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匪夷所思的重任

或许在老刺史臧旻心中,此次反叛军多半会是那位自封为阳明皇帝的大反贼许昭亲自率领,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袭击广陵军的,乃是反帝许昭麾下三天王之一的申荥。

“还以为是谁……没想到是臧旻那个老匹夫!”

在临江平原江边一艘作为旗舰的巨帆船船首,金盔金甲一身戎装的申荥正凝视着平原上双方军队的相互厮杀,咧嘴笑道。

申荥身后站立着他麾下四大爱将,分别是宫酆、鱼山、巫马、缑辰,一个个体魄魁梧,气势不俗。其中,宫酆抚着自己的小胡子哂笑接口道,“天王瞧见那老儿了?”

申荥呵呵笑道,“不必瞧也知道是那老儿!先帝当初在句章举事谋图霸业,那老儿为宛陵太守,跨着郡带兵来打我越国……当初我与他两军对垒过一阵。”

他口中的先帝,指的是如今自称越国之主的许昭的生父,许生。八年前,许生在扬州会稽郡句章县率先举起反旗,自称为王、立国号为越,惹来当时会稽郡各城太守率兵攻打,其中最离谱的便属臧旻,这位臧老爷子当时在丹阳郡担任宛陵太守,得知会稽郡出现了反贼,竟邀请当时的丹阳太守徐封,两人跨郡率兵攻打许生,致使许生的割据为王的计划胎死腹中。

如今时隔八年,许生的儿子许昭接父亲衣钵,再次举兵造大汉的反,也算是两朝元老的申荥估摸着这回多半势必还会遇到当初的老对手,结果预感成真,刚一踏足广陵郡地界,申荥便从广陵军那怪异的举动察觉到了老对手的存在。

“那老匹夫真有天王说得那么神?”闽族出身的大将鱼山皱眉问道。

南越闽族支持许昭只是近几年的事,因此,鱼山并没有参与八年前臧旻与申荥的那场战役,因此也不知道臧旻的厉害,闻言颇感有点不可思议。

“莫要小瞧臧旻那老匹夫。”申荥摸了摸胡须,一边回忆着曾经的战事,一边喃喃说道,“那老儿用兵平淡无奇,简直跟老娘们似的,就是要把你给拖着,可拖着拖着,嘿,莫名其妙地他就赢了,你输了仗还不晓得输在哪。至今我也没想通当初那仗输在哪啊。”最后一句,申荥用嗟叹的语气摇头述说道。

“末将觉得,天王恐怕是过于抬举那老儿了。”同样是闽民出身的巫马,一个一脸阴冷的男人冷笑着说道,“在末将看来,这老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慈手软,难成大事!”

“哦?”申荥似笑非笑地望向巫马,他知道南越闽民对大汉素来心存偏见,因此心中倒也不在意。

“难道不是么?”巫马抬手一指临江平原,冷笑说道,“同样是双方出动三千兵卒试探彼此实力,可我军长途跋涉而来,士卒精疲力尽,可尽管如此广陵军依然还是占不到上风,如若广陵军并非乌合之众,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支广陵军,亦是从别处急行军赶来,在听说我军今日准备在此登陆,前来阻挡。”

“你想说什么?”申荥微笑着问道。

“那老儿为了阻拦我等登陆不惜叫麾下军队急行军赶来,可仅仅只是一轮试探交锋,他便下令鸣金撤退,这不是心慈手软是什么?既然他有心要阻拦我军在此地登陆,为何不力挺到最后,用一场鏖战逼迫我军不得不后撤?”

申荥闻言笑而不语,良久这才摇头叹息道,“你说得不错。能看出这些,就说明你有点眼力。但是,你想得还不够多……”

巫马面色一滞,不解地望着申荥。

见此,申荥捋着胡须沉声说道,“我太了解臧旻那老儿了……若是那老儿不顾双方军队的实力差距,愚蠢到在此地与我军决战,即使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他也不会是我军的对手。若他当真愚蠢到这种地步,就不配被我牢记心中。”

“那是?”

“他之所以叫麾下士卒急行军赶到此地与我军交战,无非就是向我军表明他的态度:眼下广陵郡内已做到完全准备,就算你等偷袭,也是讨不到丝毫便宜的。”瞥了一眼巫马,申荥似笑非笑地说道,“逼我等改变速战速决的战术,陷入他的用兵方式,这才是那老儿来此的真正目的!”

