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沙漠而来的一队人的打扮,在建蒙国百姓的眼里头,真是颇为奇怪。

他们其中的男子,身上穿着建蒙国百姓觉得死人才会那样穿的左衽的衣裳,却并不像是他们所熟识的直裰、直裾袍或是曲裾袍其中的一种,反倒是和建蒙国之前兴起的骑射服装曳撒的袍摆有些相似,都是马面褶,长度到脚踝以上,小腿以下,露着脚。他们的衣服也并不是汉人比较常用的布料所做,反倒是用一种似麻非麻的料子,有的人上面还镶嵌着金玉,远远看起来金光闪闪的。

这些男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异常的健壮高大,他们牵着骆驼徒步而行的时候,简直会让人以为是行走在高跷上面。而他们头上还缠绕着布巾,这倒是看似有些像是汉人了,但他们的布巾上面,在眉心正中之上,会镶嵌一个五瓣花,有的是铜铁所做,有的是金银所做,各不相同。

女子呢,在当地人眼里看起来,那就是伤风败俗了。

是的,伤风败俗。

他们看到,那群高壮异常的男子中间,围靠着一队骑在骆驼上的女子。那些女子众星拱月般的,又都围绕在一顶轿子旁边——又或者说,那并不叫“轿子”。

那也是骆驼拉的,前面是骆驼,后面本该是坐人的地方,但却并不像是一般牛车那样,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匣子”。那个,如果非要形容,却竟像是深闺女子的拔步床,上面是尖尖的顶,顶下面,重重垂下了许多纱帐,颜色有粉有蓝,有黄有白,远远的看过去,真像是天边的五彩祥云。

因为纱帐很多层,故而大家看不到纱帐里面的人影。但是大家都觉得,那里面,定不是个什么好人——只因她周遭的女子,皆都穿的不像什么好人罢了。

那些女子,同样的交领左衽——看得汉人们简直是汗毛倒立——但是她们的袖子,却又与时人正穿着的宽袍广袖很不同。她们的袖口,是微微收敛的,看似好像是很久以前京中女子颇为时兴的垂胡袖,又像是琵琶袖,但那女子展开双臂的时候,

却又不尽像了。

只是那队女子的下半身,却并非是像汉族女子一般,长长的不露足的褶裙,反倒是像将袴穿在了外面,但外头本应该穿的“围裳”,却变作了像是杂裾外面的构造一样,有尖尖的细髾在四面垂着。女子脚踝处是用绳子紧扎着裤腿,就这么大咧咧的露出了一双天足,然后脚腕上是叮当作响的铃铛,红绳金铃,雪白的脚腕,搭配在一起不若汉人女子规矩端庄,但是看起来却反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真是……伤风败俗至极啊!

那队伍里时远时近的歌声,妖冶摇曳,声调与汉人含蓄婉转的歌声也不大不相同,就是从这些女子的喉咙中发出的。然而女子围绕中间的那似帐非帐的骆驼车,和帐子里隐隐传来的乡风,更是让人觉得像是海市蜃楼一样飘渺神秘。

车队的最后方,就是长长的一整队的箱笼了。其实那箱笼也并没有多少,但是他们这一队的人,统共也没有多少人,故而那占据了人数大半的箱笼就显得十分之多了。

所以这些与之不同的人……是胡人?

想起近日胡族似有意与我建蒙交好,这些人是胡族人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百姓们相顾看了看,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惑和厌恶。

沈从景就这么得到了消息,说是沙漠边境,有百姓见到了“妖异之事”,沈从景捶着桌子哈哈大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了,交领左衽那么穿的,也就只能是胡人了。再加上百姓口中所描述的,马面褶的裙、“亵裤外穿”、露足,可不就是胡人装扮?——这年头,消息闭塞,除了时常被胡人骚扰的边境百姓,其他地方的百姓,还真就没有见过胡人——这也都归功于朝廷将胡人禁止的彻底。

其实那群百姓是没有敢细看,若是细细看了,他们还能发现,这群人还都是高眉深目,与汉人不同呢!

沈从景就是带着这种“想笑又觉得不该笑”的复杂心情,迎来了“大重国”开国以来往建蒙国来的第一批来使。

他是怎么也没想

到,这“大重国”的来使臣,竟带了一样很不一般的“东西”过来。

这“东西”,可真是够让建蒙国的这对最尊崇的夫妻喝上一壶的了。

不过在此之前,符长宁倒是先听说了一件事情。

符长宁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一左一右坐在她面前的这两位世家妇,左边儿这个面貌娇美,是王氏王庭的妻子,与之前的陈萍,是妯娌。这是临川姜氏,闺名是唤作柠衣的。这个姜柠衣,还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笑吟吟的表示,“下次再叫我见了,可也不是平平常常就这样过去就算了的事儿了……”

——符长宁现在听的,正是这事儿。

却说这位姜柠衣,出身临川姜氏,那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女。她嫁给了琅琊王氏的王庭,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了。但是这个王庭,却不是个省心的。只因为王庭有一个爱好,爱蓄婢。

什么叫“爱蓄婢”?这年头,已经早不是茅国之初了。当初茅国繁盛之时,世人皆爱名士风流,世家子们行为**,那也叫“洒脱不羁”,是没人会去说他什么不是的。他们爱好清谈,视庶务与钱财为阿堵之物,只知道纵情山水。更有甚者——或许是说,更有许多这样的人,呼朋引伴的服用“五石散”,带上一车的娇妾美婢,手拿尾塵,驱车入山林大自然之间,狂啸裸奔,放声纵歌。这真是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事情了。

但是那会儿,早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世家,在经历了几次战乱,被乱接糟蹋的差不多了以后,都老实得多了。要说现在还有人做那种事,也是不大说得通的了。

而且茅国的时候,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女子的约束力不强。但是这一点,就算是到了当下,也没怎么改变。当时的女子以凶悍为名,常有女子不允许丈夫纳妾蓄婢。更有当初茅国的一位皇后,活生生将一个怀了孕的妃子用棒槌凿击她的腹部,打到小产。

这些在现在看起来稍有些骇人听闻的消息,在当时的茅国,可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