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来的是朱花语,本来满脸微笑的她,一眼看到屋里的许美丽,笑容顿时僵住。

我挥挥手让许美丽先出去,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问:“什么事那么高兴?”

朱花语这才恢复微笑,她想走近我说话,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过来,站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眼睛看了四周一番后,才低声说:“我住的地方解决了,好宽大哦!”

我微笑道:“是吗?住哪?”

朱花语说:“钱老板找的房子,新房呢,一看就还没住过人。”

“多少钱?”我问。

“他不要房租。说只要我愿意住,住多久都行。”

“这个老钱,难道想金屋藏娇?”我笑道:“花语,老钱这是花血本了。现在衡岳市租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最低也得千儿八百的。不便宜呀1

朱花语脸一红说:“他藏谁的娇呢?我吗?做梦去吧。”

我心里一动,取笑她说:“老钱是有钱人,不但口袋里有钱,连姓都是钱。被这样的男人藏娇,也值得。”

朱花语恼羞成怒,作势要来打我。我嘘了一声,示意屋里屋外潜伏着无数双眼睛,她这才收敛起来,气急败坏地说:“我不跟你说了。”

她转身出门,出去一会后又进来问我:“晚上有时间吗?”

“干嘛?”

“我想请你到家里吃饭。我搬新家,你不去看看。”她歪着头看着我。

“改天,行不?”

“不行!改天就没机会了。我过几天去把我爹娘接来,在我出发去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前,我要先把爹娘接来祝”

“你爹娘来了,我一样可以去吃饭啊!”我疑惑地说:“难道你爹娘不认识我?”

“傻瓜1朱花语轻轻骂了一句,转身就走,扔过来一句话说:“不去拉倒1

我自然不会去!现在我跟她之间的关系非常的敏感。朱花语基本属于空降部队,之前只是春山县一个参照公务员管理的事业编制干部,连市管干部都不是。她这次能进入工业园区,谁都知道是我的缘故。

我不能给别人留把柄!在我的位子还没坐稳之前,我一切都必须得谨少慎微。就好像我这次要拿肖瑜开刀一样,摸清楚了路数,我才会下手。

肖瑜算得上一个纯粹没有根基的人!由他再往上追,他家没一个亲戚当领导,不但没亲戚,连同学朋友都没有。也就是说,在他的圈子里,他是最大的一个官了—衡岳市工业园区管委会办公室主任。按行政级别套,属正科级。

摸清楚他的路数后,我知道动他,会没有一个人来说话。

肖瑜人不错,工作也非常细心。但千不该万不该他要撞到我的枪口上来。我犹如一个猎手一样,在来到园区后就一直端着一支猎枪,目不转睛地等着猎物撞上来。因为我知道,园区的这帮老爷太太皇亲国戚不杀几个,不但工作我无法开展,连我的位子也会坐不稳。

杀肖瑜也许是错杀,但不冤!

只要杀了肖瑜,以后再杀其他人,基本就不需考虑。肖瑜是样板,是参照物,是我稳坐园区主任交椅的祭旗人。

但如果一棍子打下去将他打死了,我杀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毁掉一个家庭。

肖瑜的家庭结构也非常简单。他出身农村,老工农兵大学生。盖因他爹过去是村支书,在靠推荐上大学的年代,他当仁不让上了大学。

肖瑜的妻子原来是棉纺厂的职工,早几年企业改制下岗后再没就业。家里还有一个读大三的儿子,据说成绩不错,准备毕业后出国留学。肖瑜是家里的唯一经济支柱,他一倒,他家的大厦必倾!

肖瑜来工业园区之前是市外经贸委的一个普通干部,在外经贸委撤销其他人都并入财政局和对外协作办后,他没地方去就被安排来了园区。肖瑜来园区的资历比郭伟还早,他来的时候园区总共才三个人一块牌子。

一个元老级的人物,就要在我的手下被消灭,实话说,我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

但我现在是没办法,不拿肖瑜开刀,我找不出任何一个人可以动刀。

园区现有干部职工三十人,除了我带来的朱花语和许美丽,其他人谁的背后不站着一个高官?我细细数了一下,这些人没有一个我能得罪,虽然我并不怕他们,但毕竟身在官常不说同流合污,也不能独自清廉。

这就好比是一池污水,倒入再多的清水,一样的污浊不堪。唯有打开一道缺口,引入长流不歇的清泉,日经月累之后,或许会还一片清明。

在纠结几次之后,我还是下了决心。

当然,我不能毁了一个家庭,因此我得先给肖瑜找条出路。

这条出路在历玫来找我的时候出现了光明。

历练在我苦口婆心软硬兼施的情况下终于松了口,他答应肖瑜去他信访局,我答应历玫来工业园区。

这是妥协,我们谁也不吃亏。

我把肖瑜请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从进屋开始,头就一直低垂。

我酝酿了好一阵才开口说:“肖主任,你这次失职问题很严重。”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头说:“陈主任,你直接说吧,我心急的人,受不了。”

我微笑道:“这时候急也解决不了问题了。肖主任,你是个不错的干部,工作态度好,端正,负责。”

我开始刷墙,我要刷一道光滑的墙。这道墙或许不能阻挡水火,但能给人一些安宁。

肖瑜苦笑了一下说:“陈主任,你没必要安慰我。我做错了事,就该接受处理。我不怨你1

“可是……。”我沉吟着,心里想着要不要直接告诉他。

“你说吧,我能接受。”肖瑜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比我大,岁月已经将他的一头黑发染成了花白。皱纹在他的脸上蔓延,犹如丝瓜芯一样,千丝百缕。这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许多。

“我想让你调离岗位。”我终于说了出来,胸口仿佛搬开了一块巨石般轻松了许多。

“去哪?”肖瑜声调不高,神情萎顿。

“肖主任,你出了这档子事,再在工业园区确实不合适了。至于去哪,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我没意见。”肖瑜抬起头看我,眼睛里一片感激的目光。

这几天管委会一直在私下流传要开除肖瑜,我也装作没听到一样,任其四处蔓延传播。我的目的很简单,给肖瑜一些思想压力,再给他一个惊喜。

肖瑜不可能没听到小道消息,但他一直没来找我,这让我多少有些担忧,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万一想不开走了歧路,我岂不成了罪人?

我轻轻咳了一声说:“我想把你调到信访局去工作。”

“真的吗?”肖瑜的眼光里不但有感激,而且有惊喜了。

“是的。如果你方便,明天就可以去报到。”

肖瑜愣了半响,他突然起身朝我走过来,双手抓住我的手,缓缓地摇了摇说:“陈主任,谢谢你!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他的声音哽咽,眼眶里泪珠盈动。这个惊喜让他一下接受不了,原以为扫地出门了,谁料到我会安排他到信访局去呢?

我赶紧摇头说:“肖主任,千万别这样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地步了。”

“谢谢,谢谢1肖瑜一叠声地道谢。

“陈主任,”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爽快地说:“你还有什么话,请说。”

肖瑜迟疑了一下,沉声说了两个字:“保重!”。

他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他就要在我眼前消失了。我心里一动,喊住他说:“肖主任,以后有什么困难,还请来找我。”

肖瑜终于没忍住泪水,任两道老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顾不得擦,嘴巴嗫嚅了几下,轻声说:“陈主任,小心别人给你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