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和我的时代在跳舞 第二章 大雪漫京城

这是公元644年最后的一天,大雪如雨水一样漂泊而下,白色的雪ā如盐一样覆盖住了整个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往日里热闹的酒肆在这寒冬腊月中越发的忙了起来,客人一拨一拨的走进走出,店伙计的吆喝声中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快过年了,生意好掌柜的也会大发善心多打赏几斤白面。和每个农历的新年一样,笑容依旧倘佯在太平盛世下每个人微醉红润的脸上,所有人都在期待明天的大年三十,然而对于后世的史学家来说,这一天,农历的大年二十九,才是真正让他们自豪到刻骨铭心的日子,因为今日,大唐皇帝李治的第一个皇子诞生了,他的名字叫李隆基,和他的父亲一样,这个孩子,将会在他父亲的考验和磨砺下,一路接管整个帝国的无上权力,他会继承他父亲的意志,让汉人的荣光播撒到阳光照耀到的所有地方。

那么相似,好似又是一个轮回。

大明宫。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响起,在雪夜中如此的清晰。

对于宫中老人小桂子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而已,十六年前,也是在兴庆宫前,李世民闻听长孙皇后难产,从太极殿中风尘仆仆而来,那时诞生的便是自己身前的这个皇帝,而今,还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疼痛,只不过生子的人却换做另一个皇后,武媚娘。而焦急的人还是那么焦急,李治。

李治坐在兴庆宫前的台阶上,身上黑色的狐裘落满了白色的雪,李治就那么坐在冰凉的地上,不是的就是一阵轻微的颤抖,他的双手不知何时,握的紧紧的,牙关也在随着武媚娘的每一个高亢的惨叫而哆嗦着,小桂子看了一阵羡慕又是一阵不忍,羡慕的是这种“紧张”他一辈子也不会有了,不忍的是李治那副紧张到极点的模样,他从没有见过陛下如此紧张,不过,今天见了。

“陛下,大雪天地上寒气重,你还是起身吧,以免邪气入体,伤了龙体?”

“你说甚么?媚娘生了,是男是女?”李治被小桂子的声音惊醒,却答非所问。

又是一阵惨叫声传来,如此的撕心裂肺,李治没有再去看小桂子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这样的问题他刚才已经问了三遍,这是第四遍了,李治第一次发现,原来时间可以如此之慢,慢的似乎天地都停止运转,慢的李治觉得老天爷在故意拿自己开心。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绵绵的雪上本来是听不见声音的,可是夜太静了,李治的神经太紧绷了,紧绷的他可以听见自己血管中血在沸腾的声音,抬头扫了一眼远处,李治猛地站了起来。

对面浮云一样仕女太监们抬着一个凤銮近乎小跑过来,凤銮上向来端庄雍容的中年女人脸色也汉剑的沉凝起来,在銮驾的四周是几个身穿紫衣的老者,大唐尚紫,来人正是长孙太后和七大宰相中的长孙无忌、崔敦礼、褚遂良、李绩,李治一看见来人便匆匆迎了上去,不想,却是长孙无垢急急的开了口,“如何?是男是女,袁天罡推测的可准?”

李治无奈的耸了耸肩,指了指后面的兴庆宫,武媚娘的惨叫声一直都没有听过。

长孙无垢下了銮驾,额头上已经隐约看见细密的汗珠,看得出她听见武媚娘早产也是匆匆忙忙的,立在下首的长孙无忌一直在观看李治的表情,见李治呆呆的,眼神木木的,心中已然明白,上前压低了声音安慰道:“陛下放心,袁天罡可是打了包票的,说娘娘一定母子平安,天生的大富大贵多子多孙的好命。”

李治默默点头,突然,响彻在兴庆宫前广场上的喊叫声一顿,猛地,周围所有人都脸色苍白了。

萧淑然拎着裙子,疯了一样从兴庆宫中跑出来,路上还狼狈的摔了一跤,小丫头也虎,二话不说的爬起来,然后一下子撞到了同样冲了过来的李治怀里。

“怎么了,生了吗?媚娘怎么样了?朕不想听甚么要孩子还是要母亲,朕要媚娘平安。”李治摇着萧淑然的肩,便来了这么一通,萧淑然被这一晃先是一愣,不知相公在发甚么疯,然互也顾不得其他,尖叫起来,“武姐姐快不行了,产婆说孩子过大,头出来了,可是下半身就是出不来,又是双胞胎,她现在也没辙了。”

在这个时代,无论皇家还是布衣庶民,孩子的夭折率高的怕人。

“告诉她,媚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也不诛他九族了,自己回去买一条白绫了断吧。”

李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句话也是近乎一字一顿的说出的,在场的众人都能清楚的看见,李治原来苍白的瞬间铁青了起来,手骨被捏的脆响,被李治捉住双肩的萧淑然清楚的能看见李治的眼神,是那般的狰狞可怖,她相信,李治这仅仅是一句气话,如果武姐姐真的出事了,他一定会诛了那稳婆九族的。

长孙无垢缓缓的卷起了袖子,上前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挡路的儿子,头也不回的往里走,“淑然,跟我来,吩咐御膳房把热水、白布准备好,取最好的老山参让皇后含住续气,叫人把麝香磨好,我要拿它镇痛。”

“喏。”萧淑然回过神来,也是头也不回的追了上去,她是彻底被长孙无垢的无双霸气给镇住了,镇住的不仅是萧淑然,还有第一次见过如此娘亲的李治,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一贯温温柔柔,说话不轻不重的老娘也有如此强悍的一面。

“太后当年也是一代女中豪杰,不输红拂女、平阳公主的。”目睹这一切的李绩由衷的赞叹起来。

李治勉强的笑了笑,转头道:“怎么,有事吗?约好了一起进宫?”

