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双英

少上造!”

王陵刚步入大帐,一个相貌粗豪的魁伟戎装大汉便大步迎上前,亲热开心地叫道。

“哦!樊於期。”王陵脸上涌起了一抹慈蔼的笑意,“要拔营启行了,你不回去整备,在这儿做什么?”

樊於期眼珠子一转,看看王陵身后的一群卫士,哈哈一乐,没有说话。

王陵板起了脸,目光中带上了责备,道:“大战在即,非同儿戏,还不回营备战。”

樊於期无言,也无惧,不挪窝,只涎了脸看着王陵笑。

王陵撑不住也笑了,摇摇头挥退左右,吩咐一声,一名亲卫自后帐捧出了一个小罍。

樊於期低低欢呼一声,一把抢过,揭开盖,深深吸了一口气,痛快地对嘴连灌了几大口,满足地‘舔’了‘舔’‘唇’,抹了把下颌的一点残沥。

看着樊於期毫无忧虑、带有两分孩子气的行为,王陵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绽出一丝笑纹,内心翳满了欢欣的骄傲、慰藉。到底是我大秦男儿的后代啊!到底没堕了无数震慑天下秦军先辈袍泽的威风!这个才是十九岁的少年,就已经发硎出锋,开始为大秦的霸业抒写下新的篇章了。这些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是多么的讨人喜欢。大秦武威不坠,毕竟后继有人。

“将军放心。这一战,如虎驱羊,成局在‘胸’,必可竞全功,斩景阳之首,只在旦夕。”樊於期浓眉一挑,喷着酒气昂奋豪迈地道。眉宇间显‘露’出了森森杀气。

“好!好!荆蛮无故毁盟犯境,欺我大秦太甚,非痛加膺惩不可!”王陵一捋须髯,萧煞地道。

“王将军!”似乎等不及帐外亲兵的通禀传唤,几个人随在禀报地亲兵后,快步进了大帐。

王陵一抬眼,脸上漾出喜‘色’,朗朗地笑道:“是王翦啊......”

王翦一贯沉着冷静的眼里藏着忧‘色’。躬身施礼道:“将军。斥候归报。楚人未再溃逃,结营以待,似有复战之意。”

“有复战之意?荆蛮尚‘欲’做困兽之斗耶?”樊於期把空空如也的小罍抛与王陵的亲卫,‘唇’畔轻蔑的笑意甚浓。

王陵脸‘色’微微一沉,旋即恢复正常。他看出了王翦的忧‘色’,这是从未曾有过的事情。他直觉地预感到了某种危险。

王翦注视着王陵,略一沉‘吟’。郑重地道:“将军,依我看,此刻,不宜遽求决战。”

“嗯?”王陵眉间的皱纹结成了“川”字。

王翦态度从容沉静地道:“困兽犹能死斗。而况楚为大国,地尽东南,民风犷悍好勇,非可轻之。今屡挫之下,怀忿一击。其势不可轻当。何如稍避锋锐......”

“退避?”樊於期暴怒地狻猊般吼了一声。

“非是退避。”王不为所动,目中现出了鹰鹫也似锐利地光芒,肃然道。“昔日析公论楚,言‘楚师轻窕,易震‘**’也。’正可为今日之用。楚人屡败,鼓气而战,‘欲’致死于我。我军但需‘逼’前而阵,任其搦战而坚垒不动,夜出轻兵惊营扰敌。楚人求战不得,‘欲’眠不能,志不得逞,不出三五日,其气必衰,其势必竭。然后一战,大局可定。”

樊於期‘摸’着青魆魆,已长出一片密密胡茬地下巴,纵声大笑道:“老大无当之国,何庸如此徒靡时日。兵以气胜。楚人胆落,斗志尽折,不自量其力而贾勇求战,希侥幸以逞,实不足一唾。将军毋多虑,吾但以最纯粹之武勇实力,破之!丹阳、蓝田之胜,又在眼前矣。”

王陵双眸之中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沉默片晌,决然道:“我大秦之患在三晋,不在楚;在魏无忌,不在景阳、屈定庸碌之辈。刻下魏无忌想必已挥师西进,楚地断不能再延宕(电脑 阅读 ww?? w.1??6 k . c??n)下去了。樊於期,尔统虎挚锐士为大军前驱;王翦,尔领本部军马,抄江截断荆蛮退路,速战速决,必一举破灭景阳大军。乘胜席卷江畔十五邑,窥觊陈地,眈视韩魏之后,威迫魏无忌侧翼。四国合纵逆谋,当可迎刃而解。”

“将军!”王翦眉峰微锁,踏进一步,又待进言。

王陵一摆手,提声叫道:“弓来!”

