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赵恒已经到达了澶州南城,在接到李继隆的战报后,知道北城正在交锋,便准备以当地驿舍为行宫,不准备过河进入北城。然而寇准却坚持要圣驾幸北城,他说:“皇上既然已经到了澶州,如果不过北城,则人心畏惧,长了敌人的威风。如今战争已到关键时刻,胜败都在皇上一念之间,请皇上幸北城!”见皇上犹豫不决,寇准也不等圣旨,竟直接拉着辇车就往前走。等到了两城相接的浮桥上,赵恒见大河横亘,不禁叫住辇夫。寇准见状,用手中的铁挝敲击辇夫的后背,大喊道:“怎么不走了,都已经到了这里,还犹豫什么!”赵恒知道,寇准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只得长叹了一口气,任凭辇夫拉过河,到达了澶州北城。

按照寇准的安排,赵恒进入北城后便直接登上北城楼。沿路上,赵恒见将士们都身着铁甲铜盔,面目严肃,且军纪严明,攻防有序,那颗忐忑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是他登基以来,甚至出生以来第一次亲临战场。当赵恒站到城楼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父亲,在晚年的时候是那样眷恋战场,又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提及战场。城楼下,是一具具看不清面目的尸体,是不长眼的刀箭,是不留情的火焰;挡在他身前的,是一排排持着弯弓的士兵,他们目不斜视,时刻准备着用身体为帝国的天子抵挡所有攻击。这一刻,赵恒感受到了作为天子的骄傲,同时也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

皇帝驾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城四面。看到遥不可及的真龙天子竟然来到前线督战,战士们都欢呼起来。在李继隆的带领下,“万岁”的喊声响彻数十里。一时间,宋师受到前所未有的鼓舞,士气百倍提升。赵恒也受到感染,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他的将士们,用冰冷的手举起令旗,宣告反攻的开始!城下的辽军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战场的态势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另一边,萧燕燕再次亲自召见了曹利用,她还不知道战场上形势的变化,希望能用战争威慑住曹利用。但曹利用身负圣意,知道关南之地是万万不可割让,但同时他也在担心,不知道澶州城到底怎么样了。这时,只见韩德让忽然急急忙忙地走进御账,脸色难看。他不顾皇上就在一旁,径直走到萧燕燕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萧燕燕身体一震,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曹利用正疑惑着,却听见萧燕燕冷冷地说:“本宫和皇上有事商议,请曹使者先休息片刻吧。”

待曹利用离开了,耶律隆绪才忍不住问道:“太傅,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皇上,萧怀义将军在澶州北城遭敌人暗算,面部中箭,抢救无效,身亡了。”

“什么?”耶律隆绪不禁瘫坐在龙椅上。

韩德让沉声说道:“现在萧观音奴暂替萧怀义指挥作战,但...主将被杀,军心已乱。而且...而且,宋国皇帝亲临澶州城,宋师士气高昂,恐怕...恐怕我军难以抵挡。”

“母后,请允许儿臣现在就带兵奔赴澶州,稳定军心,整装再战!”耶律隆绪起身对萧燕燕请求道。

萧燕燕的眼中含着泪水,双手紧紧握住椅子,一言不发。萧怀义的战死对她来说,远远要比失去一个将领来得痛苦。因为在她眼中,萧怀义不仅是契丹的“战神”,更是跟随了她二十多年的家人。这些年,故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年

轻时的她还能承受,但是现在却无法释然。

“皇上,臣知道您一心想收复关南,但恕臣直言,此时战况对我军是不利的。”韩德让见萧燕燕不说话,忍不住说道,“在澶州的这十万兵马已经是我们这次出兵的全部精锐,前有瀛州不得,如今军心又挫,就算您现在御驾亲征,也未必能扭转态势。何况,臣得到军报,杨延昭在西边我辽境频频出兵,已经攻破古城 (今山西广灵西南),如果皇上恋战,臣担心后方不保啊。”

”那...那...难道就眼看着我们全军覆没吗!?“耶律隆绪不甘心地说。

“皇上、太后,臣以为以目前的情形,和谈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办法。宋军虽然凶猛,但终究意在防守,而非进攻,他们也不愿意继续打下去。昨日,曹利用跟臣透露,愿意每年给我国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作为岁币。皇上、太后,这样的回报可是我们就算夺回了关南也不能获得的啊!”

听了韩德让的话,耶律隆绪缓缓坐了下来。他很清楚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意味着什么,如果将绢折合成银两,宋应允的岁币差不多相当于大辽一年收入的四分之一!这实在是一个充满**的条件,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每年有了这笔钱,就算燕云出现洪灾、旱灾,也不用担心没有粮食。用停战来换一笔足以让大辽百姓生活安定的岁币,这应该是一个划算的买卖。韩德让见萧燕燕一言不发,知道她心里还在为萧怀义的死难过。以萧燕燕的才智应该明白,此时和谈对于大辽来说是有利无害的,但是韩德让担心的是她因为萧怀义的死而意气用事,反而要一战到底。

“太后,您还记得耶律贤适说的《推背tu》吗?”韩德让问道。

萧燕燕抬起一双冰冷的眼睛,说:“你要说什么?”

