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或者尸体。”

“还有人?”机灵少年不由一愣,再次看向周遭狼藉环境以及那几具冰冷尸体。不愧是出身于夜倾城,小小年纪却完全不知害怕为何物,甚而还凑近过去拨弄了下尸体,仔细观察打量,还是挠头疑惑,“老大,难道这不是半道劫杀后因为分赃不均又自相残杀,最终全军覆灭吗?”

耿轻侯闻言并没立刻表露赞成或者否定的态度,微一挑眉:“依据呢?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这就是现场实地考验了,那唤作小虎的机灵少年倒也不惧,指着满地狼藉自信说道:“依据就是这些痕迹。这里是有两伙人,一伙是埋伏在这半道截杀的噬魂野叟三人,一伙就是被钉在墙上的那西方人,还有他的车夫。偷袭很成功,车夫应该是第一个死的,坐在车上的西方人因为是修印师的关系,机警跳车躲过一劫,但随后就被第二轮的围攻偷袭给钉死在墙上。”

手臂一转,前行几步,再指向那几块腐蚀布料,“接下来就是这三人内讧了,应该是分赃不均的缘故。老大你方才也说了这麻子是死在那老头噬魂血爪之下的,如此不是自相残杀又是什么?而且那独狼身上虽然刀伤颇多,但却没什么明显反抗痕迹。没猜错的话,他是第一个死的,在毫无防备之下,死于自己人的偷袭……应该是那个麻脸下的手,弯刀也是他的,不过就在他想挥刀杀死那老头时,却被对方的临死一击打中,最终双方尽数葬命于此。”

“恩,有理有据。脑子很活泛,逻辑也合理。”耿轻侯貌似赞赏点头,随即就在机灵少年笑逐颜开之际,无情讥讽撇嘴,“可惜眼光拙劣了点,第一步就推断错了,否则去茶楼讲评书至少也能换两个赏钱。”

“怎么可能!我哪里推断错了?”少年不服。

“还不服?谁告诉你小子这里只有两伙人的?”耿轻侯一指西方人脚下,那落在血泊边缘的石块模样物事,“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去就去……咦?”

机灵少年依言走去,这才愕然注意到那物事并不是寻常石块,虽然后者在这晦暗环境中确实很像,但石头是不会轻易被鲜血所浸染的。那分明是页扎好的纸包,只是现在有点摔散了,里面黑饼状物事也碎成数个小块,捏起一点放在鼻前轻嗅,机灵少年一愣,“茶、茶饼?”

“准确的说是君顶黄茶的茶饼。”耿轻侯似笑非笑道:“再猜猜这茶饼是谁的?”

只是稍微一想,少年便下意识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西方人。

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且先不说噬魂野叟三人喝不喝茶,但就算他们平常再怎么喜欢喝茶,也不可能在出来打劫的时候,还顺手去买几包放在身上。这又不是什么幸运物,佩戴在身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属性加成……

耿轻侯见状轻点头:“恩,还不算太笨。虽然我是觉得一个西方人喜欢喝东方茶,还是这种闷涩黄茶,有点古怪,但东西方大陆人口那么多,出现几个奇葩也不足为奇对吧……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乘车出来买茶叶是合理的,但在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还会想到拎起那几包只值十余两银子的茶饼,就像拎着自己花大价钱娶回来的婆娘,一起跳车逃生……你觉得这算正常吗?”

机灵少年沉默了,这当然不正常,一条人命,还是一条修印师的命,又怎么可能会与几包茶饼价值对等呢?

沉吟片刻,郑重点头,“我明白了老大,坐在车内的另有其人,一共是三伙人。”

话落下意识转头,看向耿轻侯方才所指的那处废墟倒塌墙壁,忽然愣了愣,像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再次转头,看向自己身后那悬挂着的西方人。

所谓一通百通,既然确定这里是有三伙人,那此前的推断无疑就颠覆了,也就是这时机灵少年才注意到那处废墟堆,恰好是与他身后挂着的西方人位置,形成一条直线。

愕然脱口,“这西方人……是那人杀的?弯刀也是他的?”

“不错不错,这么快就能看出这点来,说明你小子脑子还是有的。”这次是真的赞赏了,耿轻侯也点头看向那处废墟,“是那人杀的是一定的,但瞧这架势,两人说不定是同归于尽。”

话一出口,耿轻侯就被那边搜查完毕的几名手下给秒打脸了,摇头摊手,“老大,没人也没尸体,不过有血迹。”

耿轻侯一怔:“连杀噬魂野叟三人,又杀了应该是来捡便宜的西方长毛,最后把墙都撞塌了,这都没死?”

