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北吃过晚饭再去书房,已经入夜时分,房里亮着灯,一片安安静静。

守在门外的小巫低声对他说:

“好像在写字……看来真是一个大家闺秀出身……丫”

繁华地面上的大家闺秀或多或少懂琴棋画书,问题是这里的女子太没水准,哪一个能读得出他主子写的字,听得明白他主子吹的箫,看得来他主子画的意境,又有谁能和他主子在前下得来棋……

没有媲!

所以,才寂寞啊!

所以,他家主子才对任何女子不屑一顾啊……

门上有个缝,没有关紧,裘北“哦”了一声,有点兴奋的往那缝里往里探,果见那个雅致纤纤的冷女人正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执笔疾书,神情虽然冷,但认真,脸上没了那种恨不能喝人血的憎恨,很恬静。

他有点兴奋,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没抬头,只身子顿了一顿。

一行行冷峻的字体如冰魄般在红红艳艳的对联纸上爆开,绢秀中蕴着凛凛气势,一张复一张写好了,吹干了便搁在一边,已足足写了十来张……

他也不说话,含着一抹轻笑,看着她写。

第一次发现女人写字有着一种别样的美,眼前的人儿便若书香画阁里出来的仕女,流露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不,还夹杂着那隐隐约约的疏离感,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只能远观,而不可亵渎的情绪。

“十天!”

她突然开口,没举眉而视,声音冷冷:

“十天之后,你得送我下山!”

这是她的妥协。

小姐这么多天都没有找来,一是有可能打岔方向了,第二个可能是:她拿这座鬼峰毫无办法,要不然人该早到了。

裘北一怔,收了笑,不高兴她一心一意想着他的那个相公,可是十天之约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男子汉一言千金重,他自不能自食其言,便“哦”了一句,重述了一句:

“就十天。我裘北说到做到!”

十天以后要怎样处置,现在决定还为时尚早,他答应着,不愿破坏了这样一种和谐的氛围。

“你的字,你一样的冷峭!果然字如其人!”

他拿了一对已写好的对联,评价着。

玲珑闻言,打住,回头瞅了一眼另一张椅背上那似龙吞日月般狂野的人,若字真若其人,他又怎该是怎样一个混蛋?

反正,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混蛋,再如何彬彬有礼,也是一混蛋。

“我想不出了。不写了。我的学识远不及我家相公,要是我家相公在,你要写多少,便有多少……”

语气里满是自豪之色,听得裘北心里那个酸。

他对于君墨问的讨厌就是从那时日积月累起来的。要不然也就没了那句话: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啊,我突然灵感大发,我来写,你给我磨墨……”

哼,怎么能让情敌给比下去,人家君墨问牛~逼,他裘北绝对也不差劲。

玲珑瞟了他满脸欢喜的神情,什么也没说,就给磨起墨来。

这活儿,她干的最熟络——在祈连山,她常替小姐这样磨墨,如今换了一个人,感觉有点怪,但她不想去惹怒他,眼下最最重重的是,要尽量离开这个鬼地方。

裘北呢,看到她莲指轻翘轻磨墨,嘴一弯,乐死了,脑海里忽就闪过一句不知从哪听来的话:

红袖添香夜读书,对月舞剑琴思弦。

若有如此佳人伴于身侧,那真真是一桩快意之事,于是,挥毫起来也多了几分痛快之情。

但,这种氛围很快被打断。

门外一阵疾跑步,小巫喝住了来人:

“小竹,怎么了,慌慌张张?”

小竹走的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在前寨昏倒了……”

母亲的身子不太好,据说是生养之后落下的月子病,那时没能好好调养,以致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再如何调理都不见好……

阿第说血狐的血可养阴续命,他废尽心机往大雪山上守了三个月才寻到了那么一对血狐,然后就和诸葛绮遇上了——那妞硬说这是她先捉到的,非把那对血狐抢去,他哪肯,叫人将那帮人给打了,这冤就这样结下了,后来,她不服气的上来讨,还伤了他的寨卫,射死了一只血狐,放跑了另一只狐。

等他赶到母亲房里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正蹙紧眉头瞅了着神色有点不自然的海叔,一脸凶斥之相。

“怎么了?”

他瞅着母亲一眼气恼样,谁惹她了?

海叔?

他知道海叔对他母亲有意,可惜流水有情,落花无意呀。

“跪下!”

燕琴看到儿子走进来,脸孔又一沉,一拍床榻,喝了一声。

在母亲面前,他一直是一个孝子。

一楞之后,他本能的,二话没说的就往地上跪了下去,然后才问:

“孩儿哪里犯大错了?”

自小到大,母亲对他严厉,小错打手心,大错跪地思过。

自他游历回来,自他掌了鬼头寨,他好些年就没叫母亲罚了——母亲对他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

海叔咳了一声,别开眼,私下里用手往南边的方向戳了一下,贼精贼精的裘北立即明白,玲珑的事传到母亲耳朵里了。

“什么大错?这还需要为娘提醒你吗?”

燕琴气极了,脸色一缕一缕的泛白:

“你把人家有夫之妇强留山上要多久……之前,为娘也任你闹了,仅当是治一治那丫头的锐气,现在呢,你把人领进你姥姥的书房,你倒与为娘交代个清楚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嗯?”

现在他与母亲住同一个园子,那间竹庐是姥姥生前住的,有书房,有房间,有练功房,自成一个小院,姥姥临终说:以后他若是娶了媳妇就住到她那个院子去。

也就是说,那里将来是他的新房新室。

“娘……”

他有点心虚。

“你迷上她的颜色了是不是?因为人家生的漂亮?”

燕琴厉声喝断。

裘北闷闷的说不出话,也许是有点迷上,但他绝不是仅仅迷恋美色……绝对不是。

“怎么成哑巴了?你想霸人妻室是不是?这种事,亏你做得出来?还有,把将平姗置于何地?我们两家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婚约,但是,你师伯那边早已认可了你,你倒好,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你不要,却要逼迫一个已婚女子……我燕琴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无耻的儿子?”

燕琴盯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将玉瓷枕头扔了过去。

裘北见得慌忙接住,那玉瓷枕可是用来治娘亲后颈疼的,碎不得。

“好好的平丫头不爱惜,尽想着一些花七花八的坏心思,你给为娘面壁思过去……阿海,去把那姑娘带过来……马上送下山去!”

裘北心里本在想:又不是您娶妻,您觉得中意有够屁用。我觉得好那才是好。

可是他不能顶撞,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伤母亲的心,打小,他就知道母亲这辈子不容易,所以做任何事,他都会以母令奉为先。

这番听得她马上将人送下山去,立即急的跳起来:

“不行!我好不容易得到她的首肯,同意再住上十天。十天好不好,十天后,我送她离开。我保证!”

“十天?那姑娘既然已是嫁人,就再没有其他可能!你多留她十天,又有什么意思?她若在这十天里喜欢上了你,一个背离夫妻义的女人,你要来何用?她若还是一心离去,你留她久了,只会越发的难以放开,为娘不能看着你弥足深陷,一天也不再多留。马上送下去!”

到底是生他的母亲,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裘北抱着那瓷枕,眼睁睁看着海叔答应着走了出去,要去把那个令他砰然心动的女子送走,急的那是抓脑挠腮……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