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和二十二年九月,大辽再次攻入宋境。这一次,萧燕燕命韩德让和耶律隆庆留守上京,自己则和皇帝耶律隆绪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仅用了十二日就推进至固安(属涿州)。萧怀义和萧观音奴作为先锋,分别攻破了赵宋顺安军(今河北安新)和遂城,遂城宋军守将被俘。宋军主将( 镇、定、高阳关三路都部署)王超携二十万大军就驻守在唐河(属今河南安阳)防线,他眼看辽兵大军来袭却按兵不动,不拦不追不出击,以至二十日后萧燕燕与耶律隆绪从容避开王超的主力军,从定州东部突破唐河防线率兵进驻城淀(今河北望都),分兵进攻瀛洲、祁州,直指宋军关南最后一道防线天雄兵(今河北大名东)。

消息传到汴梁,赵恒不禁惊慌。他赶忙召集亲信大臣商议对策,参知政事王钦若是江南人,他建议皇上去金陵躲避战争。枢密院院事陈尧叟是四川人,他则建赵恒避战去四川,说那里比金陵更安全。赵恒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见刚刚升任为宰相的寇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便询问他的意见。谁知寇准冷笑一声,厉声说:“若臣说,为皇上出这种搜主意的人,就应该杀了他们以激励前方的将士!”

王钦若和陈尧叟明知道寇准说的是自己,虽然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不敢反驳,他们都知道寇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当年宋太宗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寇准奏事殿中,大胆进谏,由于忠言逆耳,宋太宗听不进去,生气地离开了龙座要回内宫。寇准竟然扯住宋太宗的衣角,劝他重新落座,听自己把话讲完。

赵恒见寇准态度坚决,便默然不语,寇准见状继续说:“如今我大宋天子神武,将帅协和,若皇上亲征,契丹人自当遁去。就算他们不退却,我们也可以阻挠契丹的进攻。现在他攻我守,我们以逸待劳,胜算在握,为什么要抛弃祖宗的江山社稷,远远跑到江南和巴蜀去呢!?”

赵恒知道寇准说的有道理,况且自己刚刚登基就弃国都难逃也实在有辱祖宗英魂。于是,在寇准的坚决主张下,赵恒决定御驾亲征。

此时,萧燕燕和耶律隆绪的主力已经按计划合围了瀛洲。这一次,萧燕燕下定了决心要将瀛洲收复。为了赶在宋师援军到来之前攻克瀛洲,辽军组织了凌厉的攻事。一批一批的辽兵排山倒海地向城墙发起进攻,密集的弓箭像雨点一样向城楼飞去,击鼓声、呐喊声、厮杀声此起披伏,萧燕燕和耶律隆更是绪亲临城下督战。激烈的进攻昼夜不停,晚上辽兵们举着的火把照亮夜空,瀛州城方圆几十里几乎分不出白天黑夜。

然而,令萧燕燕意想不到的是,小小的瀛州城竟然顶住了辽军连续十天的强攻!虽然半壁城墙已经倒塌,城楼上密密麻麻扎着辽兵射来的箭矢,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宋兵从城墙上摔死下来,但是在守城大将李延渥的率领下,城里的宋军利用巨木、滚石、火球和弓箭顽强抵抗住了辽军的进攻。除了士兵,城里的乡兵也加入到战斗中,整个瀛州城仿佛从未这样坚固过。然而这却大大打击了自出兵以来就战无不胜的辽军的士气,看着将士们的进攻慢慢变得迟缓,萧燕燕知道,时间不仅在消耗敌人,也同样在消耗自己。于是,在连续十天昼夜不停的进攻后,第十一天的晚上,瀛州城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十月的瀛州寒意初现,清冷的残月挂在高远的夜空下,仿佛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一样。战火终于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炊火,第一次,人们竟然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燕子的低鸣。萧燕燕身披玄色貂绒,在萧怀义和王继忠的陪伴下在营地里巡查。王继忠作为户部使,负责本次出征的后勤补给,于是也在大

部队到达瀛州后不久赶到。他奉韩德让的命令身赴前线,当然也有另一番目的。萧燕燕举目四望,见将士们都安静地坐在地上,三三两两,有的在擦拭弓箭遁甲,有的啃着干粮,有的人在缝补破了的雪帽,有的人已经伏在刀把上入睡,有的则只是空洞地望着远处发愣,只有那一张张已经有些褪色的旗子依然不知疲倦地迎风飞扬着,好像在证明什么一般。不知道为什么,萧燕燕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瀛州城上忽然传来低沉的歌声,一开始好像只是几个人的吟唱,然后慢慢声音开始变大变多,最后在空旷的夜空下被寒风吹到了辽军营地。萧燕燕不禁驻足细听,那歌声低沉哀伤,好似喃喃的诉说,又像轻轻的哭泣,在清冷的寒夜里显得更加悲凉。萧燕燕隐约听见歌中反复吟唱的是“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子明(王继忠字子明),他们唱的是什么?”萧燕燕向身后的王继忠问。

“回太后,他们唱是‘渭城曲’。这本是唐朝诗人王维的一首诗,后来被谱曲编入乐府。唐朝的时候,受到西面吐蕃和北方突厥的侵扰,朝廷派大量士兵到西北去抵御。王维的诗讲的就是送友人奔赴西北的离别情。臣想,这瀛州城的守城将士,有些是本城人,有些人也许家乡并不在此,只是因为战争而来到这里,所以...所以一时起了思乡的情怀,才唱起了这首‘渭城曲’吧。”