一名亲卫单膝跪倒,

柄硬弓。

王陵眼里神采熠熠,探手抄起大弓,顺次摩挲着黯黄‘色’,闪着温润光泽的弓干、弓角,两指轻轻一扣弓弦,在一长声震颤清越的‘吟’颤鸣声里,他嗓音沙沙地道:“樊於期,这大黄弓追随我垂五十载,饮足了山东将士的血。老夫老矣,恐再难为我大秦驱驰征战,今后便倚仗尔等年轻一辈了。现将此弓予你,愿汝承继大秦锐士的英风壮志,以为我大秦夷灭六国的王霸之业继续开疆拓土!他日天下一统,老夫死也瞑目!”他话语间慷慨‘激’昂地豪气中不可抑制地透出了几许苍凉。

心情震‘**’的樊於期双膝跪倒,庄重地接过大黄弓,沉声道:“樊於期何德何能,敢当少上造如斯厚爱。老将军放心,男儿百战一生,幸也!樊於期决不敢堕了我大秦先辈袍泽的威风。”

“为大秦威天下!”一帐的人都跪倒了。

樊於期一拜而起,背上大弓大步出帐而去。

王翦略略迟疑,暗自一叹,躬身施礼出帐。

“将军,我们要抄截荆蛮退路,人马该起动了。”跟在一边的杨端和轻声提醒道。

“嗯!”王翦极不经心地漫应一声,沉思有顷,沉沉地道:“传令,广出斥候哨探。我部军马于大军后徐进,择地利处而伏。”

“将军!”杨端和大骇,面‘色’如土地叫出声。

“传令去吧。”王神‘色’不动。

杨端和咽了口唾沫,惶然左右觑了一眼,脸颊也在轻轻‘抽’搐着,艰辛地道:“将军三思!拗令、矫令,论法当诛,祸延妻啊!”

王翦咬了咬下‘唇’,双目微阖,缓缓地道:“楚国,决不似少上造、樊於期那般估量的老大无当,楚人绝对仍有一战之力。屡败则怒甚,楚师固易震‘**’,然亦易于‘激’动军心以做决死之搏。我大军主力在三晋,毕竟兵力不足啊!......”

兵力不足?沿汉水南下以来,一路不正是以寡凌众,势如破竹,杀得景阳溃不成军吗?杨端和咧了咧嘴,不知如何措辞,嗫嚅着无法则声。

“於期年少英勇,骁健雄壮,无屑于楚人动静,专一恃勇,斩将平垒。然则,武勇岂是无可克当。诸军将士,贪功躁进,轻敌甚矣。轻敌太甚,乃启败之兆也。”看着四下踊跃整备的士卒,王翦目中忧‘色’愈浓。

“将军既有虑于此,何不向少上造切谏?”杨端和急声道。

王翦苦笑道:“少上造心切于与三晋中原之战,亟‘欲’了结楚境战事,急于求胜。各营校尉军将,长胜之下,觑得楚人如无物,争功贪利......难啊!”

杨端和四下扫了几眼,凑近了些,低声道:“将军三思啊!此次入楚,连番大战,将军功勋卓著,积功已然可晋左庶长,位列为卿,何其尊荣。若然,若然拗令而行,大军胜,则将军拗令、失期、纵敌,数端罪,任一皆是不赦。纵大军失机,将军得以伏兵救拔全军,亦不可免矫令之罪,便是少上造、阳泉君素爱重将军,军法无情,恐也难逃诛戮。何如按令抄后,至不济可由侧后翼大军而退,且我部得全,将军非但无须承败绩罪责,犹有战功......”

王翦摇了摇头,锐利地瞅了杨端和一眼,平淡地道:“我料敌纵使有误,所差不过斩获报级罢了,一旦不幸言中,后果就难以收拾了。”

抬起目光看向寥远的迢遥处,王翦思忖片刻,拍拍杨端和地肩膀,声音很低,语调却十分平静,清晰而坚定地道:“此次若能挫魏无忌之图谋,则合纵之道,今后难行矣。故而这一战,我大秦决不能败。如在楚境失机,反为楚人所乘,则与三晋之中原战局势将烂......相较于大秦基业,王翦区区一身地生死荣辱,何足道哉!去吧,此事,由我一肩承之。”

脸‘色’苍白的杨端和涕下,双眸泪光闪闪地看着王翦,声音抖颤又竭力稳住地道:“将军一心为公,末将追随将军有年,岂敢,岂敢临阵畏缩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