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赏雪

腊月十七这头,便降了雪,一早起来,天上直若搓绵扯絮一般.却已是整整下了半夜.宝玉眉心中那柄合体神兵本就是至寒之物,他修习的功法也偏于阴寒一路,因此见外面银装素裹,欢快非常.忙忙的出来赏雪.

宝玉立住脚赏玩良久.忽然怔住,看眼前这树梅花,枝干嶙峋,苍劲如铁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其间小枝分歧,纵横夭矫,这梅花的各异姿态竟在刹那不住在心中摇曳而过!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宝玉顿有所悟,昔年所学武功招式里一处处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在这支离的寒梅启迪下,喊若水到渠成一般融会贯通开来!

宝玉强自按耐下心中那急于仰天长啸的狂喜之意.与此同时眉心正中那点红痣也有所感应,鲜红欲滴,映衬得整个人分外精神.

这时候,他才看见周围站了一群人,袭人晴雯赫然在内,满脸都是关怀焦心之色.见他转过头来忧色这才褪去.宝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

“我立在这里赏梅,你们这么大惊小怪的看着我干什么?”

晴雯恨恨的瞪着他道:

“我的祖宗,赏梅有你这样赏的吗?呆呆在雪里站了两个时辰!唤你也不听,小红,麝月上来给你掸雪.你把人家一个推得去撞墙,一个摔地上额头拉了好长条血口!”

在宝玉记忆里,他站在这雪中梅前不过短短片刻,但听晴雯这一说,宝玉才恍然觉得自己发上,肩头的雪已盈寸,看来她们说自己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的确不假,但是关于有人过来帮自己掸雪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

他情知很可能是先天锻炼出来的反射本能伤了这两个丫头,只得苦笑道:

“如果我说我方才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们当时是不会相信的了?”

晴雯白了他一眼,贴了过来,仔肝ㄗ派砩系挠嘌?宝玉看她的脸已冻得通红.心下一阵感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袭人却白了他一眼道:

“老太太传你去了好久,听说今儿家宴带赏雪,老爷也在,你还不仔细赶去.”

便换了袭人来予他披上一领猩红毛密氅,又恐他着凉,凑上前来替他把风领扣子扣了.宝玉见她在身前吐气如兰,温柔秀丽.忍不住将手一紧,便抱住吻了上去.旁边那些小丫头知他性情如此,均羞红了转过脸去都笑.

一番温存之后,宝玉问明了去处,径直往藕香榭来.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因为爱附近风景秀丽,周围有窗,左右也有曲廊环绕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支撑的四根柱子栏杆却是中空,内置上好兽碳,人坐榭中虽四面空旷,却温暖如春,不觉寒冷.

一时进入榭中,只见其中杯盘林离,却是设了两桌.

见宝玉大踏步来了,贾母忙唤他来身边坐,见他解了大氅衣物单薄,忙叫人拿些衣服来.宝玉没奈何下只得穿了.偷眼一看,这一席贾政贾环赵姨娘等皆在.薛林二女却在他席,想来今日当是家宴.

这厢加了衣,小丫头奉上**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洗了手.却见桌中一个大铁笼子,下面燃了火,水沸沸的滚着,水上两寸处离了一张纱布.上面尺余却是一色醉过的大蟹.想要吃的便将蟹拨落下去,跌在纱布上,须臾间便被蒸气透熟了.

常言道菊黄蟹肥,此时已近年关,螃蟹本已绝迹,奈何似贾府这等豪富人家早已在家中寻一个大瓦缸,趁蟹肥时节大量收买,存养其中,每日里专人投入食饵.此时吃来,更是肥美鲜嫩.

宝玉却无食蟹之经验.好在他身份尊贵,自有人来旁打下手伺候.一尝之下,只觉蟹黄膏腴,和着姜醋的厚味,分外鲜美.

今日贾政兴致甚好,见宝玉神采飞扬,从容倜傥,衬得旁边贾环更是猥琐不堪,心中自觉只怕将来还是要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来继承家业方有脸面.见贾母也是意兴正浓,便立心要老人家欢快,故意出题考较宝玉,要他以雪为题,口占一诗,却不许用冰雪晶莹等藻饰之词.

这题却正好出得入了宝玉的心里,他起身出榭,在漫天大雪中行了数步,旁人只觉他竟与这茫茫大雪交相辉映出一种强烈的从容默契意味,两者浑然天成,似成一体难以分离.宝玉斜首望天,在雪风里长吟道: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他这首极有新意的咏雪吟将出来,与闻之人无不动容.配合上他清越的声音,越发潇洒俊逸,卓尔不群,那眉心中一点朱痣在皑皑白雪里,分外映衬得若画龙点睛一般.袭人晴雯与他朝夕相处倒也罢了,薛林二女一时不禁看得痴了.

且喜此时贾政咳嗽一声皱眉道:

“一味追求偏,奇,终究上不得台面.”

其实他嘴上虽如此说,心中还是对这个二儿子才思敏捷颇为嘉许.宝玉知他向来如此,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倒是贾母王夫人欢快至极.

宝玉回来,见袭人晴雯在旁时侍立,不得上桌,心下大是不愿.便寻了个因头对贾母道:

“这大冷天的家宴,当是合家欢乐,若平儿(贾琏之妾)等人素日里相助家务,着实上心,此处人手也足,用不着她们在旁干站着,不如在旁另设一席,才显得老太太的宽厚仁慈.”

那平儿是凤姐的心腹,他如此一提,自是无人来驳他.王夫人便令人在廊上又开了两桌,唤平儿,鸳鸯(贾母之贴身丫鬟),袭人,晴雯,紫鹃等各房的主事丫头坐了.

宝玉拿起面前乌银梅花自斟壶来,又拣了个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王夫人见了忙道:

“那是黄酒,给他斟杯热热的烧酒,免得心口疼.”

贾母忽然对薛姨妈问起方才在房中那女孩子,因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境况.薛姨妈一听,便知道贾母说的是近日方来的薛宝琴了.这女孩子乃是薛蟠,宝钗的堂妹,出生于豪商之家.生得眉目如画,精华灵秀.而如今听贾母之意,竟有求配的意思.宝钗与黛玉两人均是何等玲珑之人,一听之下,本来因为酒意而嫣红的俏脸都发了白.

宝玉却浑然无所觉——这却并不代表他思虑不周,却是根本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他往日里的经历明白的告诉他,若是自身没有实力,那么一切都是空话.且喜得凤姐精乖,拿话岔开了——她却有自己的计较:

薛宝琴出生于豪富之家,又甚是聪明能干.听贾母的口气对她十分喜爱.若一旦宝琴成了宝二奶奶.(注:此时王熙凤掌管了贾府中的实权,她却是贾政之兄弟贾赦长子贾琏的媳妇)按照贾母对宝玉的宠爱,自己大权旁落乃是必然中事.

因此在凤姐的心中,最好便是这个令她又恨又爱的宝玉娶了黛玉——林妹妹自然不会对那些杂琐事上心.何况她身体羸弱,便是想顾也难顾得过来.却不知区区一个贾府,根本就没有被宝玉给放在心上!

雪越发稠密了起来.大有横扫天下的浩**之势,宝玉望着白雪絮絮扬扬的点落下来,身旁的欢声喧哗也仿佛变得虚幻寂寥,雪的颜色茫茫的在视线中延伸出去,分外有一种冷寂的肃杀.宝玉心中一片空明透彻,微笑着握住了桌上的酒杯:

杯子是冰冷的,却因为里面的酒而温热.

这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任那清冷的空气在肺中纵横驰骋,然后一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