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三,天上云雾不开,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一般。海上风浪阵阵,显然不是什么好天气。

但今天妈祖圣诞,区区天气,当然挡不住祭祀典礼的进行。

这一天的妈祖庙前格外热闹,前来朝觐上香的华人挤满了整个山道,以至于小小的山头都快有容纳不下的趋势。

祭祀之典,不同于平日里的烧香拜神。更多的是一种仪式。一种很严肃,也很重要的仪式。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至少在古代是件不容亵渎的事情。

这一天,了尘一身华衣道袍,头戴紫金莲花冠,在几千人的目光之中登阶而起,后面跟着的都是一身导通打扮的朱载墲,在后面便是诸多宗族族长。

说是一场庙祭,更像祭祖。

“祈天圣诞,四海波平,缅怀祖姑,继天立极。扶危救困,功成三千,立道圆满,天道封神,。。。。”天妃大殿之上,了尘一字一句的念祷着祭,声音缥缈,仿佛天外而来,却一字一句,句句清晰。

刚开始人们还不觉得,直到现无论多远都能“咸之与闻”的时候,没见过了尘神奇的人这才现了尘还真的不同寻常。

清香以祷,青词以告。随着了尘一句:“护佑开国,四海咸平,福泽华夏,四民永祀”的祭词之声落地,妈祖庙内外的人群顿时一震。

今年的祭祀文章与众不同,莫非隐有深意?

只是当大家还来不及细想深意的时候,了尘毅然燃化了手中的黄裱祭文。清香三柱,青烟直上九霄。随着庙内钟鼓大响,所有人开始大礼参拜。

钟鼓一通,一拜礼成。天上的阴云突然开始了翻滚,云开日现,天上的金色阳关仿佛破开阴云的利剑,从海上急而来,照射到了山头的妈祖庙上,犹如瞬间给妈祖庙铺上了一层金光。

众人大惊,直呼妈祖庇佑。

钟鼓再响,二拜礼毕。就在众人刚刚磕完了头,在直起身来的时候,不远的港湾已经开始了一番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浅滩消失,海湾扩大,水脉牵引,良港已成。

钟鼓三响,三拜礼成。妈祖庙内的神像突然光华大放,堪与昊日增辉。而山头内外突然百花盛开,异香扑面而来。若只是早春的野花倒不足为奇,可四时之花同时盛开,在光芒之下,犹如仙境一般。区区无奇的小山之上,犹如仙境一般。

这一刻,谁还不知道妈祖真的显圣了,妈祖真的讲洪福赐下了。

欢呼之声不断,祈祷之声不断,感谢神恩的“妈祖”“天妃娘娘“的呼唤之声犹若惊雷一般,却连绵不断。

听得外面如海似浪的声音,了尘微微一笑,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诸族族长道:“神谕已降,龙脉已成,你等需带人亲自去湄洲祖庙请灯火一支,以示分庙。此地已成福地,城外险滩已成良港。此地当为所有海外华夏子民朝圣之所,尔等当宣示子孙,勿忘根本。”

了尘说完,一脸严肃地看了看在场的所有宗族族长道。

若是此国得立,无疑他们就是最大的受益人。国情如此,宗族既是保证团结对外的根本,也是他们在此立足的依仗,虽然免不了宗族纷争,以家事坏国事。但这都不是了尘一个道士需要操心的事情。

想一想后世的华人遭遇,了尘不得不先行警告一番。华人重视祖训,了尘在这里就先给他们立出一个祖训来。

“当知神恩如海,神威如狱。华夏之神,不佑无根之人”了尘说完,诸位族长那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活神仙的意思。

哪敢有半点违黝?纷纷表示一定将了尘的话当做祖训传下去,若有违背,天人共惩。

了尘呵呵一笑,不知可否。反而说起了一件事来道:“蒙天妃神恩,此庙之南,已成良港。诸位行商上,当多有方便。但港中有一小岛,乃妈祖亲选之地,尔等不可亵渎。异日当有祖地神像北来,镇压此地气运,以护佑此地万民。有敢亵渎者,华人共击之。”

