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禧小心翼翼的抬起眼,他想要看一看陛下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是他刚一抬眼,座上之人就沉沉的舒了一口气。只听沈从景的声音淡漠得如同建蒙国最锋利的冰雪,沉沉的在影影幢幢的烛影当中回响起来,“告诉敬事房,今儿朕在仁嫔处休息。”

“……是。”福禄禧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觉得周身肃然一冷。他悄悄地打了个哆嗦,就应声退下了。

沈从景在福禄禧退下之后,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长信殿的明妃,这个时候正在用膳——是的,“明妃”。

打从她被仁嫔害死了孩子以后,因不能真正因为“报仇”而弄死那个罪魁祸首的仁嫔,她百般怨怼和委屈憋闷之下,被沈从景安慰一般的封做了六妃之一。

沈从景这么做,也是为了安抚明妃身后的宰辅一脉——要知道,明妃是真正的家世煊赫,虽她并不是世家出身,但是她的祖父是两朝宰辅,她的父亲是朝廷正一品的官员,她的母亲是琅琊王氏的女儿,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因为明妃不是世家女而嘲笑或是瞧不起她,因为明妃向来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别人让她委屈和不高兴,她就有身份和地位将别人弄得比她更委屈、更加不高兴。

这就是明妃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明妃,却在区区一个卑微低贱得甚至不如一个宫女来的高贵的胡女手中,折了她的孩子。偏偏,陛下不允许她动仁嫔半分。这口气,明妃她咽得下去吗?

——自然是不能的。

能让明妃受委屈的女子,在这个世上屈指可数。

但是明妃聪明。她与慕怜秋吕清薇她们一样,甚至她因为家中有朝中重臣为官,在见地和智计上更胜她们一筹。这样的明妃在知道符长宁“莫名重病”以后,怎能不起疑?在看到沈从景无缘无故的高捧起仁嫔之后,怎能不起疑?

都说是“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话半点儿不错。明妃很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这般供着仁嫔不让打杀呢?

想必,也是

有皇帝自己的理由吧。

那么既如此,只要仁嫔不死,平时由人磋磨几番,也无甚大碍吧?

但是明妃却并不是那般轻狂之人。她是六妃之一,她位高权重,现在甚至能协理六宫。但是这样的明妃却知道,只要沈从景一日不放弃仁嫔,她打不死仁嫔,仅仅是每日去小小的磋磨一下人家,是半点儿意思都没有的。要打击,就应该是迎头痛击,不死,也得剥掉仁嫔一层的美人皮,好叫她也尝一尝,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的滋味。

——不得不说,在仁嫔害死了明妃的孩子以后,沈从景还能将明妃攉升为妃,其中也是抱着看明妃如何磋磨仁嫔的心思。只是沈从景没料到,明妃能忍。但是也只有这样聪明能忍耐的女子,才叫沈从景更加有兴趣,他很想看一看,等到明妃真的出手对付仁嫔的时候,那会儿,仁嫔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唔,怎样都好,只要留她一条命说出她来建蒙国的目的,其他的,如何都行。

沈从景愉快的心想。

而明妃确实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沈从景不让弄死仁嫔,那索性,她也不去招惹仁嫔。

招惹她做什么呢?罚她跪,罚她磕头,罚她抄宫规,又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这些都没意思。

疏影和梅枝一左一右的给明妃布着膳,明妃手中拿着的精巧的银匙匕在烛火中映出明灭的光辉。

“陛下今日,又去了摘月楼吗?”

明妃食量不大,在她失了孩子以后,食量就愈发不如从前了。那满桌子的珍稀佳肴,她用了几口就算是了。

只是明妃善于保养,哪怕是吃的少,但她底子好,又年轻,自然恢复得好,故而现在的明妃看起来,少了之前那么丰腴美艳,倒是多了几分隔屏相望的楚楚撩人之姿。

她用过了膳,疏影和梅枝伺候着明妃漱了口,冷不防闻说这一句,疏影和梅枝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还是梅枝开口笑说,“是又去了摘月楼。”笑容里几多不屑和轻蔑。

明妃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便是那般平心静气的点了点头,然后问疏影,“前些时候我叫你带回家给母亲的信,可送到了手吗?”

疏影矮身应道,“回娘娘,已经送到了。只是近日快到了上巳节,宫禁也严格了一些,倒是没有机会给您回信带东西呢。”

明妃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无妨。送到了就好,那东西还得慢慢找,信也不着急带,上巳节过去了我还能与陛下求一求情,叫母亲进宫来看看我,有话,到时候当面再说也不迟。”

疏影知道,这是明妃觉得有些话不好写下留有证据的意思了,于是疏影也点了点头,轻声应说道,“是,奴婢知道了……”

明妃勾起唇角。她的唇色极红,平日里不用涂口脂也是殷红妩媚,但是现下,她的朱唇在昏黄的室内中,便显得殷红如血了。明妃就那么半勾着唇,唇边儿带了一丝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不知道在看着哪里,轻声就说了那么一句,“一切都不需要着急,该来的,总有一日会过来的……”

疏影和梅枝再次对视一眼,不敢言语了。

符长宁从噩梦之中悠悠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还没有亮。

她又做恶梦了。

自从经历了那灭顶绝望一般的泥浆流的灾难,那一日的慌张和绝望就如影随形的跟随在了符长宁的梦中。先开始,符长宁没有一日不梦到那日泥浆流的场景的,但是渐渐的到了后来,她也不是那般爱做噩梦了。只是有的时候白日里心情不好,或是身体不佳,偶尔也还会做上一两次的噩梦。

泥浆流的阴影看似渐渐地在离符长宁远去了。但是只有符长宁自己知道,那次的灾祸,到底给她留下了怎么样深刻的心理阴影。

“婵衣,婵衣。”符长宁低声唤了两句。

紧接着,毫无意外的,婵衣的声音就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纱帐的外面,“主子?”

符长宁舒了一口气,“你在我榻脚下安眠吧。”

婵衣没有迟疑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撩开帘帐,悉悉索索的和衣在榻下坐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