“血迹不少,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瞧痕迹是往南边去了,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他没死在这里。”

“难道他有大印师境界?”耿轻侯低头看向脚旁的老者尸体,“老小子这是终日打雁被雁啄瞎了吗,这也敢招惹,眼光未免也太差劲了点吧……不对啊,他们肯定是照着画像在这埋伏的,有大印师境界还去学院学个什么劲啊……”

微皱眉头,耿轻侯也有点看不懂了,就在这时,一声惊咦忽然从前方巷道处传来,

“咦,老大?你们怎么在这?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老白?”看着从巷道深处钻出来的中年男子,耿轻侯不由一怔,“你怎么来了?你们不是该在青乔街包围那群家伙的吗?”

“老大你是说暗隐佣兵团那伙人吗,已经被我们抓了。除了大半死掉的,少数活着的正往司里押送呢。我就是想抄个近路来通知老大你的……呃,怎么这么乱,这里发生了什么?”说到后来,却是中年男子看到了这满地狼藉尸体的状况。

“你特娘!”耿轻侯没有回答中年男子的疑问,瞬间怒容满面,气急败坏骂道,“该死,不是派人过去让你们不要擅自行动,等我过去的吗?是哪个兔崽子下的逮捕命令,说出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中年男子委屈摊手:“老大这真不能怪我们啊,不是我们想动手,而是对方有一部分人忽然要突围。我们如果不立刻下手的话,他们就跑了。”

“真的?”耿轻侯将信将疑。

“真的,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对方是真的起内讧了,此次过来夜倾城劫掠的计划,是他们的副团长制定的。但在他们得手回来后,那副团长却不见了。恩,也幸好是有这个事耽搁,不然没等我们发现对方行踪,估计他们就先一步溜了。”

“这么巧?”

“是啊,我们四个队将那小楼彻底围住时,他们还在等那副团长呢。不过随后他们意见产生了分歧,那佣兵团团长要继续等,但有些团.员等不下去了,双方还爆发了阵小冲突,最终那伙急于离开的人出来了,我们也就只好选择收网了。”

看着一脸无辜的手下,耿轻侯张了张嘴,颇有种屠龙刀在手,但放眼四顾却无龙可屠的憋屈感,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无语闭嘴。

他这时是真的不知该怨恨那消失不见的副团长好,还是该欣喜好。

就是因为对方的忽然消失,打乱了撤退计划,这才让他们有机会查到行踪并最终完成包围。但也还是因为对方,让那暗隐佣兵团分裂突围,提前了收网行动,也导致了他无法及时赶上这场抓捕大戏。

叹了口气,耿轻侯强打起精神:“这么说,那个副团长跑了?”

这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当然,只是对于耿轻侯而言是这样。毕竟他有兴趣想见见的是制定这次劫掠计划的过江龙,也就是那个消失的副团长。至于别的什么暗隐佣兵团,既然没赶上,那也就罢了。

重点还是那个副团长。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重新燃起斗志的耿轻侯,私下心里是觉得那副团长跑的好的。因为只有跑了,这场斗智斗勇的游戏才能继续进行下去,也不至于他这一晚上来回奔波,到最后却像傻瓜一样徒劳无功。

然而这时中年手下开口了,“是跑了,不过老大你放心,他绝对跑不出夜倾城。只要再给兄弟们点时间,肯定能把他抓出来!”

看着中年男子异常的自信满满模样,耿轻侯不由就是一怔:“怎么说?夜倾城面积这么广,人口这么多,他随便往哪一藏,你们准备怎么找?”

“哦,怪我怪我,忘了说了。”中年男子自责的一拍脑门,摆手解释道,“那副团长不是我们东方人,叫什么普利莫,是个西方青年,有着一头棕色长发,扎眼的很,很容易就能找到的……呃,老大你这什么表情?难道有印象?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一旁机灵少年看不下去了,好心的指向近在咫尺的一侧墙壁:“白队长,你说的那跑掉的副团长……是他吗?”

