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敛眉苦笑。“朕何尝不愿独揽君权,凤仪天下?可朕双臂被人牵制住,兵部不发粮、不发兵,户部又掌控左相手中,钱财不出何以养兵?朕也是有心无力。”

“皇姊,臣妹愿出使腾龙国,保全我凤瑶国千秋大业!”凤栖岚自请出使,为君分忧。

“……这事日后再提,朕要与群臣商讨后再做定夺。”凤栖桐心有顾忌,拿不定主意。

“皇姊……”

她不耐烦地挥挥套着玉扳指的纤手,不想多谈,“先用膳吧,别饿着了。朕对南方的风俗民情颇有兴趣,皇妹不妨说来让朕开怀开怀,自家姊妹只讲亲情不论国事……”

“岚妹。”

凤栖岚要离开皇宫时,有宫人请她移步,她认得那是谁身旁的人,方来到一处偏殿,就见飞凤旋天盘青螭石柱后,立了位身着绣金祥云青袍男子,他清逸文雅,丰神俊秀,炯亮有神的双目中透出柔和睿智。

风吹动他的乌发衣袍,翩然犹似谪仙,恍若欲乘风而去,日月星辰难比上其风采。

“忍墨哥哥……不,该改口喊你一声皇姊夫,都这么多年了还老改不过来,真是糟糕。”幸好宫女太监都避得远远,别无他人,不然她又要落人口实,让人参上一本。

凤栖桐、凤栖岚、王夫石忍墨,三人是青梅竹马。

石忍墨原本的身分是长公主的侍卫长,官拜三品,统千名禁卫军,贴身保卫凤栖桐,或许是日久生情,三个人之间渐起变化,凤栖桐对容貌出众的石忍墨情愫暗生,多次借故亲近,爱意渐浓,王夫非他不可。

至于石忍墨怎么想就无人得知了,因为没人问他愿不愿意情定新玉,一纸圣旨下达,他便成为众人羡慕嫉妒的对象,命运从不由他自己做主。

但入宫以来,两人情感虽称不上琴瑟和呜倒也亲昵,且因为女王的私心,王夫所居的“缱绻宫”是女王最常流连的处所,大半个月皆在此就寝,圣眷甚深,特别令人倾羡。

他轻笑,眼底有纵容和宠溺!“忍墨哥哥也好,皇姊夫也罢,都是同一个人,你我之间无须拘泥世俗礼节,我可还记得你掉牙的模样,哭哭啼啼的藏着乳牙不给碰,说少了一块小鼻头,要仇太医把牙装回去。」

凤栖岚难为情地横娣他一眼,“多久以前的事儿还拿出来取笑人,就你一得闲便拿出来说嘴。”

脸色一黯,他抬眸望天,“在这宫里还能不清闲吗?每日睁眼就等看晚霞,一日复一日,日日皆如此。”

他话中不难听出有志不得伸的怅然,入宫,对别人而言是无上的光彩,对胸怀大志的男儿来说,入宫却是双翼尽折,只能终老一方天地。

“王夫”一词甚为荣耀,门媚同生辉,族中亲人欢喜入朝,以此为傲,可是谁又知晓“王夫”的沉重,屈居高墙之下的他只是妻子的附属品,只能过着空有荣华富贵却寂寥的贫膺日子。

“忍墨哥哥,委屈你了。”她同情,但不怜悯,若是无他为伴,无人诉说心事的皇姊恐将难忍漫慢长夜。

石忍墨苦笑,摇头。“你入宫是为与腾龙国结盟一事?”

