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笑容都凝结了,拐杖咚咚咚击地声伴着脚步声打破了这里欢快的气氛。

张管家有些无助的看向金凌,王爷不在,他不晓得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按理说,老夫人的命令自然得听的,然,老夫人要赶的这个人却是镇国公主的“儿子”,还是大公子要留的人,能赶么媲?

若不赶,违逆老夫人,那不是自找嘴巴抽吗?

偏偏现在在这个偌大的王府,除了老夫人,没一个正式的女主人来管府里的事宜,着实令张管家头疼不已。

“还不动手!”

燕老夫一身深紫绛色的襦裙,紫袄滚银貂毛,胸口挂着一串大珍珠,一颗颗滚圆滚圆,吊一块琉璃玉,气势汹汹走了过来,手指直指过来:

“我们靖北王府怎留这种小杂种!今儿里,王爷不在,老身作了这个主。赶出去!你也不想想,王爷这些年吃了这些多苦,全是谁害的?赶了,王爷和大公子那边,老身来交待……”

口气里流露着一种天塌了我来顶的气势。

当着月姨的面,这老太太骂拓跋曦是小杂种,可见关于曦儿的事,已经传到她耳里了。

关于曦儿的来历,整个王府,知道的没有几个,外头的人都只知道他是大公子和长公主在龙苍结交的朋友,府里人因此而以礼相待,称其为曦公子。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镇国公主在龙苍被逼生下的孩儿。

曦儿为了母亲的名节,在人前,从不称其为母亲。

即便如此,纸终还是包不住火。

这些日子以来,这老太太因为燕熙的面子,对这位生的奇俊的贵客甚为礼遇,现下里,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了,态度立即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金凌因为这句话,皱鼻子,极度不悦。

拓跋曦因为这样一句话而骇白了脸色,无措的站着,尬尴难堪的不得了。

玲珑九月因为这样一句话,敛尽了那隐约而现的笑意,整个人变的异常的冰冷。

“娘亲,这样做使不得。人,是熙儿留住在府上的……您不能……”

平姗是一个很秀致的女子,也许容颜上比不得了十三年前的玲珑九月,但模样是很耐看的,五官美好,称不上一笑可生百媚,但一团和气的脸孔,让人看得倍儿的舒坦,不像玲珑,冷嗖嗖的让人亲近不上去。

今儿个,她穿的素淡,浅青色的裙子,夹袄上缀着几个紫红盘花钮,很漂亮,裙摆不是很大,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利落,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虽不能算是女主子,却有女主子的架势。

她瞅着老夫人怒气冲天的模样儿,忙劝了一句。

燕老夫人哼了一声,发坠子一跳,用拐杖敲着地面:

“什么使得使不得,在这家里,你老身说了算。熙儿若是要护着这小杂种,让他领着往宫里带去。反正,我们燕家,绝不能容下他!”

啧,老太太气糊涂了,还直钻进牛角尖了——

这事能往外头闹吗?

那不是给家里抹黑吗?

平姗又想劝,被人截断!

“嗯!九月知道了!”

一直不说话的玲珑九月抱着两个孩子站了起来,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将宁宁交金凌手上,又把安安托到碧柔那边,看向燕老夫人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极为的平静:

“老夫人觉得碍眼也是有道理的。曦儿,帮娘去收拾一下,我们一起搬出去。其实,我在这里,也是外人!打扰这么久,真是该告辞!”

说着,平平弯了一个腰,有礼的欠了欠身。

拓跋曦一呆,转头看了看母亲,似乎没想到母亲会站到他这边。

金凌头顶麻了,事情怎就发展到这个地部了?

她心里实在那个气啊!

这位老太太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消停啊?

燕伯伯都接纳了这样一个现实,她这个老顽固,还在那里无风起浪的瞎搞和,她这是非得把这个家拆了不成吗?

燕老夫人也一楞,似乎没料到玲珑九月会护短,老眉不由得横起,气的老脸发抖:

“你爱走便走。别以为老身怕了你!十三年前你若进了我们燕家大府,老身也就认了,如今你跟了其他男人十三年,还替人家生养了这么一个儿子,我家北北是瞎了眼才死性子的认定你。

“今日老身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不想让别人的杂种污了我燕家的门楣,你倒是好,竟和一个外人穿一条裤子?白白枉废了北北这些年来对你的心思……老身就不明白了,你身上哪一点比得上平姗了……怎么就叫北北挂念了你那么多年……

“好,你要走,那就赶紧走,我们老燕家娶不起你这等金贵的人……”

“哎呀,娘……您先别气……”

平姗急了,这事情,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闭嘴,老身就是想辩说辩说,这十三年,对北北那可是忠贞不二,把这靖北王府打理的那可是井井有条,还把燕蓉培养的如此出色,乃是整个洛京城内了人人夸赞的小才女,她做什么了?在别的男人处鬼混……尽给我老燕家丢人现眼,叫我家北北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

燕老夫人被刺激的不行,吐出来的话,不经脑门似的,一句句直往人的痛处刺去。

玲珑九月惨无人色,闭了闭眼,摒着气儿,捏紧拳头忍着,最终什么也不争——

因为没什么好争的!

她说的极对——

她配不起燕北,又何必再留在靖北王府给他们母子添堵,委屈了平姗,又难过了自己。

她示意脸露忧心之色的春儿扶自己回房。不愿在这人面上,丢尽颜面。

“够了!”

金凌听不下去了,寒起俏脸,护到月姨面前,挡着老太太的怒目,极不客气的喝叱起来:

“燕老夫人,您当着燕蓉的面,当着我本公主的面,如此恶语伤害娘亲,您还有理了吗?

