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常常在想,她算不算得上是不被上帝眷顾的人。说起来,她的出身也还不错。从她的爷爷辈开始,家里就在浙江办了一个建材厂。赶上经济制度的改革。也赚得个钵满盆满的。后来,到了她爸爸手上。那个时候已经发展得小有规模了,在浙江一带也算是建材业的小头头。所以说,她曾经也是一地地道道的富家千金吧。但是,现在,那个家已经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妈妈,这个词儿对她而言是挺陌生的。当然,说这并不是夭夭需要同情。要知道,陶夭夭是不可战胜的。

据说她妈妈是在一生下她就跟人跑了,那人还是老爸当年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就这样,五岁那年陶夭夭有了一个后妈,再然后,她多了一对龙凤胎弟妹。

自小家里人对夭夭都是能避则避,别介,她老爸除外。陶爸爸其实是非常疼她的,只是这陶家的当家主母——后妈者,视她为眼中钉。

这些都是陶爸爸不知道的,陶夭夭试想过,如果她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老爸,估计,他和后妈邓佳也就早掰了。

不过,即使环境恶劣,陶夭夭也生存的挺好,至少,比她们家墙根儿那里的一颗狗尾巴草强多了。

这些过往,陶夭夭从不和人说起,这些“故事”是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嗤之以鼻的八点档狗血剧情。说了也没有谁信。

现在,这些破事儿都和咱夭夭没啥关系了。十七岁那年,陶夭夭高中毕业,家里也正是那年出了一场变故。

陶家的建材厂还是陶家的,只是换了主,她那一直都默默无闻的叔叔一步登了天。老师教过我们,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它都是符合客观规律的。有人的冲天上去了,自然有人得摔下来。摔下来的这个人就是夭夭她老爸。

那是陶夭夭最不愿意回想起的一幕,她至今都不敢放任自己去回忆。老爸的死因是夭夭心里最无法接受的。他先是失踪了,在一个星期后被人发现在酒店,陶夭夭一直记得,**有着点点的血迹,来源正是陶爸爸的鼻孔和耳门。

死因是心脏猝死,暴毙而亡。

夭夭曾经想过,七窍流血是不是爸爸留给她的暗示。但是毕竟是不科学的,至少法医的解释仅仅是血凝机制异常导致。很多年以后,陶夭夭才知道,原因,不止这一个。

陶爸爸走后,陶夭夭在家里唯一的牵挂就这么没了,简短的寄人篱下后,拿走了叔叔送的十万块,更准确的说,是遣散费。她离开了,没有去继续探究爸爸的死因,也没有去质问为什么她那后妈还留在陶家主母的位置上。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明明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可是为什么,眼角还是会湿润。

“你个死丫头,还真是懒得骨头都酥了。可怜我在这给你当妈当保姆是吧。”朵朵一边嚷嚷着一边走进寝室,一抬眼,看见的就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宿舍**,瞪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天花板的陶夭夭。

“妈。”陶夭夭别过脸,在枕头上蹭了蹭,低头向着朵朵那怨妇样儿,忍不住开口调侃她。

“你说什么?得了,现在什么也别多说,您老就点快给我滚下来,啊?”朵朵没听太清楚,干脆把刚在食堂打的饭丢在桌上,不耐烦的催促着。

陶夭夭嘴角扯动了一下,吃力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小歇了一口气,顺着梯子缓缓地爬下床。这一动,身上的酸痛感加倍袭来,好像纠结住的不仅仅是全身的肌肉,还有大脑的神经系统。动一下,就能撕心裂肺的疼到心里。

朵朵没好气的看着她,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两个字——活该!

陶夭夭昨天晚上跳舞跳到很晚,回寝室的时候朵朵早就睡了,没有谁无缘无故的喜欢加班加点,如果不是经理说昨天使七夕,酒吧要加场,而且她们的工资按照三倍来算,打死她也不会同意的。

是啊,现在的陶夭夭已经不再是那个吃天吃地吃老爸的大家小姐了。

从朵朵的手上接过饭盒,鱼香茄子,卖相还真不错。挑起一口尝了尝,夭夭脸上不动声色,用力的吸了吸自己的舌头。

咸……

真不知道现在的食堂为什么变得这么大方。说起现在的蒜苗和生姜,价格是一个劲的往上窜,但是人家食堂就是大方,什么贵,菜里就什么多。

给茄子泡上水,勉强的有一口没一口吃着。顿了顿筷子,看向朵朵,朵朵趴在桌子上盯着自己的画架。

朵朵是陶夭夭最好的朋友,很奇妙。在人际交往上从来都不爱与人深交的陶夭夭,对朵朵是一见如故。

夭夭认为自己有着一种特殊的“磁场感应功能”。当然,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给取的。简单点儿来说,就是她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相当的敏感。看这个人一眼,就能凭借自己的预感知道自己会不会和她(他)有交集。

很神奇的第六感,但是又远远比它强大。

她们俩在一块儿活生生就是一对霹雳娇娃。二个人都是招惹眼球的主。朵朵对于自己的处境是郁闷的,偶尔聊起来她会忍不住问夭夭,你说咱们怎么这么像呢,都是穷人,也都是美人,这年头有几个穷美人啊。