巫马闻言不禁面色微红,毕竟在广陵军出现的刹那,他确实也在心底懊恼过,懊恼广陵郡竟有了防备,使得己方不好再行速攻的战术。如今被申荥一语戳穿,他不禁有些尴尬,连带着也不敢再小觑那臧旻。

“天王打算‘配合’那臧旻老儿么?”至今唯一没有开口说话的缑辰,一个看上去颇为沉稳的三十多岁男人沉声问道。

申荥闻言有些惋惜地望了一眼临江平原上正有条不紊撤退的广陵军,摇摇头说道,“我军用速攻战术拿下了偌大吴郡,士卒们早已精疲力尽,不好贪功冒进,否则恐怕会叫那老儿有机可乘。休整一日,徐徐图之。”说着,他转身走到船首的桌案旁,目视着摆在桌案上的广陵军地图,沉声说道,“据细作为我等绘得的这份广陵地图,此临江平原据广陵有估摸七八十里路程,有三条道分别可通往广陵江都,只要跨过各自的三座桥便是。你们看,便是这三座桥,品桥、尹桥以及田桥。”

见主帅开始讲解战略,宫酆、鱼山、巫马等人也不插嘴,细细倾听。

“这三座桥乃广陵江都的门户,臧旻老儿就算兵力不足收紧防线,也不可能会放弃这三个据点。再者,这三条道沿途分别还有军屯田,并大小村庄。广陵郡与我军攻克的吴郡相似,世家豪门皆藏有私兵,少则百余,多则数百。为了以防万一,你等沿途务必要扫平各个村落,莫要在身背后留下一颗钉子!”

“末将明白。”

“品桥经东石山,有村庄若干,军田营一座,地形崎岖,老寻思着臧旻老儿必定不舍得放弃此地,宫酆,你替我在此狠狠挫一挫广陵军士气。”申荥用寄以厚望的眼神望向了宫酆,毕竟后者是他最喜爱的大将,文武兼备不说,性子也沉稳,绝对称得上是可以托付重任的大将人选。

“末将明白。”宫酆信心百倍地接下了任务。

“鱼山,你取尹桥。取尹桥必取唐家、姚家两屯,这两个当地豪门与广陵官府关系不错,替其经营军屯田,我寻思着多半不会轻易叫你得手,你可要小心。”

“天王放心。”鱼山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巫马你走第三条道攻田桥,这条道前往广陵距离最远,但若是侥幸臧旻老儿并不曾在那屯扎兵马,反而是最容易得手的一处。不过你也莫要因此掉以轻心,这条道上原有广陵军都尉任五所执掌的一处军营,号任五军屯。若是我军对其视若无睹,万一臧老儿在此安排了伏兵,他便可直取我军本阵。为防夜长梦多,你替我扫平了此地。”

“是!”

“缑辰留在本阵候命,你们三人即刻出发,行路途中大小诸事,皆由你等自行论断,去吧!”一挥手,申荥斩钉截铁地说道。

宫酆、鱼山、巫马三人抱拳退下。

申荥缓缓走到船首,遥望着广陵军撤退的方向,喃喃说道:“臧旻啊臧旻,你既要与申某仔细下这盘棋,申某成全了你又有何妨?但愿你日后可莫要追悔莫及!”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申荥嘴角扬起几分莫名的古怪笑容。

而途中,张煌等人所在的广陵守军已退至了东石山附近。他们想的可没有臧旻以及反叛军主帅申荥那么多,见临江平原那场仗明明可以打下去,己方却选择了鸣金守兵,李通与陈到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大生闷气。

其实不光是张煌等人,就连伯长吕闵也十分遗憾方才的那场交锋,毕竟当时他们二十六帐联合王卓伯长的二十一帐,还有另外一名伯长的十七帐,三百人抱成一团冲击叛军的防线,对叛军的阵型造成了可观的冲击。结果胜利在望之际,本阵却传来了鸣金声,即便是吕闵也有些想不通。

[我军日夜兼程急行军赶到此地,不就是为了阻止叛军在江边登陆么?为何不战到最后?]

尽管心中不解,可吕闵却不敢说出来,因为他手底下这帮悍卒这会已是火冒三丈,他再说什么,恐怕张煌等人很有可能会闹到军总帐,找主帅臧旻质问此事。

“铛铛铛——”

几名敲打着铜钹的传令兵骑着战马绝尘而来,口中喊出了军中指挥所最新的命令。

“传主帅令,在此分兵:一军往西,守品桥至东石山地界;二军守尹桥至唐家屯、姚家屯地界;三军守田桥、任五军屯,不得有误。”

“凡伯长阶武官,听到此讯后即刻往各军大将处。”

“分兵?这个时候?”伯长吕闵嘀咕了一句,却不敢有违,暂时叫张煌接管二十六帐,动身到他们一军大将杨琦将军处候命。

大约半个时辰后,吕闵这才面色古怪地回到了队伍,手中拿着一卷绘画潦草的地图。

“吕头,咱守哪啊?”心急的三什什长赵勇急不可耐地问道。

吕闵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地图交给一干什长,转头时却遭遇了张煌疑惑的目光。他苦笑一声,低声说道,“不知怎么着,最麻烦的地方给咱二十六帐抽到了。”

张煌正要问话,忽听那边赵勇倒吸一口凉气,失神叫道,“东石村?”

[东石村?]

张煌不解地望了一眼赵勇,继而慢慢咂摸出滋味来。

似乎,东石村是东石山上唯一一个可以当成是据点的村庄……

[不会是叫咱守东石山吧?]

张煌的表情顿时变得如吕闵一般古怪。

因为截止当日,他们二十六帐只剩下七十一名士卒。但是,军部却要他们这七十一个人,去守一座近十里的山丘。

“开什么玩笑?!”

二十六帐的士卒们顿时闹腾起来,惹来其他百人队伍士卒频频侧目。