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嵋一夜无眠,早上天刚亮,孙潮安就来敲门,带江嵋回去。

逃又逃不掉,回去以后,等着她的,就是个被弄死的命运。唯一一个对她好的巧榴,恐怕也受了她的连累,现在被人关起来一顿毒打吧。江嵋胃里揪着疼。想到要直面此时恐怕满腹怨恨的巧榴,对自己整个人都厌倦起来。她茫然的看着车顶,不知道这场只为了肚里的孩子,而发起的这场充满着背弃和自私的逃走是否有意义。

看着路上的景色越来越熟悉,远远的杨家大院俨然在望,江嵋猛的撩开车帘,前面赶车的孙潮安猛的转回身看着她。

江嵋脸色白的像纸一样,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孙潮安眼睛:“你放我走!不然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你不会死的。”孙潮安还是一副平静模样。

“我会。”江嵋露出袖子里笼着的那只金簪,抵在脖颈上。她拿走这只簪子,本意是将来绞了换钱花,维持生存,现在却变成了致命的利器。一生一死,不过在一夜之间。器物毕竟只是器物,不如人的命变的快。

“大娘不知喝了什么古怪的药,早产下一个男婴,现在生死不知。你只要咬紧牙,说肯做ru母,就能活下来。”孙潮安紧紧盯着江嵋,一把攥住她握了金簪的手:“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下来。”

孙潮安像是忽然变了个人,身上原本的冷淡和从容气质,还有做为下人必备的拘谨小心都不见了,眼里涌上来的,是一层粗暴隐忍的热切光芒,他咬牙切齿的说话,似乎把眼前的江嵋吞吃下去。

孙潮安野兽一样盯着江嵋,重重喘息着,掰开了江嵋紧握的手,将金簪拿出来:“你娘的遗物,不是让你寻死觅活用的。”

江嵋痴痴看着孙潮安,眼泪就涌了出来:“孙潮安,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对不对?我是谁?”

“你是谁?”孙潮安把簪子揣进了怀里,背对着江嵋,干巴巴的哈哈大笑两声,不再看她,好半天才粗着嗓子说话:“你只要活下去,不要管你是谁。现在一切都晚了!晚了!”

孙潮安说着,一拳砸在车辕上,咔嚓一声,大人手臂粗的结实杨木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裂痕。

江嵋撑着帘子看孙潮安背影,哭的泪人一样,急急钻出车厢,往孙潮安身边凑,哽咽着:“你帮帮我,我没法做ru母,孩子不生下来,不会有奶。”

孙潮安躲着她,转过脸去,却给江嵋一瞥间,看见他眼里闪闪的泪花。江嵋心里慌乱无主:媚娘媚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孙潮安看都不看她,粗暴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黄,色的草纸包,塞到江嵋身上:“现在吃下去,最迟明天就能生出来。”江嵋擦干眼泪,打开了草纸包,里面除了一颗龙眼大小的丸药,还有把磨得刃闪闪发光的小剪子。

江嵋愣一愣,把剪子收到怀里,一把将药吞下。杨家大门就在眼前。她又回来了。

江嵋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她一到家,就给几个虎狼一般的粗使婆子押着,关到了一间柴房里。

杨家的柴房在厨房附近,到中午的时候,也没人给她送饭送菜。江嵋早上没吃饭,已经饿得潜心贴后背,闻见厨房里飘来的一阵阵饭菜香味,不停咽口水。

幸好怀里还有昨天捡起来的蜜饯。孙潮安那时还说这些蜜饯没用,现在却成了江嵋唯一的果脯之物。

江嵋安静的吃着蜜饯,灰尘硌的牙齿吱吱响。她手放在肚子上,吃了丸药到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渐渐动的厉害起来,而且小腹一路往下坠着疼,像是要拉肚子一样。江嵋没生过孩子,也没注意打听过别人生孩子是什么状况,但眼下也本能的知道是药起了作用。

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年纪还小,只有十,六岁,完全没发育成熟,不知道能不能够挺过生孩子的鬼门关。

到晚上的时候,江嵋已经疼的满头是汗。蜜饯还留了一点,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才能生出来,别到时候没了力气,还能含上一颗缓缓。

夜半时分,四周一片死寂,门缝里本来还漏进来两缕厨房的灯光,后来随着一阵人声的离去,灯光也散去,整个院子清冷黑暗,一片死寂。

忽然,窗子那边窸窸窣窣传来响声。江嵋勉力支起身,惊恐的问道:“谁?”回答她的,是喵的一声猫叫。一个在黑暗里格外显眼的雪白身躯,嗖一下从细小而又高高的气窗口窜进来,轻盈的落在了柴堆上。原来是大娘那只被放逐了的大白波斯猫。

