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萌的惊愕转瞬即逝,她淡淡地看我们一眼,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水杯,慢慢地喝水。

她似乎早就预知了我们的到来,神情在短暂的惊愕后复归平静。

她的小腹像一座小山一样的隆起,如此状态,流产的可能性已经不可能存在。虽然在生育上我不算过来人,毕竟在初中的时候学过生理卫生,我懂!

我与黄微微面面相觑,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何家潇在楼底下信誓旦旦的许诺,他要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一顿饭菜的承诺早忘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像一条小狗一般,偎在陈萌的脚边,吐着小小的舌头,摇尾乞怜。

面前的陈萌,看不到半点当年风风火火的记者模样,她神态安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浓的母爱,慈祥的光辉仿佛照耀着整个客厅,让人感觉到母亲子宫的温暖,以及人性里最平静的安详。

见我们站着没动,她莞尔一笑道:“都站着干嘛,坐呀。”

她没有问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似乎胸有成竹。

“回家吧。”黄微微憋了半天,终于说出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

“我不是在家吗?”她清清淡淡地笑。

“回自己的家。”

“我的家在哪?”陈萌抬起头来,盯着我们看,突然凄凉地笑起来。

黄微微张了张嘴,没出声。她走过去,挨着陈萌坐下,搂着她的身子,心痛得想哭。

陈萌淡淡地微笑,安慰着黄微微说:“我没事。好着呢。放心。”

如此场景,我很怀疑何家潇在电话里告诉我的真实性。陈萌的这种小妇人神态,哪里像要流产?她分明在享受着做母亲的快乐、惶恐和紧张。

我看一眼何家潇,刚好他的眼光看过来,一接触到我的目光,赶紧撇开。

我朝他颔首,推开他家的另一扇门。

一进门,我就知道在这里,陈萌与何家潇是分床而眠。

这是一间小小的书房,一桌一椅,一张钢丝床,**凌乱的摆着一床被子。显示主人没任何心情收拾,一个枕头掉落在床底下,露出里面的枕芯来。

我四处瞧瞧,走到书桌边,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是一本《考古学》,里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批注。

“家潇,挺用功的呀。”我说,把书放下,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何家潇苦笑道:“哥,我是站在什么山头,就唱什么山歌的人。身处文物研究所,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吧。你也知道,过去我学的是贸易,跟考古呀,文物之类的,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现在不恶补,岂不是对不起提拔我的领导。”

我点点头,现在对于学术研究,我半点兴趣都没有。

当年读书的时候,总是幻想着自己做一个大作家,大文豪,谁知道一毕业,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东西,在别人眼里狗屁都不值。

人,不是学什么就得做什么!很多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往往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春天。

“你电话里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朝门外努了努嘴。

“我没乱说。是真的。她每天都在说这个。”何家潇屁股挨着书桌,朝我伸出手来讨要烟。

“她来后,我没敢抽一支烟。”他继续苦笑,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

“你看这个样子,会是你说的那样吗?”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是真搞不懂她的意思。”何家潇吸一口烟,仰起头来,吐着烟圈。

“你难道没看出来她的意思?”我问,面带微笑。人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什么意思?”何家潇紧张地问。

“你还爱她吗?”

“爱。”

“确定?”

“必须的确定。”

我就笑了,爱是一个多么沉重的东西,而在他的嘴里,爱轻飘飘的就像一朵柳絮。

“你知道爱是什么么?”

“知道。责任、承担。”

“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松,爱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是舍得。”我说,突然听到肚子传来一阵咕咕的声音,老子饿了。

何家潇似乎也听到了,他的脸红了起来,双手搓着,羞涩着颜色道:“哥,我忘了给你们做饭了。”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叫住他,一字一顿地说:“家潇,如果你爱她,你就应该舍得。明白吗?”

他停住脚,很认真地看着我,很认真地点着头。

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我这么说,究竟是让他们继续去爱,还是要拆散他们?

陈萌不适合何家潇!

这是我由来已久的看法。不仅仅是我宛如舅妈的反对,而是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家庭出身,以及为人处世的原则。他们,只能是茫茫人海中偶然相聚的两块磁铁,在短暂的聚合后,还是要分散开去。

而郭伟就不一样,郭伟对于陈萌,除了爱,还有倾慕,还有一丝丝的自卑。

男人与女人,不能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参差,家庭生活永远都不会在同一条轨道上飞驰。

“我该怎么办?”何家潇痛苦地问我。

“既然要舍得,就得要平淡。让她回家吧。”我说,叹口气。

“她不愿意回。”

“如果你拒绝了,让最后的一丝希望变成绝望,她还能由着性子来吗?”我突然发现我是个多么冷血的人。

“我说不出口。”

“有些话,还必须你亲自说。”我说完,起身出门。

客厅里陈萌和黄微微在窃窃私语,看到我们出来,一齐仰起头,像春花般烂漫的微笑。

“你跟我哥他们回去吧。”何家潇面无表情,直愣愣地对陈萌说。

惊愕的神色再次在陈萌的脸上显露出来。她愣了愣,转眼看我。

我避开她的眼光,对黄微微说:“我们下去吧。”

黄微微不知道我们在屋里说了什么,她犹疑地看着我,没动弹。

“走啊。”我把声音提高了许多。

这种粗暴的语气,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

黄微微果然被我吓住了,她乖巧地起身,抱歉地对陈萌道:“萌萌,我先下去了?”

