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萐莆种籽掀风波

闻人这一连串飞快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鸿泥燕爪,把景老头和小三看得双眼发直,浑不知身在何处。却见闻人坐在门槛上,吐了一连串烟圈之后,两行泪水从脸上滑落,扑簌簌掉在地上,溅起几点微尘。

“这百草园种出来的烟草,抽着还可以吧?”景老头皮笑肉不笑地问。

“味还行,就是有点呛,我的眼都被熏到了。”闻人说。其实他是忽然想起了他爹——闻人达,那个近年来双鬓渐白的老头,如今不见了儿子,不定怎么满村找呢?

“呔!”景总管大喊一声,坐了起身,“臭小子!老子不是让你来抽烟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夭夭园的侍园童子,前院的蔬菜、水果、仙草全由你照料。一根菜叶也不准偷吃,一根草毛也不能弄坏,不准踏入后院一步!若有丝毫差池,嘿嘿……西天门天将的话,你是听到的——就让你变成花肥!”

闻人还没作出反应,就见站在旁边的小三打了个寒战。

景总管一瞪小三:“小三,你马上带他去前院,给他介绍一下情况,教他各种侍弄花草之法。将来,他若有什么差错,你也有连带责任。”

“是。”

闻人站起身,说:“景总管,那烟草……我能拿点吗?”

“滚!”

……

小三领着闻人来到前院,对他说:“从今天开始,咱们就算是同事了,介绍一下,我叫杜小三,你叫什么?”

闻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戴上假笑:“我叫闻人一日,闻鸡起舞的闻,人模狗样的人,一丘之貉的一,日他先人的日。”

对闻人的指桑骂槐,小三似毫无所觉:“闻人一日,你好。我先给讲讲夭夭园的情况……”

闻人打断他:“你不是不爱说话吗?”

小三淡然:“此一时彼一时,之前你是总管抓来的犯人,现在我们是同事。我可以接着说了吗?”

闻人愣了愣:“说吧,说吧。”

“夭夭园是专供御膳房或玉帝设宴群臣时的所用,咱们只负责照料花草之责,不能私自摘取片叶半果。这是最紧要的规矩,你要记在心里。”

闻人嗯了一声,抽了一口草烟,对着天空吐烟圈。

小三指着道路两边的田圃:“左边的田圃种的是水果,右边种的蔬菜和仙草……”

闻人蔑了一眼,道:“你说那田边上一蓬蓬的,都是仙草吗?既然是仙草,怎么不种得整齐点,这儿一丛那儿一团,乱七八糟,我还以为是野草呢!”

“仙草原本就是野草,咱这是移植过来的。至于种在蔬菜田的边角夹缝,是因为仙草需要有竞争者,才能长得旺盛。仙草是主,蔬菜是次。栽种蔬菜,只是为了培育仙草……”

“吃草不吃菜,天上的神仙和地上的牲口倒是趣味相投,嘿嘿……”闻人笑。

小三没接腔,继续说道:“另外,仙草之间也不能相邻太近,不然它们会因争养分而疯长根茎,不长叶片,最终因吸收不到足够的天地灵气而叶片枯黄,变成次品。”

“那几株野草怎么连在一起呢?”闻人指着中间一块田圃中相邻很近的十几株仙草问。

“那是黄精,将来采收的就是它的根茎,自然要种得近些。”

“哪右边田圃的水果,怎么都种得一垄垄的那么整齐?”

“师父说,水果不同于仙草,它们在仙界栽种了多年,已去了野性。”小三说,“仙草是最难侍弄的,每隔六个时辰浇水一次,一次从叶片上淋水半升,一次在根部浇水三合。水果平时只需三十六个时辰浇水一次,结果期十二个时辰根部灌水一次。”

“吓,真他娘地麻烦!俺在村里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样侍弄庄稼的,比侍候县太爷怕还细致些!”闻人不耐烦地骂道。

“还要留意一点,一旦发现有虫子或叶片发黄、发暗等异常,就要立即禀报师父。嗯……差不多就这些了,具体细致活到时候我再一样样教你。现在,我先带你辨认各种花草和它们的习性……”

在四间屋前有一个石头台子,上面摆着一个风灯大小的沙漏,台子上刻着太极阴阳图,两个鱼眼之中分别镶着黑晶石和白晶石。当沙漏翻转一次,就是一个时辰。沙漏上有刻度,每一度代表一刻。

沙漏翻转六次,小三就提着一个水壶,去挨个给花草浇水。那水壶是个乾坤壶,可装百担水,壶柄上有个小钮扣样的东西,按一下可倒出一合水。

现在,这工作由闻人负责啦。

仙界岁月长,四季无寒暑。小三与闻人每日就在这院子里干活,不是松土,就是浇水。要不就是制作肥料,把各色水晶研磨成粉末,分别装在不同的罐子里。各种花草需要的肥料不同,得因草而异。

闻人对这种枯燥之事,是最没有恒心的,以前在学堂就不喜学习。但是,若是他自己感兴趣的事,也能耐得住性子,从他蹲在歪脖树上三个晚上只为了偷看四能洗澡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纵然不喜欢天天干农活,也只能强行忍耐。他常常思念四能与家中老爹,总想着有一天逃出去。可又想到,就算逃出夭夭园,又如何回到地界?只能暂且在此混日子,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四能,再商量办法。

这一日,闻人正在为田圃里松土时,发现一株萐莆有些异常。

萐莆是一种仙界常用的瑞草,每家每户的卧室里,几乎都可以见到一个紫竹编的笼,里面装着晾干的萐莆叶子。它散发出清香之气,可清脑安神,驱杀虫蝇。

它的叶片很大很长,就像地界的烟草一般,叶片在茎上对称而生。当茎上长到六对叶片时,就得掐去尖上的嫩芽,以保证每个叶片营养充足。仙界恒温不变,这些萐莆一直保持着六对叶的姿态,老叶不断被摘去,新叶不断地生出。

