屋外,在葡萄树下他本想打盹等父母回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怒斥:“喂,你是什么人?”

傅恩奇转头一看:“哟,三叔公,身子骨还那么硬朗?”

“谁家的小崽子,跑到傅长有家干什么?”三叔公年轻时打过鬼子,当过小军官,脾气向来蛮横,好在古道热肠待人仗义,傅恩奇小时候经常跟他学擒拿拳脚,颇有进益,不然在九年前,也不会把蔡俊杰打得半死不活。

此时,只见三叔公举着拐杖咄咄逼人,直把傅恩奇当成了毛贼。

“我是我小奇啊,三叔公,您还那么喜欢骂人?”

“我呸!”三叔公涨红了脸,“我家小奇九年前已经死了,哪里冒出的短命鬼冒充小奇,你当我是老年痴呆?”

傅恩奇哈哈一笑,二话不说当着老人家的面打了一套长拳,每招每式都是按三叔公当年手把手教的来。

三叔公见状浑身大震,只听他激动地语音发颤:“脚太高了,暴露了裤裆里的破绽,小心给人家把桃儿偷去!喂喂喂,拳头打得要猛,教了你那么多遍,为什么老是记不住?”

傅恩奇故意还原了当年初学时的弱点,就为了勾起三叔公的记忆。

“你真是小奇?”三叔公此时嗓音嘶哑,他激动用拐杖连连顿地。

傅恩奇上前扶住三叔公干瘦却异常结实的手臂,用力地点头。

“你这浑小子居然没死?没死怎么才回来?”三叔公吹胡子瞪眼,气喘吁吁,最后老泪纵横不能自抑。

傅恩奇听到这里,拍了拍三叔公的后背给他顺气,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怎么了?”

“你们家里没个男人,讨债的都上门了,我这个老头子帮不了你娘多少啊,最多是挡在门口不让他们闹,可是欠了钱终究要还的……”

“没有男人?”傅恩奇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爸……我爸哪去了?为什么欠钱?我记得九年前离开时,家里虽然穷,但是从来不会借钱过日子。”

只听三叔公唏嘘道:“你妈一年前高血压病重入院,家里的积蓄就花光了,结果你妈病才好,你爸又让人给撞了,这一撞就是半身不遂,到今天都靠着输氧才能吊着一口气。到处借钱呐,借了又还不出来……”

傅恩奇闻听此言,哪里还呆得住,他忙问:“我爸在哪个医院?我妈是不是也在?”

三叔公擤了把鼻涕:“你爸在市人民医院,你妈现在街道上捡垃圾呢,饭点去照顾你爸,要到晚上八点才回来,你赶紧出去找一找,顺着桑葚街……”

三叔公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傅恩奇就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这么多年,再危险再艰巨的任务都没让了激动成这样。

记得先前下车的时候,桑葚街道的尽头处有个捡垃圾的老人,难道就是母亲?

傅恩奇在烈日下狂奔,锐利如电的目光四处搜寻,只盼望能够找到与记忆中的母亲相重合的身影。

不过两分钟,他远远望见街道尽头的转弯处围满了人。

傅恩奇心中一沉,停下脚步,换了口气才继续跑,心中寻思:不会这么狗血吧,难道母亲被撞了?

跑到近前,挤进人堆,傅恩奇看到一位满脸泪痕的老太太,不是自己的亲娘还能有谁?睽别经年,母亲已经满头白发,侧脸泛着被晒黑后的油光,一道道皱纹都是无情岁月的刻刀留下的痕迹。

傅恩奇看到这里心中酸楚,肚子里大喊一声:妈!跟着暗暗发誓:这次回来,儿子再也不走了。

而另一边,指着母亲破口大骂的家伙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汉子,看他装扮,显然也是拣破烂的。

只听那汉子叫道:“老不死的东西,这么老了还抢我们生意,你赚那么钱带阴司贿赂阎王爷吗?”

傅恩奇面不红气不喘,但强劲的肌肉在热身之后已经大汗淋漓。

那个时候傅恩奇揪心地看到,老迈的母亲悲声乞求:“老板你行行好……我老头子躺在医院里,天天要钱,可家里没有钱,还养着一个孩子,就靠我拣点破烂了……我求求你老板,给我口饭吃……”

那汉子睁着黄豆大的怪眼,恶狠狠地抓住母亲的麻袋:“我管你全家死活,老不死的,没钱学人家生病,还学人家住院,送火葬场多干净……松手!赶紧松手!给老子滚一边去。”

这时围观人群都对汉子指指点点,纷纷指责他没有人性,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此时此刻,一股强劲的怒火在傅恩奇胸口横冲直撞:这汉子还是人么?捡破烂值得多少,居然忍心断一个老人的生计!