已成定局的事无须再提,提了亦不会改变。

凤栖岚额首,“北蛮一再侵扰我边关子民,显然开战之日不远,若是再举棋不定,唯恐大难将至。”她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有感于百姓将为此受难,f尚若君王再无作为,恐怕将被指为昏庸无道,徒使君民离心,军心涣散,难以上下齐心,凝聚奋力御敌的士气。

“这件事你不用过于苦恼,我自会向陛下提点一下,不日便有明确结果。”他明示将暗助一臂之力,不令她多生苦恼。有时枕边细语更胜于忠臣直谏。

“在此先谢过皇姊夫了,但愿此行能顺利,勿再延迟了。”多拖一日就多一份凶险,她寝食难安。

“用过膳了吗?”石忍墨步伐徐缓,负手于后,陪她走上一段,眼神深幽得看不见内心想法。

她笑道:“你怎么跟皇姊一个样子,夫妻同心,老是关心我有没有吃饱,我看起来是会凌虐自己肚皮的人吗?你们别当我是长不大的孩子,老不放心。”

看着她如花娇颜,他心里暗觉苦涩,脸上却柔和笑开,“是呀,你长大了,由纯真丫头长成清艳动人的女人,你能长成这样,我与陛下是最大功臣,你这人没啥癖好,就是偏重美食,让人煞费苦心调理你刁钻的舌头。”

“皇姊夫,别尽踩妹妹的痛处,刚才皇姊才塞了一堆御膳房美食在我肠胃里,这会胀得很,我得到街上溜溜,消消食,不然可要闹肚子疼了。”她拍拍肚子,笑容明艳得宛若满城盛放的桃花。

他不多言,只与她静静前行,好一会才停步,丈余高墙,他的止步处。

“小心为上,勿做出头鸟,忍墨哥哥能帮你的地方不多,务必谨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不希望她锋头太健反成别人的目标,动**不安的朝廷处处是险,锋芒太露易引来祸端。

女王治国已令朝臣颇有微词,许多人表面臣服心有不服,若是再来个强悍的公主,只怕会使女王更不得臣心,互有猜忌,尤其大敌环伺,更是轻忽不得,稍有疏忽便是万劫不复,后果无人承担得起。

凤栖岚学他眺望远方,面上尽是淡然笑意。“在我这个位置能不风高浪险吗?我最亲的人只剩下皇姊了,我不为她着想又有几人能分忧。”

除她与皇姊是同母后亲生外,也只有年方十三的三皇妹了。但三皇妹是当年的端贵妃,也就是端皇太妃之女,得喊左相管仲汉一声舅舅,关系极其亲密。

“岚妹,莫忘了还有我在,我石忍墨活着的一天必守护你凤氏姊妹二人周全,你安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他也该有所动作了,不能让此生最为在意的两人落入他人的盘算中。

眼眶微热,她露出全然信赖的浅笑,“不言谢了,省得你嫌我小女儿娇气,成不了大器。”

一说完,她洒脱地转身离去,任由转成橘红的夕日洒落身后,带出不羁的皇家气度与清媚背影。

风旋过,落叶坠地。

青缎软靴一脚踩碎枯黄叶片,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带着!浅幽香立于石忍墨身侧。

“月,在此立誓,她生你生,她亡你殁。”他声音冷沉下令,带着不可违逆的气势。世上若无凤栖岚,万事索然无味。

似男又似女的声音轻轻扬起,“得月在此立下血誓,誓言与新主同生死,绝不独活。”

要誓忠诚,唯有血染黄土,一滴、两滴、三滴血红滴滴落尘土,皇天后土鉴赤诚,自当以命护其生。

“好,去吧。”他的部署也差不多了,用了五年时间筑成的网,可以慢慢收拢。

“是。”如来时般无声,去时也寂静,好像不曾有人出现过。

石忍墨大掌轻轻地握起拳,又悄然地松开,他面容不改清俊尔雅的浅笑,风采翩翩地走回缱绻宫,他知道此时擒凤女王必在他宫中等候,只为他一人驻足。

这是孽,还是缘呢?