朵朵说的没错,她们的处境很尴尬。所有人都认为,美女是不会穷的,就算是真的穷了,那也能各凭本事混上个宝马或是香奈儿。再看看她们,是连“不走寻常路”的大门都不会进的,学校后门的地摊儿才是“归属”。

她们很有默契的从来不去同一家地摊上买东西,也不是她们不想去,而是那些老板们,看着她们就想下线隐身,不撒腿儿跑人就不错了。别看她们俩往哪里一站都是千金小姐的气质,要真砍起价来,可是连菜市场上吆喝的大妈们都自愧不如的。她们的扫**原则是“大小不计,适合至上”。总得来说,这大到衣服、鞋子,小到发卡、零嘴都不放过。

陶夭夭没有了食欲,跟那碗里的茄子像是怄气似的,拼命的用筷子戳着,朵朵实在看不下去了,挪到她对面,盯着她看了半天,问道:“你这是跟它过不去,还是跟自己啊?”朵朵眼睛珠子没离开那可怜的茄子。

夭夭看了一眼碗里的惨不忍睹,才小小的善良了一把,放下手里的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不会今晚上还要去那儿上班吧,瞧瞧你这样子,还能扭个屁呀。你就这么不自量力啊,搞得最后真是直着进去打横出来,可别叫我去接回你那伟大的身躯,这可受不起。”朵朵话里全是刻意的挖苦,这丫头,劝不住。

陶夭夭没好气的撇了一眼朵朵。“你觉着我能怎么着。要知道,跳三支舞就四百啊。一天四百啊,我去上哪儿抢劫去?所以,就是把我这老腰给折腾没了,也得去呀。”知道劝了也没用,朵朵悻悻的回自己地盘了。

夭夭在酒吧里做兼职,跳舞的。说起来,还得夸夸她有点先见之明,在高中那时候,爵士舞特别流行,看着别人跳得不亦乐乎,慢慢的,陶夭夭也喜欢上那种放肆扭动的快感了。刚刚学的那段时候,疼的喊天叫地。陶爸爸也心疼,综上所述,陶夭夭都想要放弃了。再一看,那正在商场门口表演的美女们,又觉得心里痒痒,来了劲儿。就这样坚持了下来。等离了家,困难来了。

大学里的费用那是水涨船高啊,再加上国家一年年来越来越严重的通货膨胀。我的天呐,夭夭荷包里的那十万就像是股票——越发的不值钱。

这在为以后的生活发愁,陶夭夭的机会来了。

在一次校庆表演的时候被一学姐看上了,后来就加入了她们的舞队。机缘巧合之下,陶夭夭跟着学姐去了酒吧工作。陶夭夭的胆子不小,但是对那地方还是有些敬谢不敏的。朵朵是挺担心的,看着夭夭一副坚定的样子,心知劝不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托人打听了打听那家叫“门”的酒吧。据说“人文环境”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太负面的评价。陶夭夭胆战心惊的去了几次,慢慢的也就安下了心。

特别是学姐毕业后离开了酒吧,她也成了骨灰级的舞者了。在那里,她少说一个晚上能赚三四百,要是遇上什么节假日的,荷包就能大大的鼓起来。

吃完了饭,陶夭夭开始闹腾她的脸了。镜子里的女人很白,额头很饱满,眉毛细腻而浓密,这可为她省下了一笔买眉粉的钱。夭夭的眼睛明亮却隐隐的显得深沉,像一团看不清的漩涡,只有深入再深入……

眼睫毛的长度应该是她最大的遗憾了,每次陶夭夭都会把她的睫毛刷得无比的长,这是她所谓的弥补遗憾。光洁的左脸上分布着几颗并不密集的雀斑,淡淡的,扑上一点点粉,就能盖得很严实,完全不影响她。而鼻子和嘴巴,是夭夭最爱的地方。鼻梁挺直,带着一丝弯弯的弧度,有些下坠感,这是算命先生口里说的“有福气的鼻相”。陶夭夭对嘴巴有着一种特别的偏执,她从不用口红和带金粉的唇彩,唇线本身就像是被纹过的一样,一点点唇膏就足够了。

“朵,我眼线液用完了,把你的借我。”陶夭夭冲着埋头画图的朵朵叫唤。见朵朵没反应,陶夭夭只好又叫了一次。

“朵?”

还是没反应,陶夭夭抬抬她的眼皮。朵朵正一脸愤怒的瞪着她。

“说过多少次了,我画图的时候别叫我,你这女人是懒得想死是吧,明明知道地方还非得我拿?”夭夭自认理亏,瘪瘪嘴,对这朵朵做可怜状。一个不小心,把还拿在手上的睫毛膏刷在脸上了。朵朵瞧着她那一副郁闷样儿,也不气了。陶夭夭拿着纸巾在脸上用力的擦,反而弄得半边脸上都是的。朵朵实在是忍不住了,干脆直接的笑出声来。

看看时间,还早还早。陶夭夭去厕所洗了把脸,从头开始忙活。瞥了一眼同样忙碌的朵朵,夭夭忍不住

感叹了:其实生活真他妈挺难的。

描眼线的时候陶夭夭在想了,这就是生活吗?如果这不是,那什么才是生活?