它被从大娘屋里赶出去以后,就在厨房这边游逛,吃的倒是比以前肥壮不少。江嵋以前给大娘做粥点的时候,偶尔晚上会来取一些食材,也碰到它两回。

大白猫不怕人,见了江嵋就往跟前凑,江嵋伸出疼的汗津津的手指给它顺顺毛,大猫就安顺的卧在了江嵋身边,一副享受的模样。

“猫儿、猫儿,你恨不恨我。”江嵋叹着气,大猫喵喵叫唤,tian了tian江嵋手指。“你说,巧榴恨不恨我?你们都是我害的。”江嵋忍不住眼泪汪汪。

猫陪着江嵋过了一夜,后半夜江嵋疼的断断续续,抽空睡了一会儿,天亮的时候,她感觉身子底下湿湿的,慌忙一看,见了红,还有些粘糊糊的水样东西,尾巴骨旁边麻麻的,肚子倒是感觉没那么疼痛,只是往下坠的感觉越来越盛,一波波攒着。

大猫闻见血腥味,不解的围着江嵋转,江嵋知道终于到生的时候,自己也往下使劲。终于,她感觉到孩子冒出来头部。

江嵋觉得自己实在太能干,前一天大着肚子爬树爬墙,后一天又自个儿生出来一个宝宝。

她顾不得自己,似模似样的给孩子剪脐带,拿裙角拆下来的线拴好。又给她擦身上的血迹和污渍,还拍打着她的脚掌心和后背。听着孩子哇哇响亮的哭出来,健壮的舞动手脚,江嵋才有心思打量她。

唔,是女孩儿,五官脸型和她很像,只是眉毛修长浓黑,刚出生,就能看出眉峰来。不像她,也许像她那个便宜老爹。但不知道是不是早产的缘故,她皮肤并不像传说中的新生儿那样皱巴巴的,而是蒙着一层白色的东西。

小女婴哭了几声,就止住了,安静的睡过去。

“既然你爸爸不要你,那妈妈给你起名字,你叫江惜,是妈妈最疼惜的宝贝儿。”

江嵋抱着江惜,亲了又亲,连门口锁头响动的声音都没听到。

柴房的大门被人从外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影背着光站在门口。江嵋的眼睛习惯了阴暗,被刺得睁不开,眯着眼缝抬头看过去,瞧不清楚那人模样,像是个男子。

看着江嵋一边抱着婴儿,一边打量自己的样子,杨渔之心里百般滋味。

往日他被馨娘催着去媚娘院子里,总是趁着天黑去,最迟亥时就出来。短短四五回,连她脸都没看清楚过,只记得他去了五次,她哭了四回,跟自己是欺侮民女的恶霸一样。

再见到她,他没认出来。她一副狼狈模样,挺着大肚子坐在面摊上,连吃了三碗。让他想起来有孕的馨娘,所以才让许贵帮她找车马,哪知道自己亲手帮忙送走的,就是在家的妾室。更没想到,她口中说的在开封的官人,就是自己。

今日早上,他刚起来,就听见下人通报,说是关在柴房的二娘恐怕要生产。他摒退了旁人,亲自来看,见到的是她坐在阴冷幽暗的柴房里,已经抱着孩子在哄。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江嵋。他从来不在给家里的信上提她,连她腹中孩子的姓名都没有提前起。一来是实在对她没印象,二来馨娘怀上的,才是杨家正经的嫡子。媚娘自己,也该知道她的身份。

听下人们的说法,馨娘在的时候,媚娘每日好茶好饭的供奉,不管顾自己也有着身子,亲自下厨。馨娘也教她习字画画,和对亲姐妹一样。可她怎么会在快要临产的时候,决意出走,去开封找自己。

难道真的是为了她怀里的孩子?他刚到开封的时候,接到馨娘的书信,里面说媚娘跪在她廊下,恳请把她送去开封服侍自己,差点将大人孩子的命一起跪没。如今只身赴远,倒像是她的作为。

又或者是她知晓馨娘一直在服药的消息,正好到了日子,怕赖在她头上,才决然出走,不然时间上怎么会那么巧?

杨渔之心思百转,江嵋也终于适应了光线,看着杨渔之的眼光惊愕起来:“你,是面摊的那个好人?你怎么在这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