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学楼。

叶席回头望了眼日月盟活动教室所属楼层,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治印司虽然到底还是介入了,但事情却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遭。钟筠没必要骗他,况且她与秦帆的关系十分要好,如今她都不急,叶席自然就更没必要着急了。

其实把整件事情前后捋上一捋,也就能想明白了。秦帆当街出手伤人的举动虽是异常大胆,但他的行事却绝对称不上鲁莽,而是明显有提前做过准备的。包括对方家族的反应,以及治印司可能会插手介入等等,应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否则若真是横下心来寻仇,他也就没必要留手了,直接把人干掉远走高飞,一时半会,治印司也休想找到他,更别提来学院找他配合调查了。

简单点来说,这就是一个度的问题。超过了,可能会把自己搭进去。不超过,寻仇便没了意义……秦帆的选择是恰好半只脚踩在这度上,问题可大可小,如此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种情况下,如果刚才钟筠没骗叶席的话,日月盟发动其偌大影响力,保下秦帆这个盟内长老,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明白了这点,叶席就不担心秦帆安危了,一边向饭堂走去,一边终于将注意力转回事情起因,不免有些感慨……

阎高轩被当街打成重伤,对于叶席来说当然是件喜闻乐见的好事。之前说过的,就算没有秦帆这次出手,叶席也不打算放过对方,开学之初那几次算计就罢了,虽是有些恶心人,但终归只是些小打小闹,叶席并未有放在心上。但十余天前山丘小庙那次就不同了,那是真正要借刀杀人置他于死地,这已经出了叶席的容忍范围,超过警戒线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阎高轩这次重伤其实是幸运的,叶席可不是秦帆,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让他出手的话,不成功便罢了,只要成功,那阎高轩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过叶席感慨的地方并不是这里,而是感慨于修印师之间的规则——弱肉强食,实力为尊!

要说那阎高轩其实底牌挺多的,自身天赋不错,人也挺聪明,还有个做副城主的老爹,最近又攀上了学院大社团同益会……自身条件、手段、人脉关系等等,一样不缺,可称人生赢家。

然而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这些并没有什么软用。

秦帆不玩这些虚的,单刀直入,找上门去就将他像拍苍蝇一样拍在十字路口,然后送他去医馆**好生躺着。

小聪明、耍手腕、俗世大权……有用吗?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不服憋着!

……

“不好意思……呃,见过导师。”

走去饭堂的路上,想得入神的叶席没注意迎面走来两人,肩膀与其中一人碰撞了下,回过神来,当即抬头表示歉意,不过随即就看到另外一人正是他们黄印班的导师里斯特,愣神之余,连忙颔首见礼。

里斯特转头见是叶席后,似乎也微微一怔,挑了挑眉:“哦,是你啊,去饭堂吃饭?那快去吧。”

叶席点头应下,目光转向所撞男子,披头散发,略显邋遢,一身便衣,瞧来不像学院中人。

视线对上,两人不由都是微怔。

叶席是认识对方的,虽然上次见面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但因为那是他初来夜倾城并还丢了把长刀印器的关系,所以对于那晚的印象比较深刻。没记错的话,那是学院正门外的一个夜食摊上,对方当时正在抓捕一名修印师罪犯……这么想的话,那这略显邋遢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治印司的人了。

如果是在找钟师姐之前认出对方身份后,那叶席可能会刻意上前套着交情,打听下消息什么的。但现在知道秦帆无事后,叶席当然不会再多此一举。

点点头,擦身而过。

“看什么呢?”里斯特看了看邋遢男子,也就是耿轻侯,又顺着对方目光看了看叶席离去背影。

“没什么。”顿了顿,耿轻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你这位学生,我瞧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里斯特眨了眨眼,随即嗤笑:“那你最好瞧清楚了,可不敢让你耿大捕头眼熟。这就是我的一名普通学员,不是贴在你治印司墙上的通缉罪犯!”

