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惊变(下)

他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来错了地方.

他的名字是吴猛,他的行事作风也如其名一般狂野猛悍.

或许盐帮帮主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派遣他来作了专理外部事务的外三堂其中杀堂的堂主.

在来这里之前,吴猛一面忿忿的策马,一面快慰的回想着自己上一次出动的时间——

那应当还是在一年前了,那个胆敢背着盐帮私自贩盐的土财主自恃家丁众多,结果自己带了三百号手下一气灭了他满门.

一想到此,吴猛便会不由自主的抚向大腿上的伤处,那正是他血战财主高薪聘请的两名高手所留下的代价.

三人以命搏命,那两人留下的是性命,而吴猛付出的代价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洞和瘫痪在**几近半年的时光.

自此以后,这扬子江沿岸均被盐帮的凶名所慑,将私盐这项肥得流油的大肉拱手让出!

不料一年以后,竟然又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因此他暗自心喜,主动请缨前来“料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富贵险中求,这等高风险的地方,利益决然不会少了去.

然而如今他觉得自己似是来错了地方.

首先是面对着自己统帅的这帮凶神恶煞,这庄子里的人竟然出奇的平静,一声梆子响后,就连在外耕田的还是屋中操持家务的老弱妇女,一齐有条不紊的退入那看来坚固非常的庄中.

自己的数十个心腹杀红了眼,径直引了百余人上去擂门,谁知还未冲抵护庄河便自庄墙上的小洞处射出一排乱箭,当时就倒下了二十余个,剩下的十来个唬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

杀人放火的事吴猛等人自是拿手,但此等棘手状况还是首次遇到,往日扫除异己之时,要么自己一到那些人就魂不附体,无心抵抗,要么便在其中伏有内应,到时里应外合,一举成功.

而据探子回报说,居住在这庄子里的人大多均是自外地迁来,本地的只占少数——就连这少数进了庄的人也对其中情形缄口不提.

看看时间流逝,吴猛也不是白痴,这样明目张胆的劫掠,只怕官兵很快便来了.他简单的脑袋所能想到的主意,也就是一个“冲”字.

这四五百人硬着头皮杂在一起冲锋,声势倒颇为喧盛.尽管庄外的女墙眼中不断射出利箭夺取身边人的性命,但是在帮规严厉的催逼下这些人也只有硬顶上去.

一个甚是机灵的小头目躲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挤到吴猛身边道:

“吴爷,你看那墙垛子里统共只有二三十个眼子标箭出来,之前射得又密又急.现在却冒得越发稀疏,这说明庄子里人心惶惶,箭也快射完了.”

吴猛一看果真如此,心下大快,脱膊了冲到前面振臂一呼:

“庄子里的杂碎人少,又没箭了,大家顶上去把门破了杀他娘的!”

这干人闻言精神大振,却未发觉射出的箭枝虽然较之前甚是不如,但准,狠得多,不能说箭箭夺命,却至少每箭都令一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被拥挤在大门前的人却只叫得苦,那严丝合缝的大门沉,厚自不必说,外面包的铁皮也足有寸余来深,一斧子下去不过起一条浅浅的白印,若想破门究竟要砍到何年何月?

正没计较间门忽然自己开了,一干人大喜,也不愿去想为何这门会自行开启,大呼小叫的拥了入去.迎面却是十余支明晃晃的白蜡竿子缨枪迎面捅来,前面的人几乎是被后面人推着撞上去的.这些冲在最前面的悍匪刹那间就被穿了个透心凉.

持枪人却也不恋战,弃枪就走分头退却,里面房舍稠密,当面天井里便有四条狭窄岔路,盐帮等人以为庄子既破,当是劫掠的大好时候.此时争先恐后的分散开了,大呼小叫的涌入四周厢房搜取贵重物事,有经验的更跟着那些逃逸的庄丁身后奔去.

吴猛正喜悦间,蓦然间耳里闻得又是一声锣响,一抬头大惊下,竟然不知何时候,野地里斜刺里杀出三十余名玄甲铁骑,将庄外已是不多的人群一冲两段,庄子中霍然***通明,里面人发一声喊,被围困在庄中各处分散的盐帮众人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吴猛还未回过神来,那三十余名骑兵将人群冲散后,径直携排山倒海之势向他突来.这莽汉被激起了凶性,大叫一声扯出腰间钢刀便迎了上去.他一身横练工夫,乃是崆侗门下弃徒,力量惊人,竟接连磕开了五把劈向自己的长刀.然而第六名骑士遽然纵马,凌空一刀劈下!

没有风声,没有形体,只有一道宽大兀然的死亡影子在黑暗里**漾着鲜红一闪!

一闪的刀光!

这极快极速的一刀在蓄力斩出的过程里,先就带下了旁边一名盐帮帮众的首级!

这夹带着死亡割来的一刀!

这征战杀戮的一刀!

吴猛大叫狂嚎,声若濒死的野兽,在地上连滚了数十滚掩面而逃,鲜血自手指缝中溢出!眼见得就要消失在黑暗里.

然而黑暗中突如其来的现出一骑人马.

这人以素巾蒙面,衣冠如雪!

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寻常策马那样经过了吴猛的身边.然而那个若疯虎一般奔逃的高大身影却立时跌倒了下去——

永远的跌倒了下去!

一干骑士见这人均勒缰束马,恭敬作礼.

宝玉急急赶来,眼前的情势却是连残局也将尽了.

他赞赏的一望庄子的方向——正是吴用在那里主持大局——紧接着他的目光投注到了那名一刀将吴猛斩得重伤的骑士身上,嘉许道: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骑士拱手恭敬道:

“小人家贫,原名为张石头,军师嫌弃我这名字不甚好听,太过鄙俗,为我起了个单名为辽,表字文远.”

宝玉闻言忽然纵声长笑,笑声中极尽欢快之意.张辽张文远!这不又是史上有记录的一员良将么!良久方肃容道:

“在我麾下之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小人二字以后休得提起!自称属下即可!”

众人轰然应诺.张辽更是感激.

又看了看吴猛的尸体道:

“此人看样子当为犯我等人之贼首,就算我不出手,文远的一击已震破他的脏腑,此时即使逃脱势必呕血数升而亡.”

宝玉解下腰间软剑赏赐给张辽,淡淡道:

“从此以后,你便统领骑兵队!日后好生随我驰骋疆场.”

张辽大喜过望,连忙拜服在地.

宝玉轻弹手指,一滴殷红的鲜血轻点在地,落在他雪白的长衫上,分外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