“什么叫鬼混?什么叫丢人现眼?什么叫绿帽子?

“您怎么可以用这种字眼来指责娘亲?

“您不懂其中的曲折,怎可以听得风便是雨的来伤人?

“燕老夫人,您要是容不下娘亲这些年以来的苦难,便是容不下燕熙哥哥,您容不下燕熙哥哥,便是容不下我金凌,容不得金凌,就是容不下金凌不知羞耻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儿。

“好,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如你所愿,今日便带着娘亲离开,另设镇国公主府——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燕老夫人,你要是有那本事,就牢牢看管着您儿子,以后您也不必往公主府上来看您那两个玄孙……

“蓉儿,你也给本公主去收拾衣裳去,小时候,你娘亲被人陷害,才回不得九会来照看你,如今,她九死一生的回来了,你这个做女儿的,总归要好好孝敬一下你母亲的……西府街的公主府,从此以后便是你们的新家……走!”

这番话噼里啪啦扔出来以后,燕蓉慌了神,想劝,可看看两边的颜色,都在火冒三丈呢——反正啊,她劝哪边都是错的。

不是金凌想火上烧油,只是这老太太说话真是太恼人心。

既然你这么看重老燕家,那你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个家去。

想这个靖北王府,人丁本稀少,先前只有一个燕二小姐,如今长公子回来了,家才算是个家。你这老太太也不想想,自己的儿子又没有另外生养,传宗接代的事,也就靠燕熙来传承。

哦,孙子,你要的,玄孙,你也要的,就独独看不上孙子的母亲,玄孙的祖母,标准是脑门被敲坏了!

哼,竟敢如此来欺凌月姨,什么玩意儿——

月姨不争,实在是自觉有愧于燕伯伯,她金凌可不是这么容易叫人吃倒的:

你敢凶,我能更凶!

身为公主,是该尊老敬贤,但对付为老不尊的老顽固,她也不会因此手慈手软。

她转身将怀里的宁宁交给乳娘,扶着玲珑九月往月阁去,心下也已有了打算,不管这婚事成不成,真的得给月姨配个公主府,省得她在别人的王府里受了欺负——

月姨心里已经够苦够苦了,哪还能遭了如此恶言中伤。

玲珑九月看着这个维护自己的孩儿,一时不知悲与喜。

她们离开的背后,燕老夫人气白着满是深深皱纹的老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拄着蛇头拐杖,手指直抖,显得是气要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金凌第一次与她生口角之争,以前遇见时,这位公主总是客客气气的唤一句燕奶奶,态度呢,既不亲呢,也不生疏,今儿个,她竟不留半分情面的摆出了公主架势,口口声声唤她作“燕老夫人”,而不叫祖母,并且还要把燕蓉拐带走,人家这是想她完完全全孤立了呀!

这老太太哪能不清楚啊,她的北儿心向着镇国公主,她最疼的熙儿满心只有一个金凌公主——这位皇太女,要真是给镇国公主另置府邸,那这靖北王府就将形如虚设,以后,她想见孙子孙女难,想见玄孙更难了。

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了几声,脚一软,竟往地面上倒下去。

平姗吓坏了,忙扶住,一连叫了几声:“娘亲!”

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白了几下眼皮,昏厥了去。

“不好了不好了,长公主,老太太气昏了。你快来瞅瞅吧……长公主千万别和老太太一般见识,老太太只是一时没想透。她昨儿个受了寒,今儿又吃了不合适的食物,吐了,人本不舒服,刚又听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才上了气儿,请长公主看在熙儿的面上,不要和老太太使气儿了……老太太年纪上了,气不得……”

平姗急急的替燕老夫人辩解着。

本来打算要离府,因为这燕老夫人这般一晕厥,这事,不了了之。

燕北回到靖北王府时,已是下午时分,金凌已经回宫。

进门就听说这事,才晓得母亲终于和玲珑闹了一番,晕了,后来还是金凌公主将人给救过来的。

当张管家将老母那些话复述一遍后,他的心,整个儿往下沉去,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母亲,而是急急的直扑月阁去。

入月阁,看到那个漂亮的少年正无比忧虑的坐在石凳上,看到他来时,站直欠了一礼,低声道了一句:“母亲将自己关在楼上不肯说话!”

燕北点点头,匆匆别过这个孩子,往楼上而去。

楼上,春儿守在门口,行了一礼,忙将门推开,正想往里面传进话,燕北摇摇手,春儿闭嘴退下。

房内,玲珑静静的坐着,手上捧着一个暖炉,神情恍惚着,也不知道迷失在何处。

自从醒来,她的神情就一直一直这样的沉寂,寂到让人抓捏不到她的气息。

先皇后过世之后,她也曾有过一段萎靡不振的时候,但时间不长,她所有的注意力便被孩子们给牵动起来,依旧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小女人。

而现在,她整个儿死气沉沉——似乎对任何人都失去了那份热情。

燕北走近,蹲到她面前,温温的看着这个饱经风霜的女子。

这么多年了,他们想念着彼此,如今终于再度见到了,为何在他的感觉里,他们之间依旧隔着山隔着水,隔着一道无法跨过去的鸿沟……

“玲珑……”

他小心的靠近,小心的将她圈进自己的怀:

“别把母亲的话,放心上!”

她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看清了面前的人,玉冠里束着的发,不知何时夹进了几根白发。

嗯,是燕北回来了!

她的北北,苍老了,岁月已渐渐在他身上烙下痕迹。

这几天,她却一直在回想十四五岁初见时他的模样……

那时候,她渐渐学会了笑,是小姐给了她欢颜。

说来,也正是那一抹欢颜,无心之下招惹到了这个男人……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