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有权,胆子就肥。

我径直去找余县长,我的直接顶头上司。

余县长并不惊讶我单刀直入的要求,他爽快答应我动刀返聘一事。末了,对我说:“陈县长,你先去征求一下刘书记意见。”

余县长善于踢皮球,这在春山县干部中,流传甚广。

我只好再去找刘启蒙。刘启蒙听完我的汇报后,只说了一句:“放手去干吧。”

拿到了两个大佬的谕旨,我召集人事局、纪委、编委、县政府办的人开会,会上毫不客气地要求先从他们单位开刀。

谢天愁眉不展,捂着肚子一言不发。政府办的魏延首先表态,说自己办公室里,没有返聘人员。

纪委书记也是县委常委,如果我不是常务副县长,他的位置就比我高半截。纪委书记对我的要求几乎没有反应,在我征求他的意见时,才淡淡说:“我们纪委确实有一部分返聘的干部。但这些干部都是办案高手,经验丰富,政治可靠。这纪委办案,需要水平,没有水平,可能办成错案、冤案。那样一来,是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

我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拒绝的意思,我说:“没错,我也承认这个事实。但任何事物,总得有个新旧更迭的时候。如果我们不发展新生力量,老旧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被淘汰。”

“确实是。所以需要时间。”纪委书记说话不紧不慢,纪委权重,干部们只要被纪委约谈,有事的屁滚尿流,没事的也心情忐忑。

要说现在的干部,谁屁股后面没有一泡屎?

虽然有些事还构不成违法,违纪的事,谁没有或多或少参与过?一个人,只要纪委找上门来,基本可以断定前途从此一去不复返。

我是有过被纪委约谈的经历,但我没见过纪委书记。我的事最后不了了之,不是我自己没事,而是我背后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帮我遮盖住了一切。

会开到最后,不欢而散。

几乎没有人赞成我的主张!他们都认为,退休了接受返聘,利国利民。一来让退休的同志继续发挥余热,另一方面返聘能促进干部的工作热情。

心情郁结,想发火,找不到发泄口。

回到办公室,我电话叫来黄奇善。

他一进屋,就看到我黑着脸靠在沙发上生闷气。

“大县长,怎么了?”黄奇善调侃着我,大喇喇的在我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

“找你说说话。”我闷声闷气。

“找我说什么话?有指示?”黄奇善身居团委书记,在我进入常委后,他从常委退了出来。

团委本身就是个清水衙门,一年到头没几桩事。

黄奇善从常委里退出来,我总觉得跟我有干系。我没进常委前,他是。我进了后,他退。似乎是我占着了他的名额。因此很多时候,我常常感觉自己对不起他。

黄奇善毕竟做过多年干部,又在市委机关混过,深知官场法则。他对我的愧疚丝毫也不放在心里,按他的话说,县团委书记进县常委,本来就是怪事。如果从常委里退出来,才觉得一切都真实了。

“屁指示。”我敲着沙发帮子说:“我能指示你吗?”

“当然能。你是常务副县长,县委副书记。”

“你是团委书记。”

“此书记不是彼书记。”黄奇善笑眯眯地道:“村书记也是书记,能比吗?”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笑骂道:“别拿村书记不当干部!”

黄奇善摇手道:“都是干部,有大有小。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说:“你有事么?”

“没事,闲着呢。”

“我们出去走一走?”

“去哪?”

“去小姨公司。”

“现在是上班时间。”

“你还有这种概念?骗鬼吧你?”我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别说,陈风,我这个人是有优点的,比如上班,我一般都是坚守岗位的。从不乱来。”黄奇善一本正经地说,惹得我更加狂笑不已。

“你笑个屁啊。”黄奇善终究容忍不了我的笑了,把脸沉下来。

其实我是想起他在办公室里与朱花语暧昧的一场戏了。

“去不去?不去老子回办公室了。”他嚷道:“你他妈再笑,老子阉了你。”

我收住笑,我不是怕他来阉我,黄奇善如果跟我比划,我可以双手绑起来,就凭一双腿能胜他。

“走!”我起身,抓起包。

临出门,看到朱花语回来,手里拿着一叠纸,满脸通红。

她看到我们两个要出门,惊讶地神色在脸上一飘而过。

“小朱,什么事?”我问。在外人面前,我都叫她“小朱”。这是官场称谓!

“你们要出去?”她反而问我。

“嗯,我们去辉煌宾馆有点事。”黄奇善柔声告诉她。他们两个,据说已经到了全城热恋时刻了。

“我也去。”她急匆匆地要跟着我们走。

“你在家吧。”我问:“手里拿着什么?”

“名单。”

“什么名单?”

