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延觉得,初雪妹妹真是太没心没肺了。她有一日竟指着阿娘的画像问他,这是谁?福延非常生气,于是叫人画了好多好多阿娘的画像出来,日日摆在弟妹的宫里头给他们看,如果再将人认错,太子殿下就要发威啦;再比如,眷永那个小可怜儿,真是没法儿教了,怎么教都像是个小姑娘一样,总是不肯在阿爹面前告泽绵的黑状。最可气的是,他竟然还屁颠屁颠的喜欢跟着泽绵,觉得泽绵对他可好可好了……真是和他妹妹一样,没心没肺!

唔,阿爹看起来倒是瘦了许多,他已经不需要阿爹抱抱了,阿爹现在总喜欢抱着泽绵那个小坏家伙,说泽绵的样貌生的很好,像阿娘。

泽绵偷偷对他说,阿爹肩头的骨头都瘦的咯人啦!婉姑姑说,阿爹是因为思念阿娘才瘦的……

所以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福延又絮絮的说,阿爹从岚境新带回来的小妹妹穹然,他看到了,他也很照顾。小妹妹有些怕生,起初是不肯和别人说话的,但是后来,也渐渐地不那么害怕他们了。最重要的是,穹然妹妹看起来可比初雪老实多了,小团子福延表示很欣慰啊。

福延最近学了许多新知识,他的师傅们说,他可以被允许在帘后听政,然后下了朝回来,师傅们是要问他的话儿的。

最近建盟又下雪了——是的,哪怕是入了四月,也照样飘着雪呢。但是大家都早就换下了冬装了,他前几天也穿上了新做的妆花曳撒,开始学习骑射了哟——其实只是被人带着在马上跑两圈儿罢了。

福延小团子表示,除了阿娘留在宫里头的娉衣姑姑和妱衣姑姑还捂成个球儿,可再没人穿那么多了——她们什么时候能够适应建盟的气候啊?阿娘呢?阿娘也那样畏寒吗?阿爹可同他说了,起初阿娘方来建盟的时候,恨不能将熊皮都裹在身上呢!

最后,福延小团子问符长宁,“阿爹说福延这次诞日,阿娘将归来看望,阿爹说的可作数?阿娘可给福延备了礼物?——若是阿娘再不回来,初雪和眷永要是问及阿娘,福延该如何作答呢?”

符长宁看到最后,怔怔的的瞧着福延所写的最后一笔出神了半晌,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信纸放在胸口,良久,才将那信又小心翼翼的叠了起来,塞回了枕下。

她知道,她的儿女们都等着她回来呢。

可是……

符长宁想起符长安胸口的剑,和剑上滴下来的心头血,就觉得那把剑像是插在了她的胸口一样,沉闷锐痛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这几日,符长安死的时候的情景,一直反复出现在她的梦中。

梦里触目皆是一片血色,符长宁梦见那日在城楼上,符长安告诉她定要照顾好自己,紧接着,就是耳旁的风呼啸而过,她的灵魂也随着符长安一同坠落入了深渊。

符长宁觉得她的魂魄似也随着符长安的死而消散了。

长安,长宁。

前世今生,符长安两次皆因她而死。

符长宁又想起开源的那句话,“生魂本不能左右死魂,更不能夺过死魂之权。除非生魂意念强烈之时,方能夺回主权。”

意念强烈之时。

每每想起这一句话,符长宁只觉得她的眼眶酸胀难忍,但是却流不出一丝眼泪出来。她觉得,她可能是病了。

在那日沈从景凯旋以后,顺理成章的叫他的属官去收拢天岚国的势力,和天岚国。以后,这世上再无天岚了。

沈从景却并没有去看他新收复的领土。他早就下了高头大马,来到了城楼之上。他蹲下身,摸摸符长宁已经被风吹干的脸蛋,又跪在了地上,将脸贴在了符长宁的脸上,轻声对她说,“阿宁,阿宁,我来了……”

符长宁似是毫无所闻。

沈从景喃喃,“你跟我回去吧?这里风凉,跟我,回去吧。”

符长宁依旧像是听不到一般。

直到良久以后,符长宁才睁开眼睛,淡淡的,对着沈从景说道,“子息,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静一静?”沈从景察觉到了符长宁此时说的“一个人”,定然不是叫她单独待一会儿,他敏感的问道,

“你想要去哪里?你不要我了吗?”

符长宁扭过头,看着沈从景的脸。

沈从景的盔甲还没有卸下来,他的头盔就抱在手边,一只带着铁甲的手却轻的不能再轻的去抚摸她的面庞。沈从景的那双桃花眼里尚还有并未止息的战火在烈烈燃烧,但是在看符长宁的时候,却又变作了忧虑和温柔,就仿佛是她手里沾染着的符长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水,烧灼得她遍体鳞伤。

符长宁只觉得她无法再面对沈从景,她一看到沈从景,就会想起,就是她和沈从景,逼死了她的兄长和她的嫂嫂。

符长宁闭上了眼睛。

沈从景等了半晌,没有听见符长宁的应话。他似是不安极了,“阿宁……”

“阿兄和嫂嫂的女儿,就在凤仪宫的后面,方才婵衣同我说了,她并没有看见她爹娘的死。”符长宁轻如叹息的说道,“子息,看在你收拢了我阿兄的国的份儿上,替我好好照顾穹然,好吗?”

她阿兄的女儿,叫符穹然。

沈从景摇摇头,“你不来亲自照顾她吗?”

良久,符长宁才说道,“……不了,让她同初雪她们一起,做我建蒙国的公主吧。我……”

她想要去找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静一静。

至于要“静”多长时间?

她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够坦然无惧的面对沈从景,坦然无惧的面对死去的符长安。

符长宁慢慢地睁开眼睛。

外面是小虎和小英的笑闹声,符长宁抬起头,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良久,才沉沉的舒出了一口气来。

大集的那日一早,宋家村就全部都苏醒了。

宋大婶儿一家起得也很早,符长宁前一日睡得有些晚了,这一早不免就有些困乏。她也有办法,她去了院子前头不远的那口井边,捞上来半桶水,就那么就着水桶,掬了两把井水撩到脸上。清晨尚且还带着昨日夜半的寒意的沁凉井水浇在了脸上的那一刻,符长宁觉得她彻彻底底的清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