萧燕燕若有所思,却忽然听见自己的军营里似乎也轻轻响起了歌声,仿佛是为了和城楼上的歌声相应和一般。萧燕燕环视四周,见刚刚都各忙各事的士兵们此时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沉睡的人也抬起了头,仰着一张张还带着灰土和伤口的脸庞轻轻地哼唱着。他们的目光在黑夜中竟晶莹发亮。王继忠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萧燕燕却听的很清楚。他们唱的是一首契丹民谣,翻译成汉语就是“哦,妈妈,我要与你告别,与草原和马儿告别。记得明年草又绿,我就会回来看你。”

慢慢的,萧燕燕听到了抽泣声,她不知道这声音究竟是来自城口之上还是自己身边,就像她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城楼上的渭城曲,哪个是契丹民谣一样。

“太后,臣这就去让这帮奴才闭嘴!”一旁的萧怀义说。

萧燕燕摇摇头,幽幽说道:“你堵得住嘴,堵得住他们的心吗?”说罢转身向御账走去。王继忠见时机已到,忙跟着太后进了御账。

“太后,臣有事禀报。只是,只是臣知道,臣接下来的话也许会让太后不高兴,也许会让太后猜疑,还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但,臣还是要说。”

朝廷中汉臣越来越多,萧燕燕早已习惯了汉人们的心思九曲,于是只淡淡说:“你说就是。”

“是。”王继忠正色说道,“大辽与赵宋对战十数年,大辽想夺回关南之地,赵宋想夺回燕云十六州,可是大大小小的仗打了这么些年,不可不谓劳民伤财,却是谁都没能如意。兵法里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果有办法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达到目的,太后为什么不一试呢?”

萧燕燕轻轻挑起眉毛,问道:“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和谈。”见太后沉默不语,王继忠马上又说:“宋国太宗的时候两次大规模北伐,为的是收复燕云十六州。然而第二次北伐失败后,太宗实际上就已经转攻为守了。到了当今宋主,呃,太后您自然知道,臣跟在宋主身边日子不短,深知宋主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帝王,

他的野心比起他的父亲要小了许多。宋主不止一次在臣的面前提到,‘燕云十六州归辽已久,民心已向,若继续相争,受苦的只是百姓。燕云子民亦是汉人,若可平息战争,还民安稳,朕愿以退消灾’。”

见太后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王继忠心里没底,只得继续说:“臣知道,太后与皇上此次出兵,是怀着必胜的决心,誓要夺回关南之地。可是,恕臣直言,一个小小的瀛州尚且如此难攻,更何况被宋军重镇把手的关南呢。战争中,时间是关键,大辽二十万大军若是一直牵绊在此,对接下来的战事也是大为不利。所以,臣斗胆进言,请太后考虑和谈的可能!”

萧燕燕直直盯着王继忠,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王继忠不禁低下头,以为太后要责罚他,却听见太后缓缓问道:“既如此,你可愿意担这个苦差?”

王继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样顺利,愣了片刻忙高兴地跪下来说:“只要太后下旨,臣在所不辞!”

“好啊,”萧燕燕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那你就给你的旧主子写一封信,请他派来使者,商讨和谈一事。”

“是,臣遵旨!太后圣明,臣替燕云的百姓谢太后!”王继忠兴奋得双颊通红,咧着嘴退出了御账。

这时,从帐后慢慢走出一个人,是皇上耶律隆绪。

“母后恕罪。儿子本来给母后请安,见母后不在就在后帐里等着,无意间听见了王继忠的话。母后,真的要同赵宋和谈吗?”耶律隆绪试探着问。

“皇上怎么看?”萧燕燕反问。

耶律隆绪思索片刻,沉吟说道:“这一次我们携二十万大军来袭,士气高昂,准备充足。虽然在这里遇到了一些阻碍,但儿子有信心,我大辽的骑兵一定可以攻下瀛州,以致关南。儿子看,没有和谈的必要。”

刚刚营地的一幕又出现在萧燕燕脑海中,她眉头微微一蹙,问道:“皇上,我们兴师动众南伐,究竟所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夺回关南之地。”

“是,皇上说的没错。可我们夺回关南为的又是什么,为的是关南肥沃的土地,能够上交更多的赋税,供养更多的百姓。”萧燕燕微微叹口气,“关南对于辽宋都至关重要,所以就算我们能占领关南,宋军也还会领兵来犯,如此你来我往,无休无止,百姓都被抓去打仗了,哪有时间精力去种地,我们又哪里来的赋税呢。无论百姓还是士兵,没有人是真的喜欢战争的。”

“难道,母亲想放弃关南?”耶律隆绪追问道。

萧燕燕沉思片刻,摇摇头,说道:“不,不到最后,我不会放弃关南。但是,也要看赵宋开出什么样的交换。皇儿,记住,我们最终的目的从来不是占领更多的土地。你父皇曾说过,只知开疆扩土却不知治理,就如同只知放牧不知种草一样,终有草尽畜忘的一天。我们的目的是为大辽、为大辽的百姓争取最大的利益,如果这个利益可以通过和谈获得,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耶律隆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有些不甘,这一次御驾亲征,他铁了心要在战场上做出成绩给小瞧他的人看,所以听到母亲要和谈,难免有些泄气。

“那,母后,明日还继续攻城吗?”

“当然,”萧燕燕双目忽然凌厉一闪,语气坚定,“明日不仅要攻城,还要比前日更猛烈、更决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