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意

上官清容拭了拭脸上泪痕,抬头看来,却是一名乌发垂肩,秀眉如黛的女子,只一双眼绿莹莹的,看着略有些怕人。若不论眼珠颜色,却是一副极难得的好相貌,约摸有十七八岁模样,满面笑容,柔顺温和,正盯着他手中诗帕看。

这样的美人,无论何人也不忍拂她面子,上官清容自然也是。他敛起满心酸楚,强打精神应道:“只是试试看这笔能不能用而已,如果你喜欢的话,也不妨拿这个画来玩玩?”

少女明眸轻眄,拿起毛笔在自己的手绢上试了几下,只是用力太大,画出来的线条总不如上官清容的字迹那样好看,便对他娇笑道:“这个笔可真不好用,你还能画得这么好,看来你绘画的功底也不错啊?我叫安娜?瓦拉哈尔,是绘画社的副会长,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社团,可以吗?”

社团是什么?上官清容愣了会儿,看着对面美丽少女伸来的手,脑中模模糊糊,突然想起一事来:“你姓瓦拉哈尔?那位雷欧……”

“是啊,雷欧是我堂弟,我就是从他那里听到的你的事,崔斯特?休伯莱同学。我还吃过你送给他的草药,的确是一种很好的药,让我的皮肤都变得晶莹许多了呢。”

“是么,你吃着有用就好。”上官清容和瓦拉哈尔小姐说着说着话,突然觉得背后似有无数根钢针扎了一般,仿佛前世被后宫那些妃嫔宫人看着时,就是这种感觉。他心里略一寻思,便想通了,自然是他一个男子,与这么位尚未出嫁的少女说话太久,那些学生看了,便生出了些不齿之意罢。

他是个男子,还没什么可怕,若累了这位姑娘的闺誉却是大事。想到这里,他便站起身来,向后错了几步,对那位瓦拉哈尔小姐辞道:“我一会儿还有课,有什么事,小姐再叫人我传话就行,至于那个绘画社,我的画技并不算佳,还是不参加的为好。这笔墨你若喜欢,留下就是,我还可以再炼。”

瓦拉哈尔小姐却不肯放他,手疾眼快地拉住他的手腕,抬起头来,向周围看了一圈,招呼道:“卡斯帕,你帮我劝一下崔斯特。咱们绘画社里可还没有过光系法师呢,我可是夸了海口要招一位光系法师进社的,如果留不下他的话,咱们回去可怎么大伙儿交待呢?”

她说话的样子又妩媚又俏皮,别说是周围那些小男孩,就连上官清容见了,都不由一阵恍惚,想起了前世皇宫中一位极受宠的贵人。

……只可惜那位贵人因为诬陷他,被皇帝查出真相,闭入冷宫幽囚而死了。

上官清容心下一软,便任她拉着手,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名叫作卡斯帕的学生。也是个男生,头发棕得近似黑色,眉眼生得十分凌厉,嘴角紧抿着,双眼直直盯着他的手腕,满面戾色,一望即知,是对眼前这女子伸手抓他十分的不满了。

难道他竟是这位瓦拉哈尔小姐的未婚夫之流?

上官清容尴尬地垂下了头,试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料那位小姐的力气却是不小,他又不好意思太过使力,一时竟挣脱不开。正在他二人较力之时,那个卡斯帕已冲破人群,到了他们近前,一手握上了上官清容还被抓着的右手,用暗劲死死握住,上下微微摇动,面上露出个不怎么善意的笑容,沉声道:“我是卡斯帕?奥伦,是炼金学院三年级学生,绘画社的社员。很高兴能邀请到你这位光系魔法师进入我们的社团!”

“啊……”上官清容的手被他握得生疼,轻呼一声,脸色已是变得煞白了。瓦拉哈尔小姐却不曾注意,喜孜孜地带着二人就往门外走,口中不停地向上官清容介绍道:“我们绘画社可是学校里最出名的社团,比起那些无聊的茶话会、雕刻社、音乐社都有格调得多。像你这样聪明文雅的男孩子,最适合搞绘画了,入社之后绝不会后悔的……”

上官清容极想推托,可是人已被奥伦连拉带扯地挟裹着往前走,不多久就到了绘画社的活动室。进了画室,他就如同羊入虎穴,被奥伦直接搡了进去,又昏头昏脑地和社里的男男女女握了一圈手,之后又被社长——一位六年级的风系魔法师握着手,在入部申请上签了字,短短数分钟内,就从自由身变成了绘画社的人。

除了一直沉着脸的奥伦之外,社中所有的前辈同学都对他怀着浓浓的兴趣,十几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颇有些透过衣衫看尽内容的意味,吓得上官清容数次往上提了领口,把自己在沙发上缩得越来越小。

但是他这一点努力,是阻止不了众人的玩弄之心的。会长格拉夫在其他社员安分下来后,便带着莫可名状的笑容,坐在沙发上与上官清容单独谈了起来:“崔斯特,其实我们绘画社的入社标准是很高的,你之所以这么容易进来,与你是光系魔法师的身份有很大关系。”

上官清容身上略有些发寒,总觉着那笑容中透着不怀好意,往后坐了坐才答道:“没关系,我可以退……”

退字还没出口,一根手指便顶上了他的唇:“嘘……安娜可是好容易才找到你这样一个有绘画天赋的光系魔法师的,难道你刚入社就想走?就算你不大会绘画也没什么,我们都会慢慢教你的。只要你肯学,我保证,不需要两年,你就能成为绘画社最优秀的社员之一!”

