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众人知道皇上已经安全达到金台顿后,这场佣立的闹剧很快就结束了,可是这件事却在赵光义的心里留下了疑虑。为了防止辽军乘胜取中原,赵光义又和诸将仔细部署了定州和镇州的守卫,才离开金台顿,十五天后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了汴梁。

在收复了涿州后,耶律休哥等人领兵回到了上京。这一战辽军大胜,斩杀万余名宋军,又或得马匹、兵器、钱币、侍奴无数,耶律贤龙颜大悦,大行封赏。因为高丽并没有在宋军伐辽的时候出兵呼应,耶律贤还特别赏赐了舜姬和王子诵。萧燕燕效仿唐太宗为纪念死难的将士建悯忠寺的做法,也在幽州城里令人修建了延寿寺和延洪寺,纪念在幽州一战中死去的大辽将士。赵光义伐辽之初,曾经有一大批涿州和幽州的汉人自愿归顺宋军,甚至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而宋军最终兵败,赵光义乘驴车匆忙逃走时哪还有闲心顾得上这些百姓,因此他们都被弃在了原地。对于这些人的处置,虽然很多契丹人都提议应该将他们视为叛徒,降作奴隶或者斩杀以作惩罚。但萧燕燕还是力排众议,令韩德让好生安置这些百姓,还帮助他们恢复生产,重建家园。辽主的这一系列做法得到了燕蓟地区将士和百姓的拥护和信服。

乾亨元年九月,耶律贤和萧燕燕认为时机成熟,决定南伐以报围燕之役。这一次韩匡嗣毛遂自荐,请求领兵。耶律贤遂任命韩匡嗣为统帅,耶律休哥为副统帅,率领十万兵马奔赴镇州。

对于耶律贤和萧燕燕来说,这应该是一场必胜的战役。辽军经历了两个月的休整,兵马完备,而且大败宋军的余威还在,最重要的是,九月的辽国正是秋高马肥的好时节。因此在韩匡嗣和耶律休哥离开上京后,耶律贤便带着皇后、太子、公主、贵戚大臣等至永州秋行营,留耶律贤适在上京。

可是十月初五,正在伏虎林狩猎的耶律贤却得到了韩匡嗣败仗的军报。耶律贤急忙返回御帐,见帐内跪着一个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的士兵,便阴沉脸问道:“说,怎么回事?”

“是,”那士兵不敢抬头,只盯着皇上的靴子颤声说,“回皇上,本来...韩将军和耶律将军到达靠近镇州的满城后,一直严阵以待。可是这个时候,驻扎在徐河的宋军将领崔翰却派人送来投降信,说七月高粱河一战,辽军气势如虹,不可战胜。因此他愿意带上宋军的先锋兵投降,请韩大人接纳。”

“崔翰是宋主的心腹,临战投降必有诈。“耶律贤沉声说。

“是,耶律休哥将军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说对面的宋军队伍整齐而充满锐气,根本不像要屈服的样子。崔翰一定是以投降**我们放松警惕,我们应该更严兵以待才是。可是...可是...韩将军却不听。”

信兵瞟了一眼耶律贤铁青的脸,继续说:“韩将军说...汉人有一句俗语,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崔翰这么做,就证明他是识时务者。”

“愚蠢!愚蠢至极!”耶律贤忽然咆哮道。

那信兵吓得一抖,忙低下头说:“很快...很快宋军请降的消息就传遍了辽营,将士们也都因此放弃了警惕。然后忽然有一天,宋军营地响起战鼓声,只见尘土飞扬中,数千骑兵向我军营地飞驰而来!韩将军立刻调遣兵马,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宋军,一拨一拨地向我军奔袭,将士们士气被夺,只有...只得逃散。韩将军本引兵北退,却又遭遇崔翰的伏兵,我军...死伤惨重,残部只得西逃…...”

听到这里,耶律贤不禁咳喘,苍白的脸上似乎连毛孔都清晰可见。萧燕燕见状忙说道:“还好于越耶律休哥的军队调度有法,得以全身而退,保存了实力。其他兵马有的退回了幽州,韩匡嗣也带着一部分人撤退到了易州,也算…也算没有全军覆没。皇上,不如先回帐休息吧,明天再议。”

“哼,没有全军覆没,这就是皇后的处置吗!”耶律贤一把推开萧燕燕的手,喊道,“耶律斜轸,你替朕去一趟易州宣旨。南伐统帅韩匡嗣,罪状一,轻信谗言,

孤行已见,违众深入;罪状二,身为统帅,却缺乏计划,无谋无略,妄自尊大;罪状三,作战中行伍不整,失了大辽的军威;罪状四,兵败之时,只顾弃师鼠窜,毫无大将风范;罪状五,战前全无侦查,使我军失去战机。故按军法处置,以儆效尤,赐斩立行!”