微顿,不耐烦挥手,“好了,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能不能别缠着我了。那什么秦帆不是上午就被你们带走了嘛,你还留在这做什么?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这里可不欢迎治印司的人,如果你待会被认出来丢臭鸡蛋,可怪不得我。”

“那也比回去夹在那群老爷当中受气强。”耿轻侯收回视线,撇了撇嘴,“走?你当我傻啊!那秦帆打伤的是阎副城主家的爱子,另外还有几个小东西也被吓的不轻,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妇人找到司里嚎丧了,不然你以为大冷天我愿意跑外面来?”

“那就把那个秦帆办了给她们出气呗,这不就是你们这帮鹰犬的一贯作风嘛。”

“呵,你还别嘲讽我,如果你哪天犯事了,就算你们那个什么西方国王教宗一起跨海过来求情,我也会让你这假长毛好好尝尝我们东方刑罚的手段!”耿轻侯瞪眼冷笑,随即又呼气叹道,“那秦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人还未到治印司,明里暗里的,司里就不断接到各方面传来的招呼压力。啧,真没看出来你们这帮学院派的,关键时候还挺团结。”

“话不要乱讲,那可不是我们学院施压,而是日月盟。”嘴角微扬,里斯特明摆着一副幸灾乐祸神情,“日月盟是个什么团体,你这个地头蛇肯定清楚的。学院初创至今共九届,那日月盟就存在七届,已经肄业出去的学员少说也有过百人,哈,百余学院精英修印师,就算留在夜倾城中的数量十中取一,印道、凡俗权势的压力,也够你们治印司喝一壶的了。”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作为监控城内各方面印道势力的治印司,耿轻侯显然是清楚日月盟影响力的,干脆摊手认怂,接着又咧嘴笑道,“话说回来,我这来都来了,要不你把那个叶席叫来让我过过眼?放心,看完我就走,绝不纠缠!”

里斯特斜瞥眼过来,冷笑:“呵呵,就知道你此来别有用心!我说你累不累,直说不行,非要每次都玩这种掩人耳目的小把戏?不怕告诉你,那叶席今天没来,你白跑一趟。”

定定看着里斯特面部表情,耿轻侯忽然笑了,语气肯定:“他来了,你骗不过我眼睛的。”

“又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咋唬小手段。”里斯特无奈抬手触额,接着,赶苍蝇似的不耐烦挥手,“是的,他来了,就你刚才碰到的那个,快去找他吧。”

耿轻侯还是一脸不信,眯了眯眼:“你敢起誓?”

“哈,多大人了,我犯得着因为这事起誓吗?你这什么眼神……唉,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长叹口气,抬手指天,神情郑重肃穆,“我里斯特在此起誓,那叶席今天真的没来上学,如若不然,就叫我受这方天地共弃,五雷轰顶,这下行了吧?”

耿轻侯见状终于皱眉,想了想,摇头:“我还是不信你!”

里斯特闻言转身就走,像是被真的激怒了,破口大骂:“爱信不信,我特娘不伺候了!”

“哎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我信了、信了还不行……”

“滚蛋!”

“……好吧好吧,我走了,下次来你再介绍那叶席与我认识如何?”

“再说!”

约莫走出十余丈后,再也听不到身后呼喊,里斯特忽得停下脚步,悄然侧身回望,看着远处怏怏离去的耿轻侯身影,嘴角轻微扬了扬,“哼,挖我墙角,还治不了你了?”

施施然转身,哼着小曲,脚步轻快,不过只走出几步蓦地就是一顿,想起什么,抬头望天,神情有点小紧张,“我是外来户、外来户啊,不归此方天地管辖,如有得罪,莫怪莫怪……”

……

……

与此同时,南城区,一处医馆。

其实说是医馆,单看这里面的亭台水榭、园林拱门等等优美景观、奢华布局,几与达官显贵名下的避暑庄子无异。

这并意外,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从生至死,莫不如此。

或许有人会说死亡例外,毕竟百年之后,再如何显赫风流也不过就是几尺见方的地方,一座坟头而已。但若细究来这其中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葬礼排场,比如棺材质量,比如所葬地方的风水是否讲究等等。

听到这里或许又会有人问了,这有什么意义吗?