了尘说完,突然对着朱载墲招了招手,朱载墲会意,立刻上前拉住了了尘的手。

什么是真神仙,不是几个人的吹捧就能成仙成神的。你得有仙人的本事,还得有仙人的品德。

了尘带着朱载墲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就如他突然出现时一样的来也无影,去也无踪。

这一场仙人主持的妈祖圣诞注定了会成为传说,流传后世。然后传播四海。这间小小的妈祖庙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南洋华人的祖庙。而了尘跟朱载墲最初出现的王家村寨也很有幸地成了另一个圣地——大仙宫。

恩,很俗的名字,但地位一点都不俗。

里面祭祀的自然就是了尘,恩!还有一个小道童朱载墲。

当十年之后,大明的第一波船队到达了这个小小的华人国度,不但带来了大明的册封藩国的圣旨,也让此地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供奉的大仙是谁?

恩!一个是当世仙人,大名的国师了尘。

这个没问题!

但当今皇上也被当成神仙供奉事情,该怎么说?

当今皇上春秋鼎盛,还没死呢?

使者显然拿不定皇上的心意。但自家皇上原来真的跟着国师到过此地,难怪皇上会知道这个万里之外的华人小国。

使者很为难,不敢擅自做主。只是此地的华人听闻他们供奉的神灵。当年也曾一见的仙人竟然这么大来头,顿时轰动了整个国度。

当年的永乐大帝还要借真武化身来过一把神明的瘾。倒是朱载墲跟着了尘,毫不费力地就成了现世神明。以后跟着了尘千年香火不觉,只是道袍换了黄袍罢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座道观里书声琅琅,童音悦耳。

恩!没看错,就是道观,不是私塾。

“师公,这里竟然真的有玄关观啊!”朱载墲觉得能在万里之外看到玄光观,觉得很是惊奇。

“弘道其实跟国运一般,不进则退。终日闭门自守,免不了被人打破家门之日。天朝上国,也当有海纳百川的气魄。三人行,必有吾师焉!何况天下之大,哪里有完美的国度。好的自然要学习,坏的自然要摒弃。国家要强盛,就要学着走出去”了尘对着朱载墲教训道。

“恩!我也这么觉得。老关在家里,不敢出门的家伙都没出息。”朱载墲点了点头,只是这回答倒是真的很妙。

自家祖师光临,作为了尘的外门弟子虚平子看见了尘的第一眼起,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二十多年了,当年的苗家少年现在也过了知天命之年了。哪怕修道之人善于养生,虚平子也不敢奢望自己还能有回归之日。一则路远,二则此地根基远未巩固。

异国他乡开拓不易。好在此地华人甚多,道观才能生存下来,虚平子作为有大明度牒的正宗道士,此地建观自然受到华人的支持。但不知道为什么,土著们却分外敌视。

此地的洋人大多信天主,土著多信天神。当年为了在此建观,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其中波折,自不待言。到现在还常常有土著闹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土著和洋人未必有这句话,但道理都是一样的。洋人是客,而且兵强马壮,是统治者。自然不需要考虑土著们的信仰。天主基督的教堂想怎么建就怎么建。但华人就不一样了。

华人的确有钱,而且地位貌似比土著高。但平日里冲突总是华人吃亏,长久以来便给土著们养成了“华人好欺负“的印象。

此处海港为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停留贸易之所。华人和到达的比较早,而且人数也比较多。原来土著信土著的,华人信华人的。倒也相安无事。可最近几十年来,不知道怎么了,土著和华人的冲突越来越多。其实光从老有土著前来闹事就知道。

虚平子不知道原因,了尘却知道。

随着天神教在土著中间的影响日益加深,一神教的排外性开始彰显无疑了。华人的软弱也是土著们敢于和华人冲突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就是洋人的分化挑拨之策开始效果彰显了。