“嚯,这怎么还挂个人?!”下意识转头看去,中年男子被吓了一跳,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了,越近越寻常也就越不容易注意到,“咦,还真是棕色头发,这张脸也是西方人模样……”

凑近打量时,中年男子踢到了那包茶饼,低头看去,目光先是一凝,随即就是大喜,“哈哈,是他、肯定是他没错,都对上了!那副团长消失时曾对一个手下说出去买茶叶,我先前还以为这是个借口,没想到还真是啊!”

“真、真的……是他啊?”耿轻侯语气有点干涩,目光有些绝望,定定的看着那歪歪斜斜挂在墙上的普利莫,神情复杂若风云变幻莫测,一时精彩纷呈。

特么说好的过江龙呢?怎么现在成标本了……

“肯定是他啊,棕发、西方面孔、茶叶,特征这么明显,什么都对上了。”中年男子没有看到一旁几位同伴不断打来的眼色,兀自摇头叹气,感慨道,“鱼不惊、水不跳,不声不响就把关键地方摆平。还不居功,不至于让我们这些小弟显得一无是处……老大啊老大,我老白这次算是彻底服气你了。”

“哦……”几次长长的深呼吸,耿轻侯脸庞宛若岩石,没有丁点表情,“老白,治印司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你这次是立了大功,我必须得进行奖赏。”

“真不用老大,我这点微末功劳哪能和你……”

摆手打断,“钱财太俗,官职太鄙,我决定赏你个别的。恩,作为乙队队长你平时操劳忙碌,定是有些累了。这样吧,接下来你取代老何守下我们治印司的大门,这工作不忙,顺带着还能歇歇。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回去或交接一下,不用谢我。”

背身,扬手,留下那茫然张嘴、木木呆呆站在原地的中年男子,干脆走人,“散了散了,先回司里。”

“呃……”

……

深夜,北城区庄园。

“暗隐佣兵团、普利莫……”披着件狐绒裘袍,陆千秋手指轻点桌上的几页纸张,嗒嗒轻响,片刻后微微点头,“西方正规佣兵团吗,有点意思。”

“老奴瞧着他是异想天开,西方的玩意,哪那么容易就能在东方立地扎根。”轻哼一声,白鬓樊老不屑眯眼,似乎还带着些许怒其不争的意味,“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确实是烂泥扶不上墙,前后只是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被治印司连根拔起,实在不值一提。”

“呵呵,樊老偏见了。”陆千秋摇头轻笑道,“事情的前后经过你也看到了,怪不得这普利莫,只能说他运气确实是差了些,再加上他这次面对的是耿轻侯,方有此败。”

顿了下,“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佣兵团确是个不错的设想制度。有规矩,也有约束能力。恩,樊老你待会命人依照这些资料,拿出个佣兵团章程出来,交给石山,让他散出去,夜倾城的武力乱状是该治一治了。”

樊老闻言白眉一动:“少爷,我们第一个治理目标是夜倾城内的帮派与混乱印道吗?”

摇头,“只是顺手为之罢了,樊老你太急了,耿轻侯在此经营多年也不过只能压制,无法治理,我们又如何撼动这大势?现在的我们,首要目的还是进入城内官方体系,然后尽可能多的掌握些官方力量,要懂得借势!”

“是,少爷,老奴知道了。”

“先就这样吧。”守候了半夜等待城内乱状结局,陆千秋似乎是有些乏了,摆摆手,起身向厅后里屋走去,走到屏风处想起什么,又顿步转头问道,“对了,知道杀死普利莫的那人是谁吗?”

樊老摇头:“不清楚,需要老奴派人查吗?”

“算了,我也就是一时兴起。呵呵,现在想来这事也挺有意思,只是因为一个毫不相关的局外人忽然介入,结局竟然就彻底变了番模样。本来应该能将夜倾城印道再搅浑几分的重大事件,到最后竟是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哈哈,有意思……”

扶着额头,陆千秋连连摇头失笑步入后堂。

屋内,樊老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在行驶着家仆的本分,拿起桌上那几页纸张,挑出一张写有佣兵团字样的纸张,放置一旁,其余几张尽皆投入一旁火盆。

燃烧光亮间,白纸黑字所记载内容,赫然正是今晚夜倾城乱状的详细前因后果。按道理来说,这份算得上隐秘的资料,除了治印司会有所备份外,其余就只能是城主府那边才会拥有,而且还是治印司整理禀报过去的。

再从时间上推断,这份隐秘资料出炉绝对不超过半个钟头,但此时此刻,却是堂而皇之的摆在了这边案桌上,其间内情关系,着实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