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江陵 第二百四十四章一路向北(44)

唐全揉了揉脑门,看着身边疲倦不堪、盔甲破烂的宋军将士;看着他们视死如归的眼神、脸色苍白的面容;无论是老兵或新兵,或许能够活下来的都是老兵,此时他们早已不抱任何生存下来的希望,他们每个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也要拖住元军的步伐。

每个人,仔细的拭擦他们手中的武器,锋利而坚固的长刀已经破损,乌黑的长枪透出暗红,就连身的盔甲,也染了一层擦不掉的腥味,他们用手中的布条费力的摩擦,仿佛要把长刀的最小一个缝隙的灰尘也清理干净。

“还有多少人。”唐全沙哑的声音像破了的风轮般模糊不清,他左臂被蒙古人的长弓射了一个穿洞,如今是动惮不得,但唐全却不在乎,用一条白布把手臂缠在身,如今手臂已经发白,日后就算是能够活下来,这手臂估计也就白费了。

“唐将军,先处理一下手。”李沧是均州学院培养出来,对医护常识有一定认识,其实军中也有随队军医,但可惜昨天战斗中被元军射杀,元军也狠了心,这两天来基本没有停止进攻,就完全是用人命去填,伤亡最多的时候几乎都能把江水堵住,唐全身为指挥,给他的时间只能够随便包扎一下。

“有什么好处理,解开了更加麻烦。”唐全摇了摇头,左臂已经完全使不出力气,作战时反而会成为累赘:“李将军,你说一下你们的人数。”

“九百三十七人。”李冰是正统军人出身,向来盔甲严整,平日不苟言笑,说话也是严谨得很,然而看着这些他一手收拢起来,他的兄弟、朋甚至亲人一个一个离开,他再也摆不出谨慎,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流出来:“九千三百二十人,都是好兄弟。”

“头,还没把我算。”身旁的郑大世,躺在地一声不吭,他右腿被蒙古人的强弓射中,甚至有可能射坏了骨头,他身也有两处伤口,而且颇为严重,要不是他跟陆云练武半年,估计早已赴黄泉,但纵使他身骨子还算不错,此时也只能躺在地哼哼,看样子也耐不住折腾。

“不要说话。”李沧压住郑大世,他在李冰身边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非常喜欢这个直爽的汉子,又加郑大世对均州军向来没有任何的偏见,所以颇得李沧的尊重:“你一动伤口就裂了,伤口裂了又麻烦了。”

“头,你、你别把我丢下。”也不知道郑大世哪里来了力气,突然大叫了一声:“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

“那当然,我们同生共死。”李冰挪了一下身体,他被流箭擦伤了腿,幸好伤势不严重,要是拼命的时候也算可以行动,竟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脸:“我们相处了多少年来了。”

“头,我不记得了。”郑大世苦皱着脸,他本来就是丢三落四的人,再加伤势太重,整个大脑都是混混沌沌,别说记长久的事情,就算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记不起来。

“十六年九个月零八天。”李冰眼中充满了感激,握住郑大世的手,一字一顿说道:“若不是你把我从济南救出来,冰早就死了,要不是你这些年陪着我,就算是我身边只有一个人时你也不放弃,冰也早就死了。”

“少主……”郑大世鼻子一酸,眼泪哇啦啦的流下,他是李璮的亲兵,看着李冰从小长大,视之如子,眼看自己的儿子将要赴死,他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所以,我不会再让你去死,至少不是现在。”李冰说到这里,右手突然微微动了一下,只听见“啪”的一声,郑大世却是晕倒过去。

“何必这样”唐全叹了一口气,道:“这样,郑大世也一样会内疚一辈子,这样活着跟死去还有什么区别?”

