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搦战

两列披坚执锐的禁军率先进入大殿,分立于殿宇两侧。其后是数十名禁军军官,一径步往殿堂最上端,散开环卫于主席御座的后方、两翼。

编钟、编磬奏响,丝竹细乐声起,一大群宫娥嫔妃簇拥着孝成王步入殿内,后面又是数十名贴身近卫高手。

文武群臣跪伏于地,轰然高呼见驾。

孝成王昂然走到主席处,坐入御座,嫔妃们按品级坐入他身后的三席,近卫则分列环护于周遭。

孝成王一抬手,笑道:“众卿平身,今日是庆功宴,大家无需拘礼。”

众人谢恩入座。

左首第一席便是赵穆,廉颇坐于右首第一席,杨枫随李牧坐入第二席。

坐定后,杨枫才得空偷眼观看,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颇为俊秀的孝成王在他眼中,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脸色是带着酒色过度的苍白;眼神过于轻灵,缺乏为人君者应有的厚重;两颊削瘦少肉,透着惨绿少年的模样;说话中气不足,显见得就是个优柔寡断、毫无主见的主儿。

正撇着嘴腹谤时,孝成王举起了青铜爵,笑道:“诸位爱卿,今次李牧将军大破匈奴,殄灭襜褴、林胡。杨公子进献神兵利器在先,奔袭匈奴王庭于后,扬我大赵国威于域外。来,诸位爱卿,我们君臣一起同饮庆功酒。”群臣纷纷起身歌功颂德,大拍马屁。

孝成王微笑着摆手让众人坐回席位。左首第三席中那人出席走到殿中跪倒,高声道:“大王睿明,云符中兴。风德披于远方,异类为之革面。此诚国家莫大之庆,社稷无疆之福。大王丰功伟绩,映照万世,赫赫如武灵王旧事,较其轻重,固万万畴昔······巨鹿侯兴邦王佐,忠义凛凛。大风动地,不移强赵之心;白刃在前,独奋安代之略······”

孝成王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杨枫却只听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冷,轻轻地碰了碰上首的李牧,李牧不屑地低声道:“郭开!”

杨枫瞪着眼睛看郭开跪在那里谀词潮涌,马屁滚滚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绝,只觉得一阵阵的反胃。无耻之人见得多了,但无耻到这种地步的还真是少见。

好容易等郭开一长串厥词放完了,乐师敲响了编钟,女乐随之奏起诸般乐器,悠扬的乐声中,觥筹交错,宴饮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乌家父子后面一席中,一名头戴红缨冠,身着武士华服,虎背熊腰的英伟汉子突然出席,向赵孝成王施礼道:“大王,今夜良宵盛会,杨公子英雄了得,连晋不才,愿抛砖引玉,与杨公子为剑舞,为大王寿。”

此言一出,全场俱是一怔。杨枫目光扫处,却见乌家父子皆有错愕之意,郭纵的目光投向乌氏倮处,隐隐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赵穆则脸色不变,饮啖如故。一瞬间,他豁然开朗,把握到了这背后蕴涵的阴谋。

代郡大捷,李牧的声望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令孝成王、赵穆大不放心,而近两年来自己表现出来的才能及李牧对自己的推重力荐,也令赵穆深为忌惮,因而抢在封赏功臣前,让连晋出面挑战。在这个重英雄的时代,只要连晋在众目睽睽下折辱自己,就既能使自己声望大跌,又大大削了李牧及军方的面子,孝成王也有了贬低自己价值的借口。最妙的是,连晋公开身份是乌家的首席剑手,借此机会更能破坏乌家与军方的关系,将军方的不满转嫁到乌家头上。

诸般念头电光石火在脑中一闪而过,杨枫淡淡道:“今晚是大王举办的庆功宴,使刀动剑的,万一有所伤损,岂不大煞风景,坏了欢宴气氛。”

李牧接口道:“不错,连晋,你要向小枫讨教,今后有的是机会,退下吧。”