“谢局长给我的名单。”

我的心跳了一下,谢天这老小子,终究还是拿出了全县返聘的干部名单来了。

“这上面有我的名字。”朱花语嗫嚅地说,声音颤抖。

“怎么会?”我十分的惊讶。朱花语还不是干部,又不是退休人员,这返聘的事,与她何干?

“我也不清楚。但真有我名字。”朱花语打开名单,指着她的名字让我看。

我的头轰然一响,谢天的这份名单,来得诡异。这里面不仅有朱花语的名字,还有雪莱、月白的名字。

难道我是搬起石头要砸自己的脚?

“先收好吧。等我回来再说。”我心情无比的郁闷,这份名单让我措手不及,我低估了外面的力量:“走,奇善。”

我昂首挺胸出门。

余味看我出来,赶紧往楼底下跑。

我叫住他说:“不用车,你休息。”

余味愣了一下,停住脚。

下了楼,径直往辉煌宾馆走。黄奇善跟我并排,一言不发。

我们两个年轻干部,在春山县里算得上炙手可热。一来我们都是有背景的人,按照社会传说,我们都是*。二来我们都是市里安排的干部,与土生土长的干部,有着鹤立鸡群的区别。

一路上我们都闭嘴不谈任何事,只听得脚底下沙沙的脚步声。

辉煌宾馆的老板换了人,严格来说是改了制。

一家县委的接待宾馆,如今变成了梁天行的私人财产。我看过改制报告,梁天行投资一千万,买断了包括职工工龄的一切。按报告书内容看,梁天行要在原址上推倒重建一座五星级的宾馆。

我知道报告是狗屁。春山县年生产总值,即鸡的屁不到一个亿,建一个五星级的宾馆,不是他脑袋发热,就是骗局。

事实证明,梁天行收购了宾馆后,再也不提重建的事。

而辉煌宾馆的改制,却是在关培山时代就尘埃落定了。

小姨的路桥公司办事处,就设在辉煌宾馆的三楼。

我一次没去过小姨的路桥公司,尽管近在咫尺。

辉煌宾馆换了门,把原来一扇四面朝天的玻璃门,改成了旋转门。

门口站着一个保安,一个穿着整齐制服的门童。看到我们过来,满脸含笑招呼。

这架势,比起衡岳市里的新林隐,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姨公司里只有两个人在,一个小米,一个谷工。看到我进来,惊讶地都抬起头看我。

我直愣愣地问:“我小姨呢?”

“不在。”小米也直愣愣地答。

“去哪了?”

“老板去哪,还要给我们汇报吗?”小米的话里能闻到火药味。这个小姑娘,老子不知道在哪里得罪她了,她老是横竖看我不顺眼。

谷工是个老实人,我问谷工说:“我小姨不在公司?”

“出去好几天了。”谷工说,脸上看不到笑容。看到我背后站着的黄奇善,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还有话说,就对黄奇善使个眼色说:“奇善,你去安排一下,今天我们请谷工吃饭。”

谷工受宠若惊地赶紧摇手。

我笑道:“应该的。谷工你别客气,我第一次请你吃饭。”

谷工就不做声了,拿眼去看小米。

我故意正眼也不去看她,惹得小米气鼓鼓地道:“有人请吃饭还怕什么?难道饭里有沙子啊。谷工,吃!”

“你也一起。”我说,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想笑。

“我不去。”小米似乎余恨未消。

“怎么不去?”

“你的饭,我吃不起。”小米埋下头去,不看我。

“我的饭有毒?”我逗着她。小姑娘跟着我小姨几年了,就像我家人般可爱。

“有毒!”她直言不讳。

我尴尬地笑,道:“原来你怕我毒死你。”

黄奇善站了一会后说:“你们先聊,我去安排。”

他一走,谷工满面愁容地说:“老板,你还不知道吗?”

我是他们的老板这个事实,我小姨早在一年前就说过。

“什么事?”

“我们承建的这条路,要亏。”

“怎么会亏呢?”

“地质勘查出了意外,原来是按土方计算的,实际施工有一半是石方。”

“怎么办?”我问,心里并不惊惶。

“蒋老板他们夫妻去市里就是办这事。”

“如何办?”

“我们得申请补偿。”

“可以吗?”

“不知道。有点悬。”谷工叹口气,怨道:“唉,怪我,事先太大意了。”

“谷工,这事跟你没关系。人家老板都不在乎的。”小米瞪我一眼,恨恨地说:“老板挺个大肚子去跑项目,有人也是老板,却清闲得半点事没有。”

我惊讶道:“小米,你说我小姨怀孕了?”

小米怒道:“你问我干嘛。”

我笑道:“我不问你要问谁?”

小米再次瞪我一眼:“陈大县长,亏你还是外甥呢。晓月姐怀孕六个月了,你居然是没都不知道?”

我心里一喜。我小姨怀孕了,这是天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