卖身契已经签了,人家又说出了绝不让他退的话,上官清容无奈之下,也只得答应了。反正他琴棋书画样样俱精,自己闲心画也是画,留在这个画社中与同学一起画也是画,只当是多认得些人,散散心也罢了。

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只当是答应了。额前略长的碎发滑下来,挡住了他眼中的不情愿,显得格外安详柔顺——不,是圣洁!格拉夫突然立起身来,双手圈成方框,将上官清容的上半身圈在其中。他来回移动双手,试了几个构图,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激动狂喜的神色:“崔斯特!”

上官清容茫然抬直头看向他,格拉夫高声喊道:“简直是太棒了,我想到了,崔斯特现在可以先做模特,多看看别的社员怎么构图,怎么用色和取景。”他冲上来,把上官清容从头扳到脚,摆了个双手交握,半仰头侧望的姿势。其他社员不等他招呼,就都抱着画夹画笔赶到了上官清容身边,各找了个地方立住画夹,拿笔在眼前比划了几下,就拿了画笔调色,极熟练地开始画了起来。

上官清容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下面立刻响起一片“别动!”;想说句话,周围也有人立即制止,只得忍着一身不适,如同雕塑般坐着不动,让那些全情投入的社员以他为模本,各个挥毫作画。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画手才慢慢放下画笔,让上官清容得到了解脱。他揉着僵硬的颈项,晃着酸痛的手腕,心里却着实想看看人家把他画成了什么样子,便站起身来,怯怯地向众人问道:“我能看看你们的画吗?”

一名看来比瓦拉哈尔小姐还要年长的女子立刻抱着自己的画架冲了上来,满含爱意地答道:“当然可以了。崔斯特,你真是个好模特。哦!我的灵感从没这么充沛过,我感到,这幅画简直是我艺术生涯中最好的一幅作品了!”

上官清容被她拉到画的对面细看,画的竟是自己的半侧面,五官轮廓看着极像。长发披肩,目若朗星,唇似涂朱,倒比他自己长得更好看了几分,唯有眉下脸颊有一片阴影,让上官清容心生嫌恶——他前世叫那些宫廷画师作画时,哪有在脸上画出阴影来的?只有死人脸上才画阴影,哪有给活人画成这样的?

可那女子一副欢天喜地的态度,旁的人看了也只有夸她画得好的,还有人十分认真地讨论着面上阴影应当怎么打。看来在这个世界,画画的规矩比他前世大有不同,他只是外来的一缕孤魂,是绝然管不了人家的画法的,还是只有自己适应吧。

又看了许多画像,有正面的,有侧面的,都和先前那女子的差不大多。或有像的,或有不大像的,却都是照着比他俊些个的模样画的,连上官清容自己看了,都觉着画上的人有几分宝相庄严,大慈大悲的神态,仿佛是天上的金童一般。

社长格拉夫和副社长瓦拉哈尔逐张点评画像,说着说着画像的高低,便说到了上官清容身上,“幸亏让崔斯特加入绘画社了,咱们现在只要把这些作品挂出去,立刻就能压倒音乐社的那群白痴。他们的那个光系法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会弹几首圆舞曲罢了,哪个女孩儿不会?只有绘画才是真正的艺术,只要咱们以最圣洁的光系法师为主题办一个画展,立刻就能打掉他们的风头!”

上官清容内力如今也算得上高深了,耳力极佳,那两人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却也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耳朵里,听得他顿觉全身骨头不自在,肌肉也紧绷绷的似端坐了不知多少时候。

更令他不自在的是,随着瓦拉哈尔小姐对他的夸赞越来越多,那位拖他进社的奥伦学长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目光沉沉如钉,似要钉进他的骨头里一样。上官清容双臂环着身子,默默侧过身去望向窗外,外面春光正好,莺声恰恰,绿草依依,细条冉冉,晴日融融。这般好景却照不进他心里,他只觉阴风恻恻,身子发冷。

奥伦的阴沉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身上,目光中饱含不善之意。上官清容不动声色地又往远离他们的地方移了移,心中苦苦自嘲道:“真是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又不曾做过什么,却不知怎么就得罪了那位奥伦公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情敌变情人神马的,我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