“陛下,薛仁贵和许敬宗已经带着七十万大军陈兵边疆了,各项粮草也筹措到位……”

李治挥挥手打断长孙无忌的奏报,“现在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

崔敦礼咳嗽了一声,神色莫名的上前一步,尽量低着声音道:“陛下,薛仁贵已经带着九千骑兵开拔了,现在早已进入了萨罗珊波斯,后续大军在前日都已急急开拔了,我们也是才接到的消息。”

李治怔住了,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看着崔敦礼,崔敦礼呼吸一顿,下意识的低下头,避开了李治的目光。

“谁叫他出兵的?”

李绩和薛仁贵关系颇好,闻听李治话语不善,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薛将军这是想打个措手不及,抢占先机速战速决,毕竟七十万大军啊,占我大唐近二分之一的兵力,这么庞大的大军,我们内阁光准备粮草、甲兵、车马所需便准备了一个季度,这还是在陛下天下会积极配合之下才做到的,虽然近年来国库略有盈余,可也禁不起如此大规模的大战,陛下可还记得前朝是如何溃败的……”

李治沉默了,良久,才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道:“这是赌博啊。”

褚遂良倒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陛下,一旦我们赢了,这天地可就豁然开朗了。”

“借我三千虎贲,复我浩**中华,剑指天山西、马踏黑海北;贝加尔湖面张弓、库页岛上赏雪;中南半岛访古、东京废墟祭祖,汉旗指处、望尘逃遁;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李治仰头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好一个将在我君命有所不受啊,薛仁贵啊,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否则朕如何向满朝文武jiā待,又如何不治你得罪啊。对了,那路上的补给……”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长孙无忌、褚遂良四人都好像突然集体哑巴了起来,没人说话了,李治顿时眯起了眼睛。

“薛将军说,开城投降者不取分毫,敢有抵抗者,屠城,同时也扫清后路。陛下,你想,总有抵抗的,是吗?”长孙无忌笑了起来。

“太残忍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陛下常说一个民族的崛起总要踏在另一个或者很多个民族的肩膀上。”

“就这样办吧,这算黄祸吗?”

“嗯?黄祸?”

“没有甚么。”李治挥挥手,“刘仁轨朕把他留在金陵了,开ūnūn暖ā开时,兵出东瀛。”

“陛下,臣一直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长孙无忌皱眉道。

“说。”

“东瀛遣唐使一贯对我大唐上国虔诚有加,在所有的遣唐使里面是最知书达理的,为何我大唐一定要冒着两线出兵的兵家大忌灭此蛮荒小国呢。”

李治浅浅的笑了笑,他越过众位宰相,独自走到兴庆宫的广场上,天上的雪越发的大了,伸出手接住一片雪ā,冰冰凉的,随后在自己的手里化作一滩水,滴下,犹如千年后的血。

“杀他们,需要理由吗?”

长孙无忌、褚遂良、崔敦礼、李绩面面相觑,这算是甚么解释。

“朕早想好了,屠光他们,老早就想好了,谁不屠光谁是王八蛋。”帝王的声音坚定、猖狂而又森冷,像是一只沉睡的巨龙站了起来,举起他可裂天地的巨爪,咆哮。

突然,李治和在场的所有人都猛地心里一抖,让他们这些掌控千万生灵的高高在上者集体失态的不是来自上苍的怒火,也不是刀斧jiā颈绝望,而是一个婴儿的啼哭,那一声响亮的清脆声,震颤了所有人的心灵。

李治掉头踏碎地上撒盐似得雪ā,二话不说冲进了兴庆宫,一刻钟后,李治和长孙太后齐齐出来了,两人的手里各自抱着一个襁褓。

李治走到御阶前,高高举起手里的襁褓,外面的风雪让襁褓里的孩子哇哇啼哭,那哭声响亮的如阵阵雷声,涛涛响彻在天际,放佛生命的曙光又一次绽放在巍峨的大明宫上空。

“朕的儿李隆基。”李治对着一望无际的夜空,大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唐万岁万岁万万岁。”四大宰相齐齐跪倒,清脆的编钟在这一刻敲响,子时已到,一年的最后一天,整个兴庆宫广场上三步一禁五步一卫的三千锦衣卫、龙骑军、内卫们齐齐拄着手里的枪戟跪倒在雪地上,头深深的低下。

一个新的时代拉开了,而这一年,大雪漫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