“《推背tu》那句‘天子亲征乍渡河,欢声百里起讴歌。运筹幸有完全女,奏得奇功在议和’,按三十年推算,说的正是此时!可见,议和是必然的选择。”

“既然如此,耶律贤适死了后,你为什么不去把那本书拿回来!?”萧燕燕死死盯着韩德让问道。

“回太后,臣不是没有去寻,可是臣到了东京的时候,那个叫袁芷汀的女子和《推背tu》都已经不见。这些年,臣一直在派人寻找,却毫无线索。”

就在这时,奚奴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见太后、皇上和韩德让都面目严肃,又踟躇着不敢说话。

“有事就说!”萧燕燕怒斥道。

“是,”奚奴忙跪下,说道,“庆王爷从宫里送来的消息,说...说...长公主在...在天雄寺出家了。”

“你说什么!”萧燕燕惊得猛站起身,又一阵眩晕倒在椅子上。耶律隆绪忙一边去搀扶,一边朝奚奴吼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

“回...回皇上,王爷的信上就说了这么多,但是...这里有长公主给太后留下的一封信。”说罢,奚奴将信奉到太后面前。萧燕燕一把夺过信,一边读着,一边觉得胸口绞痛,最后竟呆呆愣住。耶律隆绪见状从母亲手中拿过信。

“......我二十岁之前,以为人生只有快乐,亦不懂得什么叫不得,什么叫痛苦。二十岁那年

,我知道了。我怨恨过,不甘过,诅咒过,但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也从此断定,自己是不幸的人。直到我在天雄寺结识了智心大师才明白,原来人生是苦,苦亦是人生,而与很多人相比,我已经是幸运的。我的出身已是注定,我的归宿也将是永恒。母亲,请原谅我,我注定无法像您那样生活。但我相信,我们终究会殊途同归。如果您还愿意听女儿说点什么,那就停下进攻的脚步吧。大辽得到的已经够多,别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悔不当初......”

耶律隆绪望着这封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南和杨延昭的事他也略知一二,却没想到自己这个一直养尊处优、骄傲无比的姐姐竟然如此决绝,会就此遁入空门。正思索着,耶律隆绪忽然听见身旁的母亲说道:“去把曹利用叫来。”

“母后,您说什么?”

仿佛精疲力尽,萧燕燕叹了口气,似乎无奈又好像解脱一般,幽幽说道:“去把曹利用叫来,和谈,停战。”

统和二十二年十二月,辽宋和谈成功,达成协议:一、辽宋为兄弟之国,辽帝年幼,称宋帝为兄,宋帝称辽萧太后为叔母,后世仍以齿论。二、辽宋以白沟河为界(辽放弃遂城及瀛、莫两州),双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三、宋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雄州交割。四、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萧燕燕和耶律隆绪带兵回到上京的时候,正值除夕。此时辽宋澶渊议和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辽上下,辽人中出现了两种相反的声音。百姓们,尤其是燕蓟地区的百姓听到停战的消息比过年还要高兴。这些年辽宋征战,燕蓟地区的百姓几乎没过过一个安稳年,如今停战了,不仅不用担心战乱和招兵,边界还恢复了贸易往来。辽地的牛羊药材可以卖到宋界来换取丝绸和茶叶,燕蓟的百姓还多了一项收入的来源。然而上京里的契丹贵族们,尤其是那些从草原来到城市的古老贵族却对这纸合约愤慨不已。他们认为萧燕燕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了大辽的疆土。正是因为韩德让这个汉人与萧太后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使得萧太后听信了韩德让的谗言,为了情人和钱财而用契丹的利益与宋交换。这些谗言很快就传到了耶律隆绪的耳朵里,虽然心里清楚这次澶渊议和对于大辽来说,既是必然的选择,亦是利益的收获,但听到这些言论,年轻的耶律隆绪也是又气又不甘,也高兴不起来。

唯有萧燕燕,对于围绕着她和这次议和的所有言论都充耳不闻,也毫不在意,因为此刻她心里直挂念着一个人——平南。萧燕燕回到上京后便来到天雄寺,却听到住持智心大师说,阿难师傅不想见前世的任何人。阿难师傅,是平南的名号,萧燕燕不禁怅然若失,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真的失去了这个女儿,那个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给她力量和勇气,曾与她生死与共、相依为命的女儿!阿难这个名字,还是当初定慧师太取的,原来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萧燕燕忍着痛苦,透过庙门,远远看见平南身着一席灰色僧袍,面目安详,口中念念有词,那头她一直极为爱惜的黑亮长发已经不见。萧燕燕惊讶地发现,耶律贤总说平南长得像极了她,可是今日她才发觉,平南其实和她一点都不像,因为自己目光从来没有这样安然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