到了这种时候,即便遭受迫害的不是自己亲生母亲,义愤填膺的傅恩奇也要出手打得恶人生活不能自理!

只见泪水纵横在母亲敷满尘土的脸颊上,冲出一条条泥痕,她神情凄凉而悲哀:“我给你跪下了老板,好心有好报,你别抢我东西,我给你跪下了老板……求求你……”

“跪你个死人头!”汉子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麻袋,在她跪下的同时,一脚朝她的胸口踢去。

就在这时,一名青年闪身而出,他后发制人,一脚狠踏,正中汉子膝盖骨,只听“喀喇”声响,汉子的脚尖踢到自己大腿,分明是生生折断。

只见他滚到在地,痛得哇哇大叫,如同杀猪。

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这名青年看似轻松一脚,居然将人的腿踢成“对折”!

与此同时,青年伸手,轻而缓地扶住还没有跪到地面的母亲。

傅恩奇语音哽咽,高声喊道:“妈!”

母亲的哭声在刹那间止住,然而泪水不停,依旧在震惊苍老的皱纹上纵横肆意。

“妈!我是恩奇!”

傅恩奇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咧着嘴,像孩子一样哭出了声。

“小奇……”母亲怔怔地摩挲着儿子刚毅硬朗的面颊,“你还活着?”

傅恩奇有力地点头。每一次都会将脸上的泪水顿落。

这么多年来,傅恩奇流得汗水可以淹死人,流得鲜血可以救活一个班,但是他从来没有流泪,直到此刻,在母亲面前,多么无敌多么强大的硬汉,都只是一个孩子。

母亲用力地捶了捶儿子的胸口:“我的小奇长高了,变壮了!”

“王八蛋,还有你个老不死!”从剧痛中分神的汉子破口大骂。

汉子不骂还好,一骂就让傅恩奇想起了他:“连老人你都赶尽杀绝,该死的人渣。”

那汉子兀自叫嚣:“打断老子的腿,你们别想走。”

傅恩奇眼中燃烧着怒火,更不答话,径直踏住汉子胸口,对方眼睛一翻,感觉胸口好像被压住了三百斤大石,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着要窒息而死。

“咱可不敢伤人……”母亲一把拉住傅恩奇,“你怎么回来就闯祸,你怎么回来就把人家的腿给打断了……小奇,家里没钱,家里赔不起,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说到后来,母亲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号。

“妈你别哭。”傅恩奇心中酸楚难当,“妈,从今以后你都别怕,一切都有儿子扛!”

傅恩奇安慰着母亲,同时挪开了脚,拣破烂的汉子得以解脱,一时间气喘如牛,他心中明白,这是人家脚下留情,所以不敢再骂。

但汉子断了腿,岂会善罢甘休?当下拿出手机要叫人。

傅恩奇见状,冷冷一笑,只听汉子接通电话:“喂,阿彪啊,我让人给打了,腿断成两截……”

对话那头说了句什么,汉子哭丧着脸道:“这个人会点拳脚,你们多叫几个人,带上家伙,地方就在……”

傅恩奇不容置疑地夺走手机:“地方在市人民医院。”

电话那头听到接电话的人换了,知道自己的兄弟已经被控制,登时大怒:“市人民医院哪个位置?”

傅恩奇面无表情:“太平间门口!”

说完之后,傅恩奇挂断电话,拨了120急救,然后打量了一下手机,发现是一台爱疯四,象牙白的机壳上附满乌黑的油脂。

“你捡破烂,多少钱一月,能够买iPhone?”

“关你屁事!”汉子唾沫横飞,越骂越难听,神情也越狰狞。

“土鳖恶霸,不知道压榨了多少人。”说着,傅恩奇拿着iPhone的手臂高高扬起。

“别……别砸。”汉子见状就心疼了:“老子……我是捡的。”

“再骂呀,刚才骂人像演讲一样,有本事再骂!”

“你当老子不敢?”汉子吐了口痰:“有种你就砸,反正到时候还得你掏钱赔!”说完,汉子又要开始滔滔不绝地辱骂。这种市井小人,多难听的脏话都有,估计骂个两天两夜都不带重样。

可是傅恩奇没有耐心了,他把手机像板砖一样拍在汉子口鼻位置,打落他三个门牙,脸上绽放出几朵鲜艳的血花。至于机身,则碎成了零件。

二十分钟后,傅恩奇和他母亲陪同拣破烂的汉子来到人民医院,期间,傅恩奇背着母亲和汉子“交流”了几句,决定“私了”,也就是等人到齐后再打一场,反正汉子的腿断了,他放下话来,傅恩奇应得的下场,最起码得双手双脚齐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