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萧燕燕回府看望母亲的第三天,萧夫人便在对夫君和女儿的思念中,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这对于还没有从上一次丧事中恢复过来的魏王府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倒是萧燕燕没有像上次魏王去世时那样悲痛欲绝,只是把自己沉浸在定慧师太赠送的佛经中,有时候会怅然若失。

还好就在萧府家奴们忙得手忙脚乱的时候,萧家长女、太平王妃阿依古终于从西北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她一路上昼夜兼行,披星戴月,可惜最终还是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来不及伤心,阿依古一回到上京,就马上投入到丧礼的准备中。一直到将父母合葬完毕,分别一年的阿依古和萧燕燕姐妹才在崇德宫相见。

久别重逢,再加上父亡母逝,姐妹二人一见面难免相拥而泣。待情绪渐渐平复,二人都落了座,萧燕燕这才注意到,仅仅一年,阿依古的面容却和离京前大相径庭。皮肤已不似从前那样白皙光亮,身形也瘦弱许多,连一头乌黑的秀发如今也失去了光泽。萧燕燕心里骇然,不禁问道:“大姐,在西北过的可还好?”

阿依古凄然一笑:“西北那个地方,夏天干的要命,冬天又冷的不行。一年中总有大半年是飞沙走石的。沙暴来临的时候,漫天都是雾蒙蒙的黄沙,眯的人睁不开眼睛。我总担心有一天自己给这黄沙埋了。”说完,阿依古向萧燕燕无所谓地笑笑。

萧燕燕心里难受,便马上安慰道:“大姐放心,我会想办法求皇上让太平王尽早回京的。”却没想到,阿依古竟摇了摇头,说:“不,臣妾谢娘娘好意了。西北虽然荒凉,却也没有它的好处。太平王本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先皇把他发配到西北,没想到却合了他的意。那里天高皇帝远,他不用每日战战兢兢,只做个安分的王爷,倒也快活。何况,这些年王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要他回上京,还不如让他在那个穷地方安乐呢。至于我,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大姐的话令萧燕燕有些失望,她想要阿依古返回上京也有自己的私心。父亲的被害使她看出,如今的上京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却是危机四伏,她除了要保护自己,还要想办法找出父亲被害的真相。二姐鹦哥向来体弱,宋王喜隐又总是阴阳怪气,继弟隆巴多年龄尚小,剩下那些宗亲更是不得依靠。她本希望太平王和大姐回到上京,能够协助自己找出背后的凶手。如今看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尽管失望,萧燕燕却也不想为难大姐,更不想让她担心,因此并没有把父亲被害的事告诉她,只是脸上不禁有些黯然。

阿依古见萧燕燕神色黯澹,想起一年多年前自己出嫁那日姐妹三人的对话,又想起那时候萧燕燕对韩德让的一往情深,以为她是因此难过,便轻笑着安慰道:“其实,要说我们姐妹,还是娘娘最有福气的。臣妾远在西北都知道,皇上对皇后娘娘真是好的没话说。”

萧燕燕微微浅笑:“皇上的确待我很好,只是...只是父亲母亲如今一走,我还是时常觉得...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说罢,又不禁泪眼婆娑

想到已逝的父母,阿依古也是唏嘘,幽幽叹道:“父亲这一生,处处筹谋,终于位极人臣,却不想是这样的结局。”

萧燕燕听她话里似乎对父亲还有偏见,刚想说些什么,又见阿依古对她说:“还好有娘娘在,父亲的一番良苦用心没有白费。娘娘你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让我们扫雪。我呢扫的最快,可是也很快就烦了,反而跑到一边堆雪人;鹦哥身体不好,扫了一会,就被母亲拉回屋里休息;只有你,一点点扫到最后,不仅打扫了自己该清理的雪,还帮我和鹦哥打扫。那时候,我记得父亲就说‘此女可成大事’。”阿依古轻轻握住萧燕燕的手,“燕燕,我准备即日启程返回西北。父亲母亲的丧事已经完毕,我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了。幸好,还有鹦哥和宋王在。宋王,虽然以前跋扈了一些,但我这次回来见他对鹦哥体贴照顾,在丧事上也是尽力协助,连性情也踏实了许多。毕竟是一家人,你若是需要什么帮助,不如去寻他。大姐相信你,你不是草原上的云雀,你应该是一只鹰。有你在,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

“大姐......”千愁万绪涌上心头,萧燕燕不禁泪目,虽然竭力挽留,但阿依古去意已绝,姐妹二人只好又话别一番,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这边阿依古刚刚离开,隆巴多又来请安。他刚刚向皇上谢恩,这时又来向皇后领诲。