赵穆哈哈一笑,道:“李将军此言差矣,杨公子才气横溢,威名远播于漠北,试问在座之人,谁不想见识杨公子的绝世身手。何况此次大捷,乌先生居功亦不小,连晋身为乌家首席剑手,李将军若是连这么个讨教的机会也不给他,让他就此退下,岂不令乌先生面上也无光。”

杨枫注意到,赵穆此言一出,乌氏倮微阖的细长双目中似有寒芒一闪而过。

这奸贼,还真铆足了劲把事情往乌家身上拖,微摇了摇头,杨枫刚要开口,孝成王已长笑道:“我大赵以武起家,历代先祖事晋时,莫不军功累累,威名赫赫。自立国百年来,因处四战之地,更是讲求尚武精神,非立军功者,不得受爵。国中即三尺童子,亦知奋发习武,若非如此,早在列强争雄中烟消云散了。这场比武,正好为庆功宴增添光彩,好,实在是好!”

杨枫闻言心中大骂:“好个屁!赵丹你又懂什么叫尚武精神了?大勇止干戈,仁者方无敌。将万人敌的国士与一介匹夫之勇的剑手等量齐观,也只有你这种白痴败家子才做得出来,娘娘腔的还学人长笑。”当下冷冷道:“既是如此,杨枫怎好再推托。杨枫学艺不精,能发不能收,长刀一出,无命不回。这样吧,我就与连兄在拳脚上一较高低,也免得伤了和气。”

连晋一时语塞,赵穆却道:“杨公子,连晋可是邯郸最有名的剑手······”

不待赵穆说完,杨枫立即截口道:“连兄,这倒是杨枫孟浪了,居然让连兄舍长用短。呵呵,我昔日听闻,一些下三流的剑手有剑在手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倘手中无剑,就成了一个死气活样的窝囊废。杨枫原以为连兄一代高手,一技通,百理精,方有此提议。连兄既不愿较量拳脚,那我便空手接连兄长剑,以自罚适才的失口,也庶几免得误伤了连兄心中不安。”

一番话夹枪带棒,打丫鬟骂小姐,只气得心高气傲的连晋怒气勃发,怒极反笑道:“杨公子说笑了,既然公子要比较拳脚,连晋敢不从命。”说着,解下腰间长剑,心中暗想:这小子先是推三阻四不肯比试,然后又使诡计非要比拳脚,看来身手有限。今晚便是不能重创你小子,也要在大庭广众中叫你颜面尽失,沦为众人的笑柄。

杨枫举觞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行至殿中,先向孝成王行了一礼,转身面对连晋,微笑道:“连兄,拳脚非你所长,连兄还身披软甲,只怕更限制身手的灵活。放心,我长刀出手,无命不回,拳脚可还打不死人。”他眼尖地看出连晋外袍内着有软甲,故而再次出言相激,一步步地将情势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连晋气得脸色煞白,体如筛糠,咬牙道:“杨公子稍候,连晋去去便来。”大步走入偏殿。

杨枫知连晋前去卸甲,淡然一笑,负手立于殿中,不冠不髻,长发披肩,白衣胜雪,嘴角浮现出一抹略带不屑的浅笑,洒脱飘逸之极。殿中数十对美目异彩涟涟,直注在他身上。

杨枫脸上看似古井不波,暗中却长出了一口气。在现代社会,他虽得过市业余散打冠军,对自己的搏击身手也颇具信心,但根本未碰过长剑。到了李牧军中,近两年的魔鬼训练,与一帮兄弟们琢磨苦练的刀法适用于战阵搏杀,却与高手较技大为不同。若与连晋比剑,只怕三五招间,不被这垃圾宰了也得大败亏输。但作为一个冷静深沉的可怕对手,连晋却有个致命弱点——他太高傲自负了。因此杨枫一上来就冷言冷语,话里话外透着嘲讽、不屑,不但挤兑得连晋答应徒手相搏,又以攻心之术,一再激怒连晋,令他心浮气燥,稳稳的把握住了这场较量的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