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战争里,战士不管是体力还是精神上的消耗都是异常巨大的,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这一点尤为突出,因此充足的后勤补给就元军统帅被放在了首要的位置上。

对于蒙古人这种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来说,牛羊肉类是主食。因此在突都的牛车背后,装满了整整一车被新屠宰的肥壮牛羊鲜肉。同这支长长的被征调的所有车夫一样,突都的心里对这个差使实在也有着无可奈何的辛酸。

——家里的帐篷还未补,老爷的三头羊羔还没交,羊圈也坏了,还要给五头母羊接羔,各种繁琐的事务统统堆积在一起,几乎压得他没日没夜的劳作,几乎喘不过气来,偏偏这当口一群凶神恶煞的骑手冲了进来,又要征调他的牛车!在寒光闪闪的刀剑面前,饱尝了世间辛酸,满面皱纹的突都能说半个不字吗?

战争,这便是战争!

无论胜利或是失败,所有的创痛都会堆积在百姓的头上!

前面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突都还未来得及回过神,一头便撞了上去!他额头的冷汗顿时涔涔而下——要知道,眼下的光景缺的是车与畜生而不是人!昨天便有一个同旗的牧民因为一点小事,一不注意便被押运的那名目露凶光的官爷捅了个透心凉!这个衰老的牧民忙跳下车试图将胶着在一起的两车分开,岂知心惊胆颤之下,手越发抖索。当真是越搞越乱,而昨日那名公开杀人的押运者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面色铁青的走了过来!

突都看着那满面横肉的大汉手按刀柄,目露凶光的大步向自己行来,浑身一阵哆嗦,裤裆里顿时一阵湿热。这个见惯了死亡的沧桑老汉心中清楚的明白——大难即将临头了。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下意识的泛起了最疼爱的小孙女可爱的脸庞。

然而预计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耳中却听到“格格格格”的糁人响声,这声音象极了杀鸡的时候自鸡被割断的脖子中传来的濒死声响!

忽都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只见近在咫尺的地方,那军官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凶恶模样,全身上下剧烈的抽搐着,双手紧紧抓住一支深射入脖子上的弓箭!

他圆睁的眼中满是不甘与畏惧的愤怒光芒!但就连忽都也清晰的看得出来——生命正在迅速离他远去!

蓦然间,牛车两旁响起了如雷般的马蹄声,近千骑身着元军服色,头脸都被包得结结实实的骑兵雷霆也似的席卷而过!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忽都却知道,那种气势只有杀人无算的精锐部队才能拥有!

随后数十骑跟随驰来,以蒙语大呼道:

“领队的塔卡尔受了汉人的贿赂,我等奉札木合元帅之命令前来清除叛贼,并护送你们前往山海关!”

转瞬间,在这近千骑的驰射之下,押运粮车的塔卡尔及手下根本没有机会分辨,便被射杀当场,剩下的尽是这些老实巴交,吓得战战兢兢的牧民。见片刻前还凶神恶煞的那些兵丁转瞬间便尸横遍地,早已魂不附体,惟恐惹恼了这些杀神,惟恐避之而不及,个别人就算心中存疑,觉得这支部队行事未免太过狠辣无理,却哪里还敢多嘴半句?

宝玉勒住缰绳,驻足在一个小丘上,远远的望着这支已被完全控制,缓慢前行的长长车队。不知怎的,虽然这几日情势端的变幻莫测,凶险无比,可是他依然是衣白如雪,洁净得一尘不染,以至于聚集在宝玉身边的将领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一种清宁平和的气氛,使得本来躁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吴用细观了一会车队的行进,笑道:

“看来子满已经成功的完成了第一步计划。果不出公子所料想,将脾气暴躁,御下严苛的的塔卡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后,余下那些车夫果然不敢前来查问身份。乖乖听话”

旁边一名归顺的偏将忙道:

“这也多亏公子神机妙算,仅仅是因为自那个蒙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又恰好自那个集子上夺了这千余件兵服,军马,就能定出以此妙取山海关这样高明的计谋!

