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现

这一瞬间,连雍正也不禁动容。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二儿子竟然还有这等统兵的才能。十四皇子弘栎的脸色难看至极,用兵之道向来是他的长项,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二哥竟然能在此事上先于他他拔了个头筹!

弘毅面色苍白,又咳嗽了几声,他以王子之尊,哪怕在战场上也应是身处在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连他额头这等要害之处竟也受了这等凶险非常的伤,若是稍微偏上一点,后果不堪设想,由此可见当时战况之突然激烈。雍正看着他的眼神,已与寻常有些不一样了,这时兵部侍郎上奏道:

“启奏皇上,二殿下所言句句属实,斩获的人头中有两名千夫长,八名百夫长,还有两名平章旗主,看样子此次乌达哈堪旗元军的首脑人物已被斩杀一空,这些人头中,有一名平章旗主民愤极大,因此方才本地的驻军得知了这个信息,情不自禁的欢呼了起来。”

雍正看着呈上来的血迹斑斑的令符,良久没有说话,忽然抬头颇为玩味地道:

“不错,此次田猎中,以弘毅的这祭品最为独特,也最为隆重。”

这话一出口,人人心里都是一跳,弘栎眼角一搐,显然是欲言又止,而弘兴却满面堆笑道:

“恭喜二哥得了这个彩头。”

但那笑意里隐藏的寒意却是分外的刺骨。雍正冷哼了一声又道:

“不过,君无戏言。朕既然规定了今日必须午时三刻回归,那么你就得这个时候回来,哪怕是延误一秒也不成!所以,你的祭品虽好。也就不能判你胜出。”

听得雍正忽然来了这么一个转折。大家都是一阵愕然,弘毅却诚挚道:

“其实这场比赛,孩儿根本就没有起过争胜的念头,父皇你常常教导我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为了这场竞争而丧失手足之情,实非我所愿也,孩儿的心中常常念及我等兄弟十数人幼时一道玩耍嬉戏的时光,那是何等的和睦欢欣。儿臣此次只是挂怀着想要为列祖列宗献上一份隆重的祭品,仅此而已,绝无他意。”

说到动情之处,弘毅不顾身上有伤,眼眶业已潮润。雍正在台上也暗自唏嘘。颇为神伤。宝玉在台下暗叹弘毅果然心机为诸皇子之冠,在这场关乎重要的比赛中,他以退为进。不仅采用了最巧妙的方式来表现出了自己全才,还是在雍正心目中留下了一个勇猛果敢的印象。此时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不介意此次田猎获胜的得失,但在精神层次上已胜出了不止一筹,占据了主动地上风。

从更深层次看,他也在同时打破了皇子中素来只有弘栎一人知兵事的独断局面——至少他在试图传递一个信息,你老十四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其实宝玉心中明镜也似的,弘毅此次成功,功劳大半都在自己派去辅佐他的那七人身上,七人均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宿将,若这样弘毅都不能成事,那么他也就当真枉为皇子,更谈不上说争什么大位。

另外,宝玉可以肯定的是,弘毅的伤乃是刻意而为之,力求给人营造出一种苦战的气氛——事实上,宝玉早就从焦大地口中得知,这位深藏不露的皇子也会武功,并且还是一流的高手。想要伤他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自己手下跟去的七名战将回来的只剩一个,宝玉心中更是暗自揣测,这是不是这心狠手辣的皇子为削弱自己实力而作的未雨绸缪。毕竟这七人都是跟随自己从尸山血海中强行杀出的悍将,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命陨黄泉?

——面对着这么一个狡诈如狐,狠毒若狼地这个二皇子,宝玉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雍正默然了半晌,对着弘毅道:

“你想必是一定要参加这祭祀祖先的典礼,那也好,只要你支持得住,列祖列宗能看到出了你这么个后人,九泉之下也当欣慰了。今日就由你来主祭吧”

雍正此时给弘毅的评价可谓是极高。最后那句话一出,六皇子,十四皇子一齐变了脸色——历来皇室这种家祭若非是皇帝亲自主持,便是由家族的长子承袭人。雍正亲口许可弘毅主祭,无疑变相的确立了他长子的地位!