陈萌机械地点头,目光空洞呆滞。

我打开门,回首对何家潇暗暗点了点头,下楼去。

我要留一个空间给他们,而且我必须在今晚要做一回狠心的人。

站在楼下的空地上,黄微微柔柔的挨过来,轻声问我:“老公,你怎么啦?”

我摸一把她的头发,笑道:“老婆,我唱个戏而已。”

黄微微狐疑地看着我,样子显得乖巧而仰慕。

“你唱什么戏?”

“唱一出分手的戏。棒打鸳鸯,你懂吧?”

“你真狠心。”

“没办法。迟痛不如早痛。与其大家都不痛快,不如快刀。”

“会收到效果不?”

“肯定。”我说,拉着她走到一张石椅边,把外套脱下来铺上去,让她坐。

“我心里难受。”黄微微说,差点要哭。

我将她的头搂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柔声安慰她说:“这世界上,有很多让我们伤心但又不得不做的事。看开些就好。”

她嗯了一声,双手搂着我的腰,安静得像一只小猫。

坐没多久,就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接着就看到陈萌从楼上冲下来,掩面而泣,狂奔而去。

我们立即起身追过去,几步赶上她。

陈萌挣扎着,无声地哭,满面泪流。

后面不见何家潇出来,我抬头去看他的窗户,已经黑灯瞎火了。

我知道,在那个黑暗的小屋里,何家潇比眼前的陈萌更要痛苦。

“我们回家!”黄微微一把抱住陈萌,哭着喊。

我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们相抱而泣。

我知道,从现在起,郭伟就是我手里的一张牌了。我冷冷地微笑,心满而意足。

扶着陈萌上车,我给余味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余味告诉我说,小姨已经休息了,他在华天宾馆的前厅等我们。

省城的路我熟,不到十分钟,我们已经安全到达华天宾馆。

余味一看到我的车,赶紧迎出来。

我拍拍肚子问:“有吃的没?”

“有。安排好了。”他跟着我们进门,快走几步到前台,要了一间房。

“四间房,够不?”他问我,把房卡递过来。

一间我的,一间小姨的,他自己一间,新开的一间给陈萌。

“行。”我说,示意她去扶陈萌:“陈记者她们两个住一间。”

我看一眼房号,四间房,三间不在同一的楼层。

余味低声道:“小姨的房在你隔壁,最高楼层。刚开的没高层了。”

我颔首,送陈萌她们回房。

陈萌已经停止了哭泣,她冷着脸,机械地迈着步。她的心,在迈出何家潇的小屋后,彻底死了。

我现在不去多想,也不想去想。目前我还需要做一个更大的事,我要打电话给郭伟,让他连夜过来接陈萌。

安顿好陈萌,我对她说:“萌萌,我带微微去吃点东西,你要不要吃?”

陈萌摇头,不看我。

我拿眼色示意余味,好好的给我看着。带着黄微微下楼。

余味看我们要走,低声叫道:“老板,宾馆对面有家米粉店,味道极好。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吃的了。”

我点头,出门,一气呵成。

一出了门,黄微微就缠了上来,嚷着说刚才扶陈萌,把半个身子都弄僵硬了。

我笑道:“要不我给你按摩按摩?”

黄微微嘴一撇说:“不要,没安好心。”

我邪恶地笑,伸手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说:“老婆,如果我做柳下惠,你还会骂我没安好心吗?”

黄微微嘴角一扬道:“要是你敢做那个鸟人,不如早点滚一边去。”

我哈哈大笑起来,现在的我,是真的心情舒畅。

“我今晚跟萌萌住?”她问我,神色扭捏。

“你不跟她住,还要跟谁住?”我依旧邪恶。

她腾地红了脸,在我腰上使劲扭了一把,痛得我跳起来,大叫道:“你想谋杀亲夫呀?”

黄微微跟着笑,说:“就杀死你,没良心的东西。”

吃完米粉回来,我送黄微微去了陈萌的房间,返身上楼。站在小姨的房门口,犹豫半响,抬手敲响了她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