萧燕燕惊得愣住,忙说道:“皇上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韩匡嗣虽然打了败仗,可是阵前斩将乃兵家之大忌,皇上请三思!”

耶律贤不为所动,冷冷说道:“像韩匡嗣这样纸上谈兵之辈,今日朕若不处置他,岂不是姑息养奸,大辽江山都会毁在这些人手上。皇后不必说了,朕意已决!”

萧燕燕急得扑通跪在耶律贤面前,争道:“皇上, 韩匡嗣本为文臣,这次南伐主动请缨,其忠心可嘉。如果皇上因为一次战败就要斩将,那么今后还有哪个将领敢请缨,哪个将领敢领兵打仗呢!”

下面的群众见皇后跪下,也都跪了一地。室昉跪拜道:“皇上,韩大人担任上京留守和南枢密使几年来,启沃君心,鞠躬尽瘁,就算有过,但其功亦不可没。其子韩德让更是在两月前的围燕之役中,死守幽州,为我军大败宋师立下汗马功劳。请皇上念韩氏一族满门忠烈,网开一面!”韩匡嗣在汉人大臣中颇有威望,因此众人皆同室内昉一起替韩匡嗣向耶律贤叩首求情。

耶律贤思索着室内昉的话,韩德让三个字却显得特别刺耳,他猛地看向萧燕燕,似乎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为韩匡嗣求情究竟是为了国家大义,还是韩德让的旧情。萧燕燕迎上耶律贤怀疑的目光,毫不畏怯,眼神坦诚而坚决,说道:“皇上,请三思!”

盯了萧燕燕半晌,耶律贤的气也消了一半,他深知萧燕燕和室昉所言有理,因此叹气说道:“传旨,褫夺韩匡嗣南伐统帅和南枢密使封号,将指挥权由耶律休哥。遥授韩匡嗣晋昌军节度使,即日生效。”

萧燕燕暗舒一口气,虽然韩匡嗣被削了实权,但起码保住一条性命,因此又率诸臣向皇上再次叩拜谢恩。这次南伐的失败令耶律贤耿耿于怀,他本想令耶律休哥整顿后立刻反扑,可是进入十月后,北方开始飞雪连天,寒冷的气候使军备和粮草比其他时节更紧缺。耶律贤只得将报仇的脚步放缓,令耶律休哥率兵从幽州退回上京,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乾亨一年三月,天气刚刚转暖,耶律贤就制定了新的南伐计划。这一次耶律贤改变了进攻路线,转为攻打西侧的雁门关。雁门关位于云州以南,原属北汉代州,赵宋灭汉后,雁门关成为宋的领地。雁门关修建于战国时期,秦始皇曾有言,“天下九塞,雁门为首”。历朝历代,雁门关作为中原王朝抵抗北方南草原民族最重要的关塞,成为兵家必争之地。雁门关依山傍险,高踞恒山余脉的勾注山(雁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长城,其势蜿蜒。东走金陂关(紫荆关)、鸿山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宁武郡、偏关,至黄河边。以雁门关为界,以北是大辽辖地,以南是宋国代州。

实际上,耶律贤这次进攻雁门关只是一次试探,他想知道赵宋的西路防线是否坚固。因此耶律贤令耶律斜轸率十万大军驻扎在云州,只派云州节度使耶律善补领兵三万突击雁门关。可是耶律贤不知道,此时驻守在雁门关的宋将就是曾经和他在涿州把酒言欢、交换信物的知己——杨无敌杨业。

赵光义灭刘汉后,知道杨业对边境战事很有经验,因此任他为代州知州兼任三交驻泊兵马部署,在潘美统辖下主持雁门关防御工作。雁门关关城高十米,方圆约一公里。关城的东西北三面开辟了城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分别雕嵌“天险”、“地利”、“雁门关”三匾。北门建瓮城,巍然凌空,恢弘壮丽。此时此刻,杨业一身戎装站在瓮城迎风北望,只见天地间,山川缭绕,朔漠连天,偶有大雁北归,极尽萧落之色,不禁悲从中来。他脚下的这片河东大地,自古以来就是抚天下之背而扼其喉的邦国砥柱。唐高祖李渊在太原起兵,从而建立了大唐帝国,将突厥彻底从中原赶回漠北。然而,唐