老实说,这并没什么实质性意义。官显贵又不都是傻子,他们当然知道这些外在摆设只是摆设而已,并不能给他们的死后带来什么待遇上的不同,但他们还是会这样做。正如,他们明明清楚决定一个医馆水平高低的重要参考要素,永远只会是里面坐堂大夫的医术如何,而不是这些亭台水榭,但他们依然会去欣赏这种做法,并为之而心情愉快……

原因无他,好看、面子,如此足以。

且先不论这等想法是否畸形,让我们将目光转回医馆本身。这个时空的医馆自然是没有住院部说法的,一是因为医治方式的差别,只有扎针吃药,无需吊水瓶手术,要床铺房间无用。二也是受医馆本身的空间面积所致,比如叶席那个金斗医馆,前身就是黄老的私家宅院而已,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也住不下多少外人。

不过眼下这医馆就不同了,它有一个完整庄子的偌大面积,空余房间自然是不缺的,虽说依然没有住院部这说法,但会来这里看病的人身份都不一般,如若病情严重,暂时住下就近医治,医馆也不可能把人外面赶就是了。

此时,医馆后方厢房内,就新住进来这么位病人。

咚咚咚,厢房门口,一名笑脸青年轻轻敲着半掩木门,似笑非笑的看着里间床铺上,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前倾着窈窕身姿,手持汤碗小勺,细致耐心的喂依靠在床榻上的重伤病人,送服汤药。

“高轩,听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没打扰吧?”

那名被伤布从头裹到脚的重伤病人,哦,也就是阎高轩,摆了摆手,即示意无妨,也示意那年轻女子退下。

目送着女子腰臀摇曳离开,笑脸青年挑眉笑道:“早就听闻南城区青庐堂环境雅致,医道高明,不但有前宫廷御医坐镇,还有专研丹药的印师学徒,没曾想这里伺候人的丫鬟姿色亦这般撩人,高轩此遭算是因祸得福了。”

阎高轩的嗓音有些嘶哑:“孙哥说笑了,这是家中奴婢,若瞧得上眼便送与孙哥了。”

“原来如此,哈,君子不夺人所美,还是留与高轩吧。”

寒暄了几句玩笑话,笑脸青年坐在床榻一侧,打量了眼阎高轩身上厚厚包裹着的伤布,眉头皱了皱:“伤势如何?”

阎高轩神色阴沉:“外骨尽断,内伤犹甚。一月无法交手,三月不得痊愈。”

笑脸青年微微吸了口气:“好狠的手段,这次怪我了,我该想到秦帆会报复的,没能及时提醒你。”

摇头,“提醒了恐怕也无济于事,他的实力……”顿了顿,似是想起了当时情景,阎高轩脸上闪过几丝后怕悸色,“定是已然越过第一大层次了,强得可怕!”

笑脸青年默然,随即颔首叹道:“他原就是七届天印班中的佼佼者。”

天印班本就是天才扎堆的地方,在那里还能成为其中翘楚,实力之恐怖也就可想而知。

点了点头,阎高轩神情恢复平静:“他现在如何了?”

“上午时候,也就是我来时,他在学院中被治印司给带走了,不过……恐怕难以追责。”

阎高轩闻言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实际上在醒来时得知同行的那几名官宦子弟安然无恙后,他就想到了这点。

“会里怎么说?”

“这个……”

笑脸青年露出些许迟疑之色,阎高轩见状当即明了,正如日月盟不想与同益会开战一样,同益会其实又何尝愿意轻易招惹日月盟呢,更何况现在矛盾的突发点,阎高轩,不过只是名待考核的新进成员而已,价值有限,师出无名。

没有愤怒,阎高轩神色依旧平静:“孙哥,还记得废材班那个小子吗?”

笑脸青年一愣,想了想:“那个姓叶的?”

点头,面无表情,“我在人前被当街拍在道路上面,像拍个微不足道的虫子一样,啪,一个很大的坑……孙哥,我不求会里为我大动干戈,但这等屈辱,我不能白挨!”

“明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