萧燕燕抚平自己的情绪,抬眼看去,见隆巴多已经入内,不禁有些意外。在她心中还是黄口小儿的隆巴多竟然已长成身姿挺拔的少年。只见他头戴平顶毡帽,额前的东珠因为守丧而被拿下,灰色貂裘披肩内是一件莲青色长袍,稍显稚气的面孔上,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待隆巴多行过跪拜之礼,萧燕燕方赐座赏茶,柔声说道:“本宫记得,上一次见你还是两年前,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隆巴多挺身端坐,听到萧燕燕这样说,略有些不好意思:“是,与娘娘两年未见,臣弟也时常想念。”

萧燕燕微笑着说道:“本宫听说,魏王妃染病卧床时,多亏你在一旁照顾。”

隆巴多微微欠身,面目严肃地说:“这都是做儿子应该做的,皇后娘娘无需挂心。”

萧燕燕见隆巴多谈吐不凡,有礼有节,心里欢喜,遂说:“隆巴多,本宫替你改个名字可好?”见隆巴多颔首称是,萧燕燕又款款说道:“从今往后,你就叫萧继先。继,是继承的继,先,是先人的先。”

“萧继先...”隆巴多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是,继先谢皇后娘娘赐名。”

萧燕燕满意地点点头,笑道:“继先平身吧,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你我姐弟相称即可。继先,姐姐给你取这个名字,其中的含义你可明白。”

萧继先闪烁着明亮的眼睛,一边思索一边沉吟着说:“嗯...臣弟想,姐姐是希望我能够继承父亲的遗志,成为一个好人,一个贤臣。”

萧燕燕不置可否,只幽幽望着门外,缓缓说道:“继先,庙堂和江湖的区别就是,庙堂之上不只有所谓的好人、坏人,还有聪明人、糊涂人,有权人、无权人。你看,父亲在的时候,魏王府是何等辉煌,可是如今,又有几个人会正眼看你这个小王爷呢。但这些人并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自以为聪明。继先,姐姐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不让你做好人,只是你要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迎着萧燕燕深邃的目光,萧继先重重点了点头说道:“继先知道,继先谨记姐姐的教诲。只要继先在一天,便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姐姐!”

萧继先的话说到了萧燕燕的心坎里,她欣慰地笑笑说道:“继先,姐姐希望你知道,你我姐弟从此荣辱与共,你好便是萧府好,便是姐姐好。”

萧继先稚嫩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涨的通红,他腾地站起身,单膝跪在地上,拱手朗声拜道:“是,继先明白。姐姐是继先的依靠,继先也是姐姐的依靠。从今往后,继先但凭姐姐吩咐!”

萧继先的聪慧伶俐令萧燕燕既意外又欣慰。将萧继先过继到萧府,并继承父亲的爵位,是萧燕燕计划的第一步。不仅是为了满足母亲的遗愿,也是为自己在朝廷里安插一个心腹。父亲过世之后,朝廷上的风云变化使她清楚,失去了父亲这个强大的靠山,她只是皇上的妻子。皇上根基尚且不稳,单凭自己根本不可能查出父亲被害的真相。究竟朝廷之上,谁是敌,谁是友,谁在明,谁在暗,萧燕燕需要有个人替她探明。萧继先虽然尚未成年,但既然王爵加身,魏王府在朝中的地位也就还在,是谁也不能小觑的。萧燕燕刚刚因为阿依古不能留在上京而失落的心,此刻又恢复了一些信心。

萧燕燕将萧继先轻轻扶起,语重心长地说:“继先,姐姐听说,你已经开始在国子监读书了是吗?要用心同室昉和耶律贤适学习。室昉是个博古通今的大儒,也算得上是半个帝师,是皇上非常看重的汉臣。耶律贤适,虽然我对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是大辽数一数二的文人才子。能有这样的人做你的师傅,你一定要用心读书,虚心请教,这是姐姐今天教你的第一件事。”

见萧继先点头称是,萧燕燕又说道:“因你尚未成年,皇上特许你每月进宫请安。这几日伺候你的桂姨是姐姐的奶娘,今后你的起居便由她来照顾,姐姐也安心。若平日里有什么要事或是需要,你可以告诉桂姨,她自有办法找到阿离。”说到这里,萧燕燕握住萧继先的手,似乎在向他传递力量,“姐姐身在深宫,不能时时照拂你,但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担当,说话做事要有分寸,要学楚庄王一样。”

萧继先似懂非懂地望着萧燕燕,蹙眉问道:“楚庄王...楚庄王是谁?”

“楚庄王是古代楚国的国君,他继位三年却一事无成,有大臣以鸟讥他三年不飞不鸣。”萧燕燕紧紧盯着萧继先,似乎是对他说,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楚庄王说:‘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