其实,不管以什么方式来过日子,它都是一个模样的。

生活就是割自己的肉换钱来买别人的肉吃。这就是陶夭夭的答案。大功告成的夭夭拎着包“向钱看”去了。

踢了踢脚下的塑料瓶,是刚刚一个开着宝马的“阿姨”扔出来的,夭夭本想发扬发扬我们伟大的道德精神,刚刚一弯下腰,车来了,如果不是夭夭手收得快,估计就要被很多人践踏了。

抬起手,拨弄拨弄头发,陶夭夭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就一区区的23路公交车,架子倒是不小。

心里抱怨起公交公司了,这办事的效率也忒差了点儿吧,还是说司机大哥们相约去斗地主了?眼看着天色不早了,陶夭夭暗自捣鼓捣鼓自己的荷包,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放次血乘坐taxi。在神游的空当,旁边一位穿碎花短袖的大婶尖锐的叫唤着:“哎哟,来了来了,这23路可总算是来了。他奶奶的臀。”一口纯正的山东口音,夭夭在心里暗暗学了一遍。抬起头,瞧了瞧车轮的轨迹,往前走了一小截,这不,车正好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的面前。这也是夭夭式特长之一,她就是大伙口里说的那种,在人满为患的车站能第一个上车,偶尔运气不错还能找着一个坐的人。

陶夭夭刷了卡,径直往车最角落的空位走去。

最近一直没休息好,这会儿头正一阵阵的发疼。而上天欲降大任也,于是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不,旁边一位大叔身上时不时飘来浓郁的汗味儿,把夭夭的小脑袋熏得更晕乎了,陶夭夭把头伸到窗外,换了一口气,整整头发,全部都拢到一边。

眼皮是越来越重,夭夭靠着车窗的玻璃。睡吧,睡吧。朦胧之中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玻璃,哎……脑门估计都得撞青了,可是睡觉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身边的人好像换了一个,那股子强烈的汗味儿不见了。凝神,听见车里的报站,心里算算,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正打算继续睡下去,有人用手拍醒了她。睁眼,是刚刚那位大婶。

“丫头,丫头,你包被偷了。”

啊?夭夭微微张开嘴唇,表示讶异。这下子,瞌睡倒是完全去无踪了。陶夭夭低下头开始检查自己的包,拉链已经被打开了一半,翻腾半天,钱包没了,卡放在夹层,还在。手机在裤兜里,也没丢。

夭夭努力的压下心里的多元化怒气,有对小偷(估计就是那个汗味王)的,也有对眼前这个马后炮大婶的。怪也没用,算了。幸亏的是,损失不大。夭夭阿Q的想。

现在,夭夭发现了,有的时候精神胜利法还是个挺不错的东西。要不然呢?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们除了接受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吗。不是有句话说,生活就像强奸,不能反抗就要学着去享受。

到酒吧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半了。这家酒吧叫“门”。陶夭夭是挺钟意这名儿的,现在社会各界不到处都是这个门那个门的事件嘛。过过小日子,被网媒给你全方位扫描扫描,什么都能成为“门”,保不准哪天在这里发生了点什么,“门中门”就会成了第二天的新闻头条了。

“兰姐。”

陶夭夭一进酒吧后间,就对坐在门边手里还叼着根烟的女人打了个招呼。想想,开酒吧不可能完全没点背景,听说,这酒吧的后台不小,但即使夭夭在这里呆了好些年,别说见见面,就是连老板的名字都不知道。

兰姐是她们唯一能接触到的高层。她就是这儿的经理。在陶夭夭心里,她是个强人,除了要跟各色男人周旋,还要管理一堆像陶夭夭这样的,所谓的卖艺者。她掌控全局,一丝不苟。这也更让陶夭夭认定了,在酒吧打滚的人怎么也要有两把刷子。

“夭夭。你跟我出来一下。”兰姐吐出一口烟,缭绕的雾气像一段滑柔的丝绸,兰姐的脸,在其中挣脱着。把手里的烟蒂按熄,兰姐带头走出了后间。陶夭夭扫了一眼还在化妆的同事们,踏步出门,跟着兰姐到了转角的一个包厢。

“夭夭,我打算走了。”兰姐很郑重的说着。

陶夭夭没出声,只是用眼睛很认真的描摹着兰姐的神情,当确定这一切都是事实,她才问道:“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这个月帐结完了,我就不干了。”

“那你要去哪里?”陶夭夭缓过神来,心里突然的涌起了一阵伤感,兰姐一直对她很好的。还刚来的那一阵子,夭夭在酒吧里时常被客人骚扰,而兰姐从来都很护着她。有一次,夭夭很狼狈的被兰姐解救出来,她说,看见夭夭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也许是这样,兰姐对夭夭总是很照顾的。

“我已经没有留下去的理由了。”兰姐眼里有了一些湿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