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调和鼎鼐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4)

徐阶力主放宽言论,言官们都很兴奋,此次一个说要予重罪,一个说应削职为民,不是又倒退了?言官大哗,抨击高拱泄私愤。见高拱、郭朴愤愤不平,不得已,徐阶来了个折衷,调胡应嘉为建宁(今属福建)府推官。

徐阶用心良苦,但高拱、郭朴认为罚轻了,愈加仇恨徐阶,而朝中言官们,同样不满意,不是推行放宽言论的新政吗?出尔反尔!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这位高拱,客观地说,这是一个半神半魔的人物。对高拱的评价有人说他有才能,能施政,有政绩;也有人说他专横暴戾,气量褊狭,刚愎自用。贬褒不一,众说纷纭。

徐阶引进了他,他想拱走徐阶不成,只能自己走人;后来张居正又引他入阁,他又与张居正水火不容,最后被逐出内阁。内阁分裂,这就给朝臣中的小人制造了窜升的机会,他们像赌徒下注一样,押准了不就飞黄腾达了?

果然有这类人,而且不止一个。

广东道御史齐康跳了出来,此人是永年人(今属河北省),考取举人,高拱是主考,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中进士。齐康弹劾徐阶至关要紧的罪状是嘉靖要立太子,徐阶一直阻拦,先帝想传位当今皇上,徐阶又横加阻拦。齐康列举的罪状非常离奇,其目的就是引起新君的愤怒,罢黜或处死徐阶,而藏在深处的动机则是,高拱是新君的讲师,新君必褊袒高拱,高拱当首辅,自己必高升。

但也因为“罪状”太离奇,没人信,众多言官群起而攻之,围在朝门大骂高拱唆使门生陷害首辅。高拱受不了,请求罢职。

徐阶本有器量,处处避高拱锋芒,维持大局,但如此不堪的诬陷,就在严嵩主持内阁时也不曾有过,他愤怒至极,立即撰写《被论自陈》疏,要求罢职。

他在疏中说:其他罪状不足辩,至于册立太子一事,臣任礼部尚“书,曾四次奏请先帝册立太子,先帝不予理会。至于传位一事,则臣恐怕引起更大的风波,确实不敢赞同。四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十二月十六日,两次奉先帝询问,臣恳切地为先帝陈述皇上(指新君朱载垕)贤明孝顺,先帝询问的圣谕,臣奏请册立的奏章都已归档可查。请将臣并臣男璠削职夺官,放还田里。”徐阶终于撂担子了。

徐阶撂担子,不是作秀,确实出于内心。应付严嵩十几年,耗尽心智,而今高拱内斗的手段比严嵩更卑劣。由于内阁分裂,大臣们又渐成两派,又开始恶斗,当年张璁攻击首辅杨廷和时朝廷两派恶斗的场面又将出现。徐阶不免苦笑,大明政局的走势,怎么过了三十年,又拐到原处?

这一次风暴,以朱载垕允准高拱离职,“去政还乡调治(疾病)”,齐康降两级调地方而平息。

在此情况下,徐阶连上《三乞休》、《四乞休》两道本章,去意坚决。

然而满朝文武挽留,新君又连下两道圣旨,“希望体会朕的诚意,继续赞辅,慎毋固辞” 。

身不由己的徐阶无法选择,于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四月底,复任首辅。复出之后,平反了前蓟辽总督王忬、总督胡宗宪两宗冤案。

日历翻到了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高拱去职,郭朴心中不安,也请求还乡获准,内阁连去两人,只剩四位,排位是徐阶(首辅)、李春芳(次辅)、陈以勤(少傅兼太子太傅)、张居正(少保兼太子太保)。

徐阶虽然出任首辅,但对首辅的职位已经兴味索然了。他感到沮丧,高拱的蛮横不可理喻,齐康的无耻丑态毕露,都令他厌恶。而自己再三乞请增内阁成员以图共襄朝政,内阁成员却勾心斗角;努力创建宽松的舆论环境,言官中却又开始了群殴。自己雄心勃勃开一代新政,结果是乱纷纷一片。

自然,对策也是有的,他尽可利用首辅的权力和朝中多数大臣的拥戴让对手万劫不复,就像张璁对待廷臣,严嵩对政敌采取的**消灭手段一样。但他不是张璁,不是严嵩。他崇尚的是阳明心学,要“致良知”,下流手段不屑一顾;他家世代崇佛,慈悲为怀的精神也深入骨髓。入阁十几年,总是力图保护正直大臣;担任首辅五年多来,也从未动刀杀过大臣,严世蕃案例外,怎么能大开杀戒?连廷杖也没发生过一次。尤其是当他想起自己的前任,杨廷和把先帝扶上皇位,结果是罢归,斥为民;杨一清又怎样,被冤致仕,怨气冲天而死;夏言呢,掉了脑袋;翟銮,斥为民;严嵩自然不必说……想到这些,徐阶不寒而栗,还是祖父说得对,“保我族类”;还是可久说得对,自身安危都没保障怎能励精图治?当年杨廷和将自己留作种子,而今自己也留下了张居正这颗种子,可以退了,不如归去。

由于徐阶压抑宦官参政,得罪了隆庆身边的宦官,引起“中官侧目”。隆庆贪玩巡幸南海子,徐阶谏阻,不听。再加上给事中张齐又来了个弹劾,徐阶奋然求去,连上九道奏章“乞休”,终于获准。二十岁出仕,四十五年后,徐阶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