说不清,道不明,只知两人早已纠缠难分。

他在笑着,却给人凄凉的感受,桃花映衬的天空该是明媚多情,可在他眼中却是萧瑟若秋,带走了春日的生气。

石忍墨方踏入寝殿,一见到心之所系的男人,难掩悦色的凤栖桐便快步迎上,双手一张投入带着松香气息的胸膛。

“墨,你又去了哪里?朕等了你好一会儿。”

朕。

多么生疏又高不可攀的自称?就像有一堵墙横隔在两人之间,夫妻之情**然无存,只有君与臣。

他的笑,很淡,很轻,若有似无,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抚她缀满珠钗宝石的发,眼中的柔情浅得难以察觉。

“去了御花园赏花,却见到早开的梨花,莹白花朵一如当年站在树下的你,合情脉脉地向我说着心如梨花,年年为君吐蕊,芬香闻鼻。”他的眼里有着因回忆而起的眷恋,却是关于在花丛间嬉戏的小小人儿。

仰着头,凤栖桐面上有少见的羞红和赧色,“就是爱你嘛,此生不改,没有你石忍墨就没有完整的凤栖桐。”

他笑着,笑得好温柔,“所以我随陛下入了宫,当陛下的归处,在我眼中,陛下依然是那朵不染尘的梨白小花。”有君王手段却无君王心,她做事不够果决。

“墨,你在埋怨朕吗?”即使他已是她的王夫,她仍常有不安,总觉得自己困住他,让大鹏无法展翅。

“我答应过护陛下一生,此生绝不食言。”她与那个桃花一般的人儿都是他的牵挂,他发了誓便是至死方休。

凤栖桐却笑得凄楚,“可是打你成为朕的王夫那一天起,你就再也没喊过『栖桐』三字,好像身子亲近了,心却越离越远,远到朕很害怕。”

她害怕有一天她再也触不到他的心,两人形同陌路,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陛下是万人之上的君王,还有什么好不满害怕呢!天下尽在陛下掌心,这凤瑶国中有谁比你更尊贵。”她能拥有的比任何人都多,只看她敢不敢伸手去取。

她微有恼色地噎了一句,“哪里事事顺心,朕也有一肚子苦水,你瞧那些老贼老逼朕要雨露均露,可联是女子非男儿身,明明不喜欢还得夜夜召寝,让朕苦不堪言。”

他难得大笑出声。“陛下不是很中意王侧夫令你欲仙欲死的技巧,以及管侧夫的温存,每回软脚下凤榻,向我哭诉两人太狠,可其实陛下的身子是喜爱他俩的陪伴。”

她不属于他,她是陛下,夫妻间的专情并不存在,她只是习惯爱他,视他为不可或缺的所有物,并非真的非他不可。

所谓的被逼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若是岚儿必是抵死不从,宁愿负尽天下人也不屈从,心如韧拿无法摧折。

“你不吃醋?”凤栖桐有些恼羞成怒,有被人揭穿心事的难堪。她的确深陷两名侧夫的宠爱欢愉,可是她不爱他们。

“五年不是短短时日,纵有再多的酸醋也吃光了,除了适应它,我还能和陛下口中的老贼对着干吗?到时为难的可是陛下。”

与她同床是尽忠,无可选择的宿命。自问他爱过女王吗?他仔细一想,绒许有过瞬间的心动吧,毕竟梨花带泪总是惹人心怜,他是男子,未能免俗。

只是那瞬间的心动亦毁于她自己手中,以爱为名的束缚最是可恨,原本凌霄壮志在成为长公主侍卫的那一日毁于一旦。

“就是你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朕心慌意乱,感觉不紧紧捉住你,你就会飞走似的。”他对她的爱不若她对他来得深,凤栖桐心知肚明,但是她不介意,只要他在她身边,让她能枕着他肩窝取暖。她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石忍墨眸色深沉地轻吻她的黛眉。“陛下是我的天,我还能往哪儿飞,陛下掐住了我的心。”

虽有气,却也放不下她,因为她太可怜了,以为捉在手中便是她的,殊不知捉得越紧越空虚,流沙般消失无踪。

凤栖桐笑了,神色飞扬。“皇妹自请出使腾龙国,你认为可行否明关有点不放心。”

他假意沉吟了一下,“出自她的意愿吗?”

“朕劝过她,可是她那牛脾气你是晓得的,真要不允,怕是日日来扰朕,教朕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