夭夭园中最不珍贵的仙草就是它了,所以就种在入园边上的围墙下,大约有六十多棵,整齐地排成三垄。当闻人熟悉了农艺后,萐莆田就完全由他来打理。

发现眼前这株萐莆有点异常,闻人没有声张,先斜瞥了一眼小三,发现他正趴在黄精田里,拿着一根小水晶钎,专注地给一株黄精做根部松土。于是放了心,悄悄弯下腰,仔细察看眼前这株萐莆,在它第三对叶片的叶柄处,生出一串穗状物,上面挂着几十颗青色的小花苞——这可是萐莆的花苞!

按理说,夭夭园的萐莆是不会结籽的,因为通常来说它开花和结籽都在顶芽上,而顶芽早就被掐了。平时一旦出现这事得立即禀告景总管。草开花,树结果,都得上报。

娘地,这草活得不容易啊,硬生生从胳膊窝子里长出花来,老子得留住它!

闻人打定了主意,就把旁边的叶片拨了过来,把那串花苞挡住。实际上,萐莆的花是绿色的,就算过几天开了花,从远处大致看去,也不会轻易分辨出。

接下来几天,他对这片萐莆照料得十分上心,特别是那株结苞的,每次浇水都偷偷地多浇三合。既然其他花草在结果期间要多浇水,想来这萐莆也不例外。

十几天后,那些绿色花朵都凋谢了,一串串籽苞挂在那里。他生怕籽不成熟,不敢轻易去摘。几天后的清晨,那些籽苞很多都裂开了缝,有三个苞只剩下了空壳。

见此情形,他忙趴在地上仔细寻找,把那三粒黑芝麻大小的萐莆种子一一找到。若是田圃重新长出了新芽,那可就露馅啦!

为了不留破绽,他又把整枝籽穗都给采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装到口袋里。在休息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屋内,把那些籽都给剥出来,找了块碎布包起来,藏在床后的墙缝里。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当他趴在地下捡种子时,身子忽然消失在草叶子中,却被小三看在眼里。等他回到房里藏种子时,小三便去那个地方仔细查看。

闻人在剥去籽穗的地方,抹上了泥土。可是,枝茎流出的汁液浸透了泥土,痕迹越发明显。小三用手指沾了一点湿泥,闻了闻。嘴边露出一丝诡笑,忙跑去禀报总管。

……

“啊——啊——啊——”闻人发出杀猪般一声声惨叫,在小三的鞭子**下,疼得遍地打滚。

“狠狠地给我抽!”总管坐在那里,拿旱烟锅指点着。

直到闻人被抽得遍体鳞伤,血水渗出衣服,喉咙哑得再也叫不出声,总管才让小三停住了手。“说吧,你对那棵萐莆究竟做了什么?”

听总管这样问,闻人明白过来,原来小三对种子一事并不知情,心中一宽。艰难地坐起来,对总管道:“我见那株萐莆第三片子处,又多长一个小芽,怕它影响大叶的长势,就顺手把它给掐了。怎么,我做得不对吗?我们村里种蕃茄,都是这样掐芽子的。”

“鬼话!”景总管斥道,“萐莆从来都是两叶对生的,怎会有芽子?”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生了芽子,我已经给掐掉了。那叶根处应该还有伤口,想来,小三已向你禀报过了。”

总管看向小三。

小三点点头:“是有一个伤口,他用泥巴糊住了。”

果然是你告的密呀!

闻人朝小三虚弱地笑了笑:“你这是恨我如骨哪,不就是一株最低贱的萐莆草吗,至于把我往死里打吗?”

小三“哼”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

总管一听此言,脸色一沉:“萐莆再低贱也比你金贵!之前我怎么说的,‘一根草毛不能掉!’你都当成耳旁风是吧?这次就是让你长长记性!小三,再给我打二十鞭!”

啪!啪!啪!啪!啪!

挨到第五鞭,闻人只觉得浑身发凉,胸口发闷,气血停滞,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老金暗吁一声:等一会再把这口阳气还给你,老子总不能门你被活活打死!)

小三见他双手一软,头歪在一边,又加了劲狠狠抽了二鞭,这才说道:“总管,他好像晕过去了。”

总管奇道:“年纪轻轻怎么这么不经打,去,拿点凉水把他浇醒!”

小三提了一桶水过来,往闻人脸上泼了两碗,也不见醒。

景总管觉得有些不对劲,走过来摸摸闻人的脉,郁闷道:“你姥姥!这家伙是个短命鬼,先天阴性体质,阳气短缺,挨了几下一口真气没上来就不行了。”

小三道:“死了吗?”

“快了。”景总管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胡子,心道:好不容易弄来一干活的,这还没几天呢就半死不活的……不行,我得把他弄醒。

一股真气从总管的指尖流入闻人的体内,进入丹田之中,激活因过劳而休眠的微弱元阳,引着一丝元阳向上进入上气海膻中,归入头顶百会……

“没事了。”景总管吁了一口气,“勉强还能用几天。你把他弄回屋里去吧!从明天开始,记得给他多安排活计。”

……

(老金幽幽自语:这倔强的小家伙,若和我签了约定,就不会受这种皮肉之苦了!)

半夜时分,闻人醒了过来。屁股上传来一阵阵疼痛,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从小到大,除了老爹与先生,还没有谁敢动我一根汗毛!小三,你跟我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