“至少他能够活得时间更长,我们李家欠他太多,能保住他一条性命,也算是我李冰最后的遗愿了。”李冰扭过头没有再看一眼,在数百米之外,那是一道简易的防线,那里被血渲染,那里被死亡淹没。

“其实,事至如今,你们没有必要再随我一起赴死。”唐全站起来,他身边同样是疲倦不堪的将士站起来,一万多人只剩下不到一千人,准确来说是七百三十二人,他们或是相互搀扶,或是用手中的长枪支撑欲倒的身体,他们身盔甲破损,他们的伤口还往外渗血,但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你们,都可以选择留下,你们做到了任何人也做不到的事,你们完成了任何人也完成不了的任务。”唐全缓缓转过身,左臂还有感觉,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生命在缓缓流逝,他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头,环视看了一圈,仿佛要把每个人的摸样都刻入脑海之中:“你们已完成了任务,你们是我大宋的英雄,你们注定了名留青史,你们都可以选择离开,我不会责怪你们任何一个人、而且你们任何都不会因为这次离开而玷污你们的战绩。”

“将军,事至如今,还说什么呢?兄弟们都死了,我们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去。”一名老兵,用剩下的一只手,高举乌黑的长枪大声嘶喊:“不如死去。”

“不如死去……”

“杀”阿刺罕变得烦躁起来,他向来自诩稳重,但往日的稳重早已在过去的数天里变得烦躁起来,此时他嘴唇干裂,喉咙嘶哑,甚至连头脑也变得混沌不清,这数天来的急躁、烦躁让他反应迟钝了不少。

“杀,无数的汉军抬着简易的木排冲进了寒冷的江水,他们被挡在南岸已经数天,汉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了三万人,然而这寒冷的江水将这一切化为乌有,根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就算是死去的兄弟,也因为收拢不及时而随江水飘过。”

“兄弟们,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挺住了。”老兵咬紧牙齿,身体如柱子一般,不是非常坚实的肩膀抗住了木排,一条木排大概一丈长,需要百名士卒才能坑住,再加冲锋的蒙古骑兵和寒冷的江水,不少人都挺不了一刻钟便晕倒过去,然后飘走……

生命凋零。

然而,现实比想象更加残忍,还不到半刻钟,老兵却已是双脚颤抖,他费力的睁开嘴巴,却是大声喊道:“兄弟们,挺住啊。”

仿佛奋力嘶喊,能够给老兵带来无限的荣耀和希望,然而迎接老兵的依然是无尽的冰冷的江水、还有肩膀的木牌越来越重,老兵心生怯意,他知道宋军的弩箭很快就会如蝗虫一般把他们射杀。

“再坚持一会?丞相说了过江后每个人都有十两银子的奖励。”老兵双脚用力的踩着江底,江底的泥泞让他感到恶心,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宋军的弓箭一旦出现,他很快就会潜水离开,离开这个鬼地方,自己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养活家人而已,并不是真的愿意把性命随江水漂流,他有这个能力,他的水性在军中数一数二。

在老兵双脚几乎麻木之时,宋军的弩箭终于稀稀拉拉出来,虽然看到了宋军的弓箭,但老兵却是不能下定决心了,那十两银子可以让他们一家人过一年的温饱日子,虽听说十两银子只是宋军一个月、甚至半个月的饷银,但他究竟是怀疑,再加宋军的弓箭仿佛只是对准木排之的蒙古兵:“莫非……”

只有一个原因,对岸的宋军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已经没有能力对水手的汉军进行压制,他们断然是抱了必死的信心,只是把弓箭对准木排的蒙古兵。

肩膀突然一个重压,一个蒙古兵直愣愣的向他倒过来,老兵一愣,突然脚底故作一滑,竟然瞬间消失在江中。

老兵的消失并没有给大军带来多少影响,越来越多的元军越过木排,向着对岸杀过去,身后不远的阿刺罕,终于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突然,一个慌张的副将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全身湿透的蒙古兵,蒙古兵见到阿刺罕,“噗通”的一声跪下去,哭泣道:“也先不花举城而降,大都落入宋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