宝玉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心神却早已飞到了未来局势的发展上,自从听说了这支运输队伍的存在以后,他便一直有自背后攻取山海关的念头——据得到的可靠情报,现在元军与清军正激战于南方数百里外的丘陵地带,山海关地处相对意义上的大后方,想来关中守将便是有所防范,也当严密戒备来自于西南方面的攻击,绝不会料想得到,最致命的一击却源自身后的草原上!

但是经过现下的反复思量后,宝玉却又觉得这个计划太过冒险,固然近里来从收集的准确情报显示,山海关中驻守的元军数量不超过五千人,其中伤病人员还要占大多数。然而:

——要是忽然有一支前线部队回关休整,补给呢,要是忽然元人将领向关中增兵呢?

战争中的不可预料之因素实在太多,宝玉深深的知道,古往今来,因为把握住敌方一个细小的疏忽而声名鹊起的将领实在太多,而由于忽略掉任何一点可能有的漏洞导致输掉战争的名将也比比皆是!

另外还有一个横亘在他心中的难题便是:

“即使攻取了山海关之后,手下这支部队又应当何去何从?”

人怕出名猪怕壮,攻取了山海关固然能令自己名声大噪,却也势必遭来元军的疯狂反扑!那个时候,要面对的就不是之前那些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二流军队,而是十倍,乃至百倍于己,纵横整个大陆的不败铁骑!

正在沉思间,吴用却忽然唤道:

“公子!”

其声焦灼而急切!

宝玉顿时回过神来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灰烟滚滚,一军人马被拖得极长的自高远的天边行了过来!前锋兵马通体纯黑!

——连人带马的全身上下都被黑色涂得漆暗的人!

黑色的骑兵。

连兵器也是墨黑的。

只有额头上围着的头巾镶着金丝!

宝玉的目光陡然缩紧,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迎面而来的竟然是那天夜里自后突击,一举撞破徐达大营的强悍骑兵!

——元人引以为傲的金帐精骑!

迎面而来的部队显然未觉察到面前里许的这支辎重运输队已经落入敌手。他们依然神情肃穆的前行,一举一动里都流露出一股不凡的王者风范!而宝玉的心情也随着这支部队的行进越发狂喜起来!

原来,走在前面的金帐精骑只有寥寥三百余骑,身后跟随的,竟有一大部分是被绳索串联在一起两千名己方降兵!这些战俘显然已沦为奴隶的身份,神情呆滞的一摇一晃蹒跚而行。两旁有五百余名披甲持刀护卫押送着。

最令宝玉心动的还是队伍近末端支起的一根黑毛大氅!上面以蒙文写了一个血红的“赤”字!

难道,在这队伍中的,还有元人南进的主帅之一,铁木真手下四杰之首!

赤老温!

宝玉早已跳下马来,伏在地上,手指已经紧紧抓住地上的草根,但是还是因为激动而难以抑制的颤抖着。其余部下早已有样学样,一个个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手死死的握着刀柄!

好在此处并非草原的腹心地带,常有线条柔和,方圆百余米的山丘坟起,宝玉的人马便分别就地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小丘旁,而典韦率领的那支近千骑身着元军服色,头脸都被包得结结实实的骑兵早已引起了对面元人的疑心,隔得老远便呵斥查问!

见那支精锐无比的金帐精骑呼喝着奔突而来,典韦按照宝玉之前给出的指示,以马贼惯用的联系方式呼哨一声——拨转马头便率千余骑手下散乱往后奔逃——那些横行惯了的金帐精骑大怒之下,怎会轻易放过这些无恶不作的马贼?自是奋力追赶!

看着那些勇悍无比的精锐渐渐落入自己安排的包围圈中,宝玉的脸上又浮起了微笑。

——嗜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