眼见得这个同自己势若水火的二哥已占了绝对上风,两人想来事先便有协议,对望一眼,将牙一咬一同出列跪下道:

“阿玛,今日乃是家中祭祀,按照礼法来讲,应当是由大哥主祭吧。”

这一次上奏顿时令雍正的脸色如罩严霜,大皇子弘历虽然也是皇后所出,但不知为何,自小便不为皇帝皇后所喜,长大以后仅仅赐了个贝子的称号后就将他闲置在一旁,似乎抱定了态度要让他自生自灭。并且旁人若一旦提起此事,雍正与皇后均对他缄口不提,这种古怪的态度甚至令暗地里起了流言,说这位大皇子并非皇帝所亲生,而是当年他做雍王爷时,为了在争夺帝位土增添一块砝码,从外面抱将回来的。

——此时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他,自然就被打入了冷宫。

见雍正迟迟无反映,弘兴将心一横,知道此时若一旦让弘毅走上祭坛主祭,声势必将大盛,届时自己绝非其敌,想到父亲是如何对待当年与他争位的八叔的,背心直发冷,干脆拉了同母兄弟七皇子一把,一同磕首再奏道:

“大哥被冷落多年,始终毫无怨言,他德行素来都无亏,现在却不过是个贝子,阿玛常说要我们兄弟友爱团结,眼见大哥十余年如此,孩儿明知可能会触怒阿玛,只是心中悲酸,实在如骨哽在喉,不吐不快。”

雍正深深吸气,弘历之事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当年与他争夺帝位的八王爷允颐膝下有三子,而自己却是一个也无,先皇为此犹豫不决,也是恰逢其会,当时的雍王妃与陈阁老乃是通家之好,两个女人一同临产,结果陈家生的是男丁,王妃却是个女儿,为了帝位雍正托辞抱抱小孩子沾点喜气,狠心将婴儿掉包从而获得了与八皇子对抗的筹码,后来果然得偿心愿,只是对这弘历的态度便成了一个大问题,陈阁老从那事起之后,虽然身为雍正的亲信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位极人臣却不能入京半步,也就是与这大阿哥弘历的身世有关。否则这大学士哪里轮得到明珠?

其实说实话,雍正心中也对这弘历有所亏欠,也怕陈家有所怨言,对弘历虽不冷不热,但也不至于刻意责骂,只是比较起来,对其余的亲生儿子未免就要亲上许多,他心中一直考虑的是,保这螟蛉之子一生平安富贵便也算对得起陈家了,只愿此事永远无人提出,就这么渐渐的淡化开去,但是雍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被几个儿子抖露出来,还借着平时教训他们的大道理前来发难!

场中一片静谧。

安静得连淌汗的声音也清晰可辨。但是此时宝玉心中又升起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感觉仿佛有什么特别亲切的东西,而且事关重大。

他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可是他很相信自己的这种突如其来的灵光一闪。

阳光灿烂,宝玉要眯着眼,仿佛想以目力注视来掀开蒙在面前的重重迷雾。他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眼,那一双眼,似在阳光中迷离,也似在心中映照,在茫茫人海中闪耀。那眼神仿佛是两片薄而柔媚的唇,在吮吸着他的心志!宝玉的眼神渐渐模糊,迷离!他的手竟然渐渐向腰畔移动而去!

蓦然!宝玉眉心正中那点红痣一闪!

就似能断情丝的慧剑!

一股清冷的感觉自宝玉的心中流淌而去,他面色苍白踉跄了一步,心中的惊疑实在是难以复加,就在方才,竟有人试图以精神的异术来控制自己谋刺雍正!

这是何等的高手!

好在四下里都为雍正那令人窒息的君威所摄,无人注意到他,宝玉、再度环顾四周,人海茫茫,对方一击不中,定是飘然远去,哪里还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雍正却在此时作出了一个决定,淡淡道:

“既然如此,那便宣弘历吧,他若通晓祭典的礼节,便由他主持也可,至于祭品,我看把老二斩获的人头呈上去也是可以的。”

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被打入冷宫的弘历乃是个表面上平息各方矛盾的借口,而祭品的选取是由三方呈上,这也算是抚慰了六皇子与十四皇子的不平情绪。”

——毕竟,在选取太子一事上,雍正不得不谨慎,也不能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