观内了尘的徒子徒孙们拜见自家祖师完毕之后,虚平子带着了尘到了一处静修之所。

闹市之中,虽然香火不愁,却不是清修所在。有这么一个偌大的安静所在,暂避人烟也算难得了。

了尘跟虚平子师徒之间还有话要说。

了尘端坐在蒲团之上,静静地听完了虚平子这些年的经历。哪怕早就知道了弘道不易,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群俗家弟子会为此付出这么多。

其实当年到达此地的弟子是两个,除了虚平子,还有虚平子的堂兄弟兼师弟。两人秉承了尘的法旨,前往南洋弘道。一路从缅甸到暹罗,在乘船出海到底此地,其中经历不必当年玄奘西游容易了。好在两位弟子身怀医术,俗世武功和一般道术也不欠缺。到达此地之后,倒也很快站稳了脚跟,城内城外皈依的华人不少。

这个道观便是此地华人捐资所建。随着师兄弟两人名气越来越大,不但华人皈依,就连土人也有不少信奉的。

但成也名气,败也名气。道观的影响也大,也越被同城的天神阿匍们嫉恨。终于有一天,一大群土著带着刀枪前来闹事,逢人便杀,虚平子的师弟为了维护香客,被人砍死,虚平子也被砍伤。幸得附近华人信众来救,虚平子靠着自己的医术活了下来,而虚平子的师弟却羽化而去了。

虚平子说着说着,在自家师尊面前便不由得黯然泪下。了尘长叹了一声道:“太乙无量寻声救苦天尊!众弟子弘法之难,为师自然知晓,弟子之难,为师之过也。今日为师此来,自然会还你们一番公道,也当庇佑此观百年平安。”

“弟子不敢心有怨怼,只是希望师尊能将师弟遗孤带回中土。安葬在他父母身边。师弟身前曾言,弘法天责,却又背父母之恩。常思故土,只希望能有再见师尊及父母之时。”虚平子擦去眼泪,鼓起了勇气道。

“你师弟在哪,带为师去见见他吧!”了尘心有歉疚。当下应允道。

鸟飞千里返故乡,狐死必丘。中国人讲究故土难移,落叶归根。了尘的这帮弟子哪怕已然入道,也不过凡人而已。若真能断情绝欲,只怕早就成仙了,何必人间入道?

既然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回归故土,爹娘身边。虚平子师弟的骸骨自然不会下葬。虚平子特意修建了一座灵堂,十多年来清香长供,经文日颂。保得他师弟灵魂不坠。直到返乡之日。

“了尘跟着虚平子到达了灵堂,看着灵堂之上那个不大的骨坛,黯然一叹。随手变出三柱清香,供在了灵前。虚平子悚然动容道:“师尊!”

了尘摆了摆手道:“不必这样,你们为弘道而死,贫道三柱清香又有何不可?你先下去吧!帮为师安排一下你那位师侄。为师当送经一遍。让你师弟早日还乡罢”。

虚平子恭敬地稽而退,轻轻地关上了灵堂的大门。

了尘衣袖一挥,几盏莲花青灯便出现在了灵堂的神案之上。

“莲花度,青灯照路,符箓一张,裱文一道。上达天庭,下通幽府。遍寻三界,穷搜黄泉,以我之名,行吾之令。七星之路,清风护送。急急如了律令!”

了尘一入灵堂,许久不曾出来。虚平子师尊驾到道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附近华人纷纷慕道而来,却只能在门外等候。许多人见天色已黑,便自行归去了。

当太阳刚刚落山,夜色也刚刚张开帷幕的时候,玄光分观内一道光芒突然自射九天。

“天啦!”“上帝啊!”“天神啊!”三宝垄尚未睡去,街上尚有不少行人。光芒一出,满城皆惊。

“太乙无量天尊!师弟,走好”虚平子望着灵堂之上那道耀眼的光柱黯然泪下地稽道。

师弟回家了,那么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