朝末年藩镇割据,草原民族再次崛起,河东战乱不断,甚至连云州、应州、寰州、朔州也被割让给了契丹。但最令杨业心痛的是,宋主赵光义在灭汉之后,竟然听信太原城有王者之气的术士之言,一把火将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烧为平地,又封堵汾水、晋祠水,灌入太原,使锦绣太原城彻底沦为一片废墟。当时身在太原的杨业本想向宋主进言,可想到自己降将的身份又却步了。想到这里,杨业只觉地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闷闷得透不过气。

忽然他感到背后有人,回过头看,见妻子折氏正在为自己披衣。折氏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身姿绰约;头梳云鬓华髻,身着酱色锦袍,额前缚一条青色抹巾,更显得英气十足。她见丈夫独自站在城楼上,面目忧虑,便取过一见玄色锦袍为他披上。杨业冲妻子笑笑,又看向前方,见黄昏下,远处的沙丘好像被染上了一层金色,雁门大地笼罩在万丈金光之中,仿佛在酝酿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都站了这么久了,回去休息吧。延玉和延昭还等着你检查他们背诗呢。”折氏对丈夫说。

杨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动,喃喃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折氏无奈地笑笑,说道:“满脑子想的都是打仗,这是日光,不是甲光。还在担心辽军吧,既然知道辽军派出了数倍于我军的兵力,为什么不向皇上请求援军呢?”

杨业眯着眼凝视着前方说道:“我向潘将军提过,但是他说皇上预测辽军主力不会从西路进攻,将主要兵力集中在了镇州和雄州,所以...所以暂不派援兵,令我坚守。”见妻子低头不说话,杨业有些歉意地安慰道:“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一直同我过着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折氏嫣然一笑,仰着头说道:“这是什么话,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将门之后。若我是个男子,也必定舍家撇业,上阵杀敌。”

“哈哈,”杨业被妻子说的大笑,顿时心胸舒畅,笑说,“其实,我们也不是全无胜算。契丹草原奇兵善于纵横驱驰,速度快,进攻迅猛,但是雁门关多山地,道路崎岖,易守难攻,辽兵的优势无从发挥,反而是我们的步兵有机会防守反击。只要策略对了,我有信心以少胜多!”

果真如杨业所料,耶律善补的三万骑兵从云州行了一天一夜才到达雁门关北门,而杨业早就得到了信报。卯时,天蒙蒙亮,天地被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五丈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杨业不禁大喜,感叹“真是天助我也”。他将雁门关交给副将和妻子折氏,自己则带着数千熟悉地形的精骑从雁门关西门出发,悄悄迂回绕到辽兵的背后。

在大雾的掩护下,杨业的骑兵忽然吼叫着向辽兵冲去。还没有摸清状况的耶律善补忽然见身后冲出一支宋军不禁慌神,而大雾中又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兵力,因此只得匆忙指挥辽军应对。而就在这时,雁门关北门忽然打开,手持长矛的的宋师步兵呼啸而出!辽军腹背受敌,更是慌乱,而崎岖的山路又使骑兵无法快速后撤,纷纷倒在了宋军的长矛之下。杨业手持一把紫金大刀,重达六十斤的铁器在他手里就犹如绣花针一般,行云流水,来去自如。无数辽兵被斩杀在这柄大刀之下,连辽军副将、驸马萧多罗也被杨业斩落马下。耶律善补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只得一边奋力拼杀,一边向北面突围,终于带着一小队人马杀出了一条血路。杨业令属下高举着写着“杨”字的大旗在后面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假意追赶,直到辽军残兵跑得看不到人影。

耶律善补不敢停歇,几乎一路奔驰,终于在天黑的时候赶回了云州。耶律斜轸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吃了败仗,因此只冷冷问道:“雁门关守将是谁?”

“姓杨,叫…叫…...”

“可是杨业!?”耶律斜轸急忙起身问道。

“对,就是杨业!”

耶律斜轸叹了口气,缓缓坐下:“不能怪你,谁让你遇到了杨无敌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