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长宁蹙着眉头就要起身往旁边挪一挪。

哪想没用她挪动,她身边儿的符长安却已经起了身,行动之间符长安的那片云水纱的衣袍缓缓带过了符长宁**在外的手臂,那轻柔的触感就仿佛是天边的云朵一样。

符长宁心中暗道自己想多了。

符长安这是径直去取了他的那张琴。

符长安似是早已在这种黑暗之中扎了根,这会儿里里外外的去取琴焚香,竟也半分没有磕磕碰碰,十分熟络,宛如在光明之处一般。

符长宁看不清符长安的动作,她只能凭靠着感觉和声音来揣测符长安的动作,这会儿,鼻尖萦绕起的越女香告诉她,符长安已焚好了香。

那边悠远的琴声被拨弄响起的时候,符长宁还犹自感慨着越女香的熟悉之感。

然后,她听了许多年的更加熟悉的《广陵散》,就这么自符长安的指下倾泻而出了。

《广陵散》这首曲子就这么甫一响起,往事就如同潮水一般充满了她所身处的这片黑暗当中。符长宁依稀想起他们的孩提时候,两人对坐练琴焚香。符长宁是不擅弹琴的,她懒怠于去悉心练习。但世家女,弹琴作画什么的,却又是一项基本的必备技能。符长宁虽与符长安相比起来,是并不擅长的,但其实却又能弹上那么几首颇为流畅娴熟的曲目。

只是若是说其中韵味,就稍有些欠奉了。

但符长安则不然。

符长宁和符长安的父皇,也就是天岚国的皇帝,是以一手隽秀潇洒的瘦金体,和韵味匀长的琴技扬名天下的。而符长安写不天岚国皇帝那铁骨铮铮的字,却能够弹得出他那手绝世的好琴音。相反,符长宁虽弹不出那琴中意味,弹出来也是味同嚼蜡,但她那一手飘逸骨感的字,却深得天岚国皇帝的真传。

这兄妹二人,也算是不曾埋没了他们父皇的谆谆教导罢。

这会儿,兄妹二人再次对坐,只不过这回可没有美婢随侍,也没有高山流水,周遭都尽是黑压压的一片,符长宁甚至看不清楚她哥哥的面容

。但是符长安的琴声,却是仍旧未变的。

符长宁唇畔展露出一丝丝的笑意。

这会儿,符长安在那里奏琴,这把琴的声音堪称是绕梁三日而不绝,在外面听起来,更是悠扬绵远,阖宫都知道,皇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错,竟弹奏起了曲子。

唯有高坐在碧影殿的太子妃白氏,这会儿定定的看着惊鸿殿的方向,眼里头什么神色也没有。但是等到她身旁的婢女轻声唤她的时候,白氏却又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与不悦。

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符长宁在黑暗之中聆听着曲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或是许多年没有听到过符长安的琴声了,符长宁总是觉得,符长安的琴声似乎比往日更胜一筹。要说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早已过了许多年。只是再深追究起来,里头的情感和意味,似也不如以前空旷豁达了。但符长宁毕竟是个外行,她根本听不出那许多意思。这会儿,于是符长宁只当是符长安因病而胸中郁郁,根本就没有联想到什么其他。

《广陵散》曲子并不很长,待符长安弹完了的时候,符长宁犹自感觉到耳旁还有余音环绕。她拍了拍手,笑赞道,“当真是天籁之音。”

符长安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符长宁对于这种黑暗还不大适应,有些不大安稳的就问说,“阿兄可用过膳了?”

又发觉无法看天色来确定时间,于是有些尴尬的笑说,“方才我出来的时候,似是快要到晚膳时分了……”

“已经酉时了……”符长安淡淡说道。

“酉时?”符长宁一惊,“竟这么晚了?”又觉得奇怪,带着笑问道,“你又如何知道现在已经是酉时了?”

符长安摇摇头,将琴拢好了,一边说道,“在黑暗之中呆的时日久了,你自然就会分辨出这其中的不同。”他似是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带着笑,说道,“日头一落山,这空气里便遍都是清新的草木芳香,你闻不到的吗?”

——在符长宁的心里头

,她哥哥符长安一直都是这么个装神弄鬼的“名士”派头。符长宁也不吃他那一套,这会儿听人问了,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回答了符长安一句,“闻不到啊!——”

符长宁却也不像原来似的那样恼,他低声的“呵呵”笑了一声,然后又起身,符长宁逐渐感受到了符长安身体的热度——是符长安靠了过来。

他走到符长宁身前站定,然后慢慢蹲下,两手扶住符长宁的膝头,问说,“羲和,你要在天岚国陪我吗?”

符长宁酸涩的点了点头,“陪你。”

符长安微微笑道,“直到我病愈才走吗?”

符长宁反握住符长安的手,劝说道,“我会尽力为你寻访名医的。你这病,定能够治好的。”

符长安却没说话,他微微缩了缩拳,半晌,才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倒希望这病永不会好……”

符长宁心目中的疑虑愈长愈大,但是这会儿,符长宁仍是温温顺顺的摇了摇头,说道,“阿兄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符长安再不说话了。他将脸埋进了符长宁小小的手心里。符长宁腾出一只手去摸着符长安垂在地上的鬓发,叹了一口气。

符长宁并没有一直都在符长安那里陪着他。但是符长宁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尽都黑了。但是这会儿,符长宁反而觉得,有这皎洁的月光照路,外面的天色也不那么可怕。

符长宁只身出来的时候,婵衣和嬛衣已经披着衣裳在外面等了许久。见符长宁这会儿终于出来了,两个人才急忙上前,因着秋日里夜深露重,她们也给符长宁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氅衣。符长宁却偏过头,因嬛衣手里提着的宫灯而刺得避开了眼。

嬛衣见了,忙避过其芒。

婵衣轻声问道,“娘娘饿了不曾?”

符长宁将手覆盖在眼睑上,待慢慢地适应了宫灯昏黄的亮度,眼前的白芒全部退下了以后,这才慢慢将手放了下来,回看了婵衣。听闻问话,点了点